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亮起鱼肚白，一日之晨正式打开喧嚣。
嘈杂惊恐的议论声淹没警鸣，地面狰狞地开出血腥花朵，徐香桂残破的肢体如同断线木偶，毫无观赏性的躺在那里。她死不瞑目，双目瞪圆不知在往哪个方向看，脑浆混杂着血液已经干涸，挥发在空中的铁锈味争先恐后钻入鼻腔，在大脑皮层的刺激下，不少围观的居民忍受不了剧烈的反胃感，吐得一塌糊涂。
仇展站在警戒线边缘，所有的一切隔绝在思绪之外。他抽完半支烟，迷茫恍惚地动动手指，才后知后觉的叫住一旁的丁楠，莫名其妙来了一句：“你吐了吗？”
丁楠性格原本就内敛，更别说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会儿手抖脚抖脸色都青了八个度：“您是不是也不舒服？”
“还行。”仇展暗灭烟头，麻木的往前走。
他从业生涯到目前为止，见过太多诸如此类的情况。
巨人观、腐尸、遭遇截肢的残骸，一桩桩案件无疑能表露出人性的丑陋。五分钟之前，宋桃将仇展叫出来告诉了他徐香桂的死因——自杀。
徐香桂跳下楼的那一刻在想什么？仇展伸手拨开人群，耳边充斥着窃窃私语，给他心烦意乱的情绪披上一层阴霾。
“怪可惜的，家里女儿惨遭杀害，当妈的怎么能接受。”
“是啊，昨天还看到她晃晃悠悠出来，你说平时逢人就笑，哪儿能想到这么一出啊。”
“天不遂人愿，走吧，走吧。我去早市买菜，中午给我大孙子做顿大餐。”
“哟，您这是享福了。”
在两老太太不走心的攀谈中，人群逐渐散了些，只留下几名年纪不大的男女拿着手机拍照，隔着老远，仇展看到他们青春靓丽秀气漂亮的脸蛋挂满了冷漠，那一张张堆起的笑容只在乎朋友圈能收货多少个点赞。
“你们。”仇展站定身姿，淡然的开口。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清楚仇展在对谁说话。
“就你们几个，过来。”仇展两臂环在胸前，抬起下颚，眼神犀利。
“你谁啊。”其中一名身形健壮的男孩上下打量着仇展，嗤笑一声：“怎么？死的是你妈啊？”
哄笑声继而响起，仇展直接无视，往周遭环顾几眼，随即扯过身旁的警员：“派几个人过来，把他们压回去。”
语毕，那些人猛地愣神。
“手机一起收上来。”仇展继续吩咐。
警员二话不说，张口厉喝：“干嘛呢？！犯罪现场瞎起什么哄！拍摄尸体照片及视频恶意流传是会被拘留的！还不赶紧删掉！”
几个人还想反驳，被扑上来抓人的警员挨个儿一顿收拾，手机里照片删的比钱包都干净。
仇展将眼神从这几人身上挪开，盘算着时间差不多该撤了。
回去意味着要接受更严厉的锤炼，他望望天，说不出来现在什么心情。
常震带着组员正蹲在尸体周围取证，听到动静，拿胳膊肘怼怼正准备把尸体带走的宋桃：“这回完蛋菜了，赵局那脾气上来，专案组从里到外得被龙卷风洗刷一遍。啧......都他妈什么事儿啊。”
“发现你这张破嘴在哪儿都能比比。”宋桃笑骂：“你呢？从案子到现在也没提供什么有用线索，仇展他是能上天还是入地？推进不下去那也不是他愿意的，多大的龙卷风来，只要卷不出嫌疑犯那说什么都白搭。”
“话也不能这么说。”常震耸肩：“问题就在于，这案子他线索极其少，邪门。”
——
例行会议并没有如期进行，赵学川只是在电话里批评了几句，额外的没有多说。仇展挂断电话，怀疑自己耳背的同时又庆幸自己走运。不过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种平淡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专案组办公室蒙着一层乌云，各个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大家心里都对今早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丁楠默默缩在位置上，时不时从角落抬头看看。
赖良刚毅脸颊神情严肃，目不转睛，想要从拷贝来的监控中找到蛛丝马迹，他反反复复，一帧一帧放慢速度细查，偶尔低头在手边本子上记录些什么。
直到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砰地一声打破静谧。淮轻穿一身相对严谨的休闲正装，手里提着几个外卖袋，眼神与坐在工位上写破案记录的仇展对个正着。
时针刚刚划过9，淮轻的到来像是按下了‘活跃’开关，有几个年轻警员憋不住，低声开始交头接耳，专案组的低气压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不是让你下午再来吗？”仇展一边说，一边继续敲电脑，心里的阴霾在看到淮轻的同时一扫而光。
淮轻把外卖袋搁在公共桌上，招呼大家来吃，随即翻出两杯咖啡，慢悠悠地绕到仇展身后：“案子还没破，还是谨慎些为好，何况拿着这份工资至少要出一份力。”
“为难你了。”仇展停下手里动作，趁着没人往这边看，双眼不自觉流露出‘示弱’的神情，无奈耸肩：“赵局今天破天荒的没发脾气，反倒是我，怎么感觉破案的干.劲儿也跟着偃旗息鼓了”
“差一顿鞭策。”淮轻一只胳膊搭在仇展座椅靠背上，看着仇展脑袋顶炸起的一撮头发，笑问道：“进展怎么样？”
“屁进展也没有。良，丁楠，开个简短会。”仇展站起身，敲敲桌子，顺便吩咐旁边几位警员：“小张、小刘，找常震和宋桃分别去拿刘丰石dna对比结果，还有案发现场分析报告、取证比对结果。如果没出来的话催催常震，加急去办。”
“明白！”
“普阳呢？”淮轻问。
“昨天查到了刘雨璇前男友信息，刚才直接从宁万小区去了她前男友那里，等会儿要把人带回来审一遍。”仇展拿起会议笔记，一手揽过淮轻肩膀：“下次买杯摩卡，美式这东西喝不习惯，生活的苦还不够，偏偏用味蕾折磨自己。”
听仇展这狗屁话，淮轻顺势躲远半步。毕竟在专案组这个地方，他和仇展之间不要过为亲密才好。
看到出淮轻什么意思，仇展撇嘴，心情相比方才愉悦了不少。
四人进了会议室，灯没开有点昏暗，空气中还飘散着灰尘味，夹杂着潮湿。
“长话短说，受害者家属出事，现在赵局什么都没说，可能等案子结了会有报告要写，大家心里都有个数，回头该交记得交。”仇展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先把后续要做的事通知了下去。
丁楠头一次听说，有点不明白，转头悄悄凑到赖良耳边问道：“普哥没和我说过啊，什么报告？”
“嗐，这种报告还是少写为好。”赖良叹息，左边眉角处那条看不清楚的疤痕随着眉头蹙在一起，隐约说明主人现在心烦的厉害：“说白了就是良心谴责情况说明书——为什么会发生受害者家属自杀这种事，在破案过程中遇到的瓶颈是否会导致这种结果。”
“啊？”丁楠脸皱在一起。
这种情况居然也要写成报告？徐香桂出事也不是大家想看到的......
“觉着委屈？”仇展嘬了口贼苦的咖啡，感觉舌头都麻了：“不止你，我也一样，专案组每个人都弄不明白。但有些事由不得我们来抉择，我们只能打碎牙接受这个事实，想想看，如果刘雨璇案子破的够快，或许徐香桂她不会自杀。”
淮轻咬咬下唇，眼神瞄向丁楠：“你那天是不是和普阳去过徐香桂家里？”
“嗯......”丁楠两手指绞在一起，拘束的点头：“当时只有徐香桂在家。”
“只有这些？”
“对。”丁楠犹豫几秒：“那天也只是例行询问，她的回答没有可疑之处。我和普阳哥看徐香桂过于伤心，所以没多久就把她接回了市局，之后的事情......她晕倒，还和仇队......咳咳。”
仇展闻言，抬手摸摸自己眼角下的抓痕：“徐香桂生活较为单一，让你们查的徐香桂银行流水和刘雨璇银行流水怎么样了？”
“在这儿。”丁楠从带进会议室的文件夹里拿出两份流水单：“我仔细核实过，刘雨璇每月会固定往徐香桂的账户内汇两万元钱。但是有一点不好解释，徐香桂账户余额不仅没多少，她信用卡还是欠款状态。”
“欠款？”仇展抓过流水账单：“她支出很多吗？”
“不多。”丁楠站起来把流水账单大致铺开，指着其中几项给仇展等人说道：“每月她会固定往这个账号打钱，我顺便让银行帮忙查了一下，是个人账户。还有这里，她平时支出除了正常买菜、买衣服，偶尔会在购物网站买些家用物件。”
“个人账户有查到是谁吗？”仇展疑惑。
“查到了，名叫李跃文，卖保健品的。”丁楠解释：“他自己做微商，算是保健品代理商，通过微信朋友圈渠.道进行售卖。”
“什么保健品，每月往里砸这么多钱？”仇展顿时惊呆：“买保养品这我还能理解。”
“就是......那方面的保健品。”丁楠说着说着脸一红：“有时候是药，有时候是辅助品。”
“......”
仇展尴尬的吸吸鼻子。
徐香桂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会用到这些？
“刘雨璇账户流水什么情况？”淮轻开口，直接越过‘保健品’话题：“她固定给徐香桂汇钱，这里面包含徐香桂住房的房租，还是会额外单给？”
“这个还有待查清，除固定给徐香桂汇钱之外，她本人支出较多。多数是商场、饭店、机票酒店等方面的，可以说生活还算奢侈。”丁楠一边说，一边认着掰着指头数：“每月至少要花销近五万元左右。”
“那有没有可能，徐香桂平时都是依靠刘雨璇给她的钱来维持生计，现在刘雨璇出事，徐香桂经济来源会断掉，所以想不开自杀了？”赖良闻言，心里合计半天：“不过仇队，副队，设想一下。徐香桂这个年纪为什么会连一点存款都没有？”
“还得从资金这方面入手。”仇展想到郝大全说的话，心中疑惑愈发的扩大。
“我这边也仔细查看过名豪小区监控，发现除了案发当天之外，每一周平均有两天时间，在某个时间段，监控会空白一小时。”赖良把刚才记录用的本子摆在仇展和淮轻跟前：“一般在周三、周五居多。案发当日空白的时间按照频率来看，多了凌晨那一段。”
“不对。”淮轻摇头，朝仇展问道：“记得吗，郝大全口述他见到尸体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而案发当天空白的时间在凌晨，出入较大。”
“所以你怀疑刘雨璇被抛尸之后，凶手还回过刘雨璇家？”仇展霎时茅塞顿开。
这么一盘算，完全说的过去，二楼房间被打扫干净的洗手间足以说明情况。
凶手一定很熟悉刘雨璇家，甚至可以在行凶后再回去做清洁，并且知道当天除刘雨璇之外家里不会有其他人。
“案子现在需要要从两个方向走。一、丁楠和赖良你们两个继续筛查监控，从多方面入手，看是否能找出监控空白部分的切入点。二、等我稍后去趟银行，我怀疑徐香桂自杀的原因不单纯是因为刘雨璇。刘雨璇前男友那边让普阳继续跟进。”仇展看看时间，示意丁楠和赖良散会。
淮轻等两人走出会议室，才歪着身体瘫软在座椅上，无辜笑道：“仇队，是不是把我忘了？”
“怎么会。”仇展手指捏住下颚，表情有些迷离：“还有另外的任务派给你。”
“为什么是我？”淮轻一猜就准。
“因为你漂亮。”仇展说的大言不惭：“那就麻烦淮副队亲自添加卖保健品的那位，深入基层探查一番，看看他卖的这个保健品到底怎么样。”
“你是说效果，还是质量？”
“你说呢？”仇展起身，手贱的捏捏淮轻耳垂：“不妨都试试，不容易出错。”
淮轻歪头，满脸‘你别得意太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