颗粒饱满的白粥包裹肉丁,皮蛋藏在碗底,咸香细腻的口感悄然融化在唇齿间,淮轻挑出些许葱末,低头自顾自沉默的吃着。实际上他并不饿,那几根羊肉串已经给了他饱腹感。
仇展将醋碟推到淮轻跟前,开口道:“赖良他们都是铁打的牛胃,刚看你没吃几口就知道你没吃饱,包子够吗?”
那一屉包子只有六个,丁点儿大小,仇展一口能塞俩。
我吃饱了——淮轻想说。
然而,等他抬眸看到仇展疲惫不堪的脸庞时,还是咬牙改了口:“刚好。”
“不让你花钱,想吃什么再点。”仇展两臂环在胸前,享受当下空闲:“想好了吗?怎么和赵局说。”
仇展电话响的恰到好处,来电显示的备注忍不住让仇展咋舌。
——赵局
“这老头脑袋顶上安了检测器吧,说来就来?”仇展脸皱成包子皮,接起电话的瞬间变脸似得换了个态度:“哎呦,赵局,您还没睡呐?”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洪亮男声:“睡屁!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他妈还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不是刚忙活完带着副队吃夜宵呢吗,您说您把人交给我,我再把人饿坏了怎么办?案子要紧,人也得劳逸结合。”仇展臭贫几句,继而镇定自若道:“现在着重筛查女尸身份信息,赖良已经奔交通大队去了,稍后马上我亲自去趟现场,一定、肯——定尽快报告给您!”
赵局听着这话里还另有主角,不确信反问:“淮轻?跟你吃饭呢?”
“啊,我让他接电话。”仇展说着,把‘烫手山芋’贴到淮轻耳边,挤眉弄眼用唇形说道:“找你,快接!”
淮轻粥喝完吃的有些撑,懒得眼皮也不抬:“舅舅。”
仇展呼吸一窒,举着手机双目瞪圆。
这比让他在粥铺听到乌干达密林里山地大猩猩唱《小苹果》还震惊!
卧槽?他妈?!
淮轻居然是赵学川赵局的亲外甥?!
传闻中赵学川有个外甥市局上下谁都知道。奈何这个赵老头总是晃到哪儿在哪儿认领一个,结果有一段时间导致市局出现十几个‘赵局外甥’,好在大家心如明镜谁都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今天正儿八经亲外甥坐自己对面,仇展连地上的影子都‘嘎啦’碎了。
隔着一张桌,距离隐藏赵局的声音,只有淮轻泰然自若道:“不累,案子要紧。”
仇展忍住没笑出声。
两个月头一次从淮轻嘴里听到‘案子’两字,专案组之奇迹。
“仇展啊......”淮轻听着电话,换个姿势斜靠椅背,修长剑眉挑起,眼眸含笑:“非常重视我。”
“......”
.
闲归闲,手里的无名女尸案不能搁置。
饭后,在确定淮轻还有体力的情况下仇展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从这里出发过去需要30多公里,你开车?还是我来?”
淮轻没应答,直接将车钥匙抛给仇展。
“困了睡会儿,等快到的时候,你记着留意周围监控及这个时间段车流量。”仇展上车,一边叮嘱一边抻个懒腰,活动筋骨:“桃姐那里已经加急在弄尸检报告,如果能确定尸体死亡时间对摸排也有很大帮助。”
夜晚各类灯光聚在一起亮如白昼,沿路迷光幻彩,店铺此起彼伏矗立在道路两旁。
车内落针可闻,淮轻靠着副驾驶的门昏昏欲睡。他手支着自己下颚,身体时不时随着车身而轻微晃动。
与此同时,市局刑侦队专案组灯火通明。
公桌前,丁楠戴着眼镜正拿着手里照片跟一旁山高的文件做比对,一旁普阳喝着下火茶,困得两眼发直。
半晌,普阳瘫软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做挣扎:“淮轻到底是个什么人?”
丁楠抬头,镜片后的双眼还带着迷茫:“普哥,你在说啥?”
“淮轻!咱们人神共愤的副队!”普阳放下茶杯,忙里偷闲道:“下午他坐电脑跟前我就觉着奇怪了,这人什么时候屁股挨座位超过六小时?吃饭的时候我以为副队只会随便凑数,没想到60多页文件!还是以份为单位!咱中海市失踪这么多人吗?!”
“不是。”丁楠说着,拿起手边其中一摞,仔细指给普阳看:“普哥,这一份是中海市半年前失踪人口名单,不止这些,从一月份起到今天为止,副队把今年内所有失踪人员全部做了整理。”
这回普阳彻底傻眼。
以他目前对淮轻的认识,淮轻从不会跟工作挂边,即便是接触都可能是以敷衍态度解决。他真没想到淮轻会把工作做到这么细致的份上,更别说......只用了半下午时间,量还这么多。
丁楠亦如此,手里文件有些重量,他怎么琢磨都琢磨不明白。
“副队深藏不露吧。”
“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普阳回头,瞄了一眼墙壁上挂钟。
差几分钟12点,妥妥的加班节奏。但这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丁楠目前虽说还在适应阶段,但面对法医室那具可怜的尸体,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因为有些事,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去做。
——
仇展再次确认导航,将车慢悠悠拐到了那条进村小路。
副驾驶淮轻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不是不困吗......”仇展偏头在淮轻脸上扫过。
他身上穿一天的白衬衫一尘不染,领口扣子没系,隐约露出有型锁骨,随着呼吸胸膛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看不出是个刑警。
不应该啊......
仇展疑惑,再一次看向淮轻的手。
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最主要的——细皮嫩肉连疤痕都没有。
不久前天台上的对话回响在耳边,淮轻这个空降兵有太多隐藏的过去。在来之前仇展已经托人各方面打探过消息、翻阅过文档,却一次次被‘查无此人’驳回。
赵学川的为人仇展相当清楚,逾越、出格、过分的事万分容不下,而如今能光明正大把淮轻扔到专案组,可见是别有用心。
既然走后门拉一个人进来,随便内勤、网络都可以,偏偏是专案组......
车驶上比较难走的那段路,颠簸几下,淮轻悠然转醒。
仇展暂缓思绪,专注开车。
“快到了?”淮轻朝车外看。
“接着睡吧,等会儿送你回家。”
交给淮轻的任务只能打道回府时再操心,当前眼下已经看到早晨围的那圈警戒线,仇展找到位置将车停好,二人下车。
漆黑的夜色下除了车灯所照之地还能看清些,周遭只剩下昏暗轮廓。
这地方实在偏僻,连风都不愿意光顾。空气中依旧是散不去的恶臭,脚下粘软的感觉让淮轻蹙眉。
太脏了。
哪里都脏。
看不清楚的情况下身体感知会无限扩大,例如眼前的黑暗。淮轻嗓底发出沉重叹息,努力遏制自己由心而发的焦虑,忍不住道:“你来想看什么?”
“随便看看。”仇展没有察觉淮轻的不自然,顺势拿出一支巴掌大的手电筒递过去:“我去前面,你在这儿等?”
“等等。”淮轻捏住仇展手腕。
这回仇展出走的神经终于找了回来,他才发现淮轻手指冰凉,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冰棍,接触到他皮肤的同时他忍不住打个冷颤:“你手怎么这么凉?感冒了?”
“一起。”淮轻说。
“你回车上等。”仇展不由分说,连推着淮轻想把人怼回车里。
“我说了,一起。”淮轻语气加重。
“你他妈......”仇展憋了半秒,倏地乐了:“够倔的,真感冒的话别趁我不注意给咱赵局打小报告,小心我——撕了你。”
这种玩笑恐吓淮轻没往心里听,松开仇展,打着手电筒独自往前去了。
仇展将车锁好,跟在后面。
两人漫无目的的开始探查,虽然早晨现场勘查工作很到位,但凭借破案经验,在没有头绪的时候要想方设法、一而再再而三的摸寻线索。
看着淮轻时不时拿手捂鼻,仇展赞叹这个‘公子哥’的容忍力,毕竟淮轻与这地方格格不入,简直是‘王子’进了贫民窟。
“都说了让你回车上等。”仇展半叉腰,一边用脚踢开几坨看不清形状的物体,顿时发觉两人现在如同死胡同里的耗子,屁用没有。
不过今天淮轻的表现倒是一反常态,难不成真让自己的话给震慑住了?
有意思。
时间一点点流逝,站在垃圾山上的二人各怀心事。半晌,仇展费力弯腰,两手扶住膝盖,感觉自己腰间盘都要突出了,龇牙咧嘴有气无力道:“撤了撤了......”
淮轻期间一直没开口说话,看过时间后,从兜里摸出烟。
“出去这儿再抽。”仇展说。
正准备走,周遭突然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在静谧夜色中显得尤为响亮。
“谁?!”仇展几步跨到淮轻身侧,拿手电筒直照四周。
“我说......”这道声音分不出男女,嗓音沙哑中带着挠人心肺的尖锐,伴随沉重呼吸,如同残喘的破风箱。
淮轻第二次握住仇展,这一次是手。
他心脏跳动飞快,血液逆流。
只听那个声音在二人身边缓缓炸开:“能借个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