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苏小小当时尽量地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在病床上,努力地扮演着一个熟睡的人。
病房内,浅淡的呼吸与灼热的粗喘声交映。
进入屋内的黑影歪头,缓缓接近,他呼出来的热浪激起了苏小小的鸡皮疙瘩。
黑影凝神,仔细确认着苏小小的睡颜良久,他才缓缓侧身远离。
脚步声消匿,来人的脚上似乎上装上了猫的脚垫,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苏小小侧耳倾听,似乎想要模拟出来人的动线。
突然,病房哄然一亮。
屋内灯光晕红了苏小小紧闭的视野,身旁劲风一动,那个黑影迅速闪入窗外。
恰逢这时,苏小小的双眸瞬间睁开。
黑影翻身远去的刹那,苏小小探身猛地伸手一扯,黑色人影踉跄了一下差点直接摔下楼。
“艹——!”
黑色人影迅速缩回脚,却是恶狠狠地回头,透过窗帘缝隙盯着迅速假寐的苏小小。
风动,门口护士缓缓步入的脚步声,黑影无奈撤离的喧嚣。
充斥入耳。
哐当——
窗户被人关紧的声音传来,苏小小一直按压住躁动的心跳,此时波澜开来。
扑通扑通——
鬼知道她当时到底是哪里来的莽劲,稍有差池,说不定她就直接被人弄死了。可她此时仍然不敢睁眼,甚至是不敢让进来的护士和其余人知道她醒着。
所以她静静地等待,等到屋内人声全部消失,苏小小才缓缓睁开眼睛,她侧过头看向空荡荡的窗外。
窗外此时只有已经开始吐露青白的夜空。
初晨的夜色,投掷到苏小小满是震动的瞳仁里。窗帘浮动的暗影,让苏小小陷入沉默的思索里。就在刚才,苏小小才真正意义上地明白了她的境遇。
她已经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身陷在这副躯壳所缠绕的复杂里,绝不能独善其身。
而且状况紧迫到无暇让她消化,无论是她已经死去十年的这个事实,还是莫名在十年后变成陷入危机的高中生,都没有时间让她慢慢适应。
刚刚闯入的黑色人影,带来的不仅是紧张和威胁,更多的是警醒。
苏小小轻笑一声,抿了抿拽过黑色人影裤脚的指尖,手里猫粮的残渣滑落。
她的视线下垂,看向散落地面的猫粮。
地上细碎的猫粮,不知道会被那个黑色人影带到哪去,但在他逃跑的路上,一定可以留下一些细枝末节的痕迹。
苏小小眯起眼睛想,如果刚才闯入的人是打算杀掉她,她根本就无力招架,只能等死。
好在对方并没有此打算,可她这次侥幸逃过一劫,那下一次呢?
窥斑见豹,从今夜的插曲里苏小小明白一件事情。
她必须搞清楚林歆晾是谁,又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危机。
否则,生死未知,危机四伏。
苏小小的指尖缓缓有节奏地敲击着床垫,她慢慢开始分析所处的现状。
这是她死后的第十年。
她变成了一个深陷危机的高中生,并且她对于这个孩子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对自己十年前的死亡也毫无印象。
她自己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死前两个月。
那时,她刚得了影后大奖,颁奖典礼上艳杀四方,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对外她还是林氏集团长子——林然的公开女友,两人甜蜜约会照遍布全网。
在事业与爱情双丰收的假象里,她没有听见专门为她而鸣奏着丧钟。
十年生死,物是人非。
可她在刚刚,既亲眼目睹了已经残破躯壳的任青,又听到了郭宇昂重复的那句凶手抓到了。
这个世界在残忍的同时,又无微不至地温柔着苏小小足够冷硬的内心。让她红了眼眶,复苏着对这个残酷世界的不舍。
原来,苏小小死了,这个世界里还有人会为了她奔波。
而且时间跨度是十年,已经超过了苏小小人生的三分之一。
苏小小敲击床垫的指尖悬停,她惨淡一笑,轻嗤一声。
这个不太美好的世界,却有着期盼她能拥有美好的人,这就是她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吗?
“我死后的第十年。”
苏小小侧过头去,泪水滑落,她轻声说:“居然还有人在想念我。”
而那些想念着她的人,在今夜注定无眠。
咚咚咚——
楠木门传来沉稳的敲击声,别墅书房内的林然伸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任青缓缓站直了身子。
“任先生,您的手机响了。”
老管家恭敬地将门拉开,带着白手套的手上递过来嗡鸣作响的手机,可他却是半步都没有走入书房。
仿佛那个书房里有着不可打扰的神明,在任青伸手接过手机的刹那,老管家后退半步,躬身将门关上。
老管家白色的发丝在走廊灯光下散着银光,他笔挺的西装不见褶皱。
微风一过,走廊尽头的波斯菊随风摇摆。
手工制作的花坛上,别扭地写着郭宇昂敬赠的字样。
任青拿起手机走向窗边,电话那头,郭宇昂正踢踏着拖鞋,穿着睡衣,在阳台上闷声咳嗽着,手上握着根烟。
“咳咳咳,任青你听见了吗?”
任青斜靠着窗边的墙面,望着参天一般的银杏树,轻声说:“别抽烟了。”
郭宇昂手里的烟一抖,愣了一下,才掐了烟。指尖轻捻过猩红的残热,灼痛和夜的微凉让他清醒了几分。
郭宇昂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他肥硕的肚皮顶得睡衣纽扣有点挣扎,没了烟蒂,无处安放的手,在肚子上抓了抓,才开口说:“很久没抽了,就是突然之间,空唠唠的。”
任青伸手推开窗,屋外的鸟语花香扑面而来,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问:“一夜未睡?”
郭宇昂憨憨一笑,打趣说:“你不也是。”
任青闻言轻笑一声说:“龙城那边如何了?”
郭宇昂探身扫了眼楼下依旧没走的那台车,懒洋洋地开口说:“仍处在调查阶段。”
仍处在调查阶段。
俊眉微蹙,任青神情上的淡漠有着一丝破碎。
因为任青最听不得这句话,这句话,他已经听十年了,他已经听出了厌恶。
郭宇昂揪着睡衣上的线球,一直没等到任青的回应,缓缓开口说:“早点休息吧,别太把心思放在这里,你的电影就快开机了。”
“嗯。”
任青的回答,两个人都没信。
两人却又都默契的没有再深究,郭宇昂在挂掉电话之前没有忍住地发问:“任青,你把那学生带走了?”
任青不置可否地说:“消息挺灵通。”
郭宇昂的眼睛眯了眯,静默一会才说:“想拖你下水的人,太多了。”
任青垂眸,清冷开口说:“不用理。”
郭宇昂面容僵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旧事,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任青,十年了……”
“我不会放弃的。”听着任青倔强的回答,郭宇昂却笑了,笑得如沐春风,肥肉震颤。
十年来,为了追寻苏小小死亡背后的真相,执着又煎熬。
希望高一尺,失望就高一丈。
面对望不到彼岸的苦海,风雨飘摇里也未曾想过放弃的他们。郭宇昂选择性地遗忘,任青固执地守在原地。
虽然表达方式不同,可他们都想还苏小小一个真相。
郭宇昂笑着把话补充完整,他说:“十年了,终于有人要编排你的绯闻了,公关那边在开香槟庆祝,说是枯燥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任青恍然一愣,发觉是自己会错了意,轻笑着说:“你个死胖子。”
哎?!
“你信不信,我让你瞬间凉得很彻底啊!”郭宇昂握着电话狼吼,身上的肉duangduang地弹动,电话那头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郭宇昂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被气笑了。
他收了手机,打了个哈欠踱步走回卧室,往床上一扑说:“跳河自杀?”
“呵。”
“花样倒是挺新鲜。”
“追星连命都不要了?”
说完,他将闪着光的平板电脑扔到地上,有关林歆晾的资料ppt一页一页地自动播放着。
那资料的精致和详细程度,并不像是公关组仓促整理发过来的。那更像是早就谋划许久,静等对方上钩的铁证如山。
郭宇昂将脸按在枕头里,闭上眼睛,嗜睡的他,竟是毫无睡意。
他在床铺上翻转过来,肥硕的身子挤在窄小的睡衣里,有些滑稽。他侧头望着窗台上奶白色花盆里悄悄绽放的小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波斯菊。
与白天在办公室里,任青突然浇水的那盆花,是一个品种。
波斯菊粉白相间,偶尔一簇绛紫,细瘦的绿梗随风摇曳,一如当年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
“郭宇昂,你看!是波斯菊!”
苏小小当时在影视基地里挑眉笑着,她身上的古装还没来得及脱下,就蹲在路边,正抬手扯着一株淡粉色的小花。
她抬起空闲的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对一身狼狈的郭宇昂说:“你知道这个花名的故事吗?”
“传说,波斯国里有个受诅咒的公主,会是一个永远的孤独者,终其一生都要孤独地生活在古堡里。她锦衣玉食,却只能孤零零的,直到一个勇士前来,打破了诅咒。”
“happyending!!!”
苏小小扬起的小脸上涤荡着空荡的笑容,过于魅惑的脸上闪现着莫名的冷淡。
她的指尖辗转,掐断了一枝花握在手里,似是慨叹一般地说:“这朵花,就这样被命了名。”
“波斯菊,多好听的名字。”
苏小小手里的八瓣小花随风摇摆,翡色的细梗似乎指尖稍稍用力,就会颓萎在地,脆弱不堪。
“明明也不过就是路边野花罢了,被包装上故事,粉墨登场以后,居然真的就令人侧目了。”
“就像我一样。”
待苏小小还要说些什么,周围路过的人都在侧目对着苏小小指指点点,甚至是交头接耳。
“那就是苏小小吧,可离远点,挨着她都嫌脏。”
“你也听说啦?她小时候……”
郭宇昂怒视着慌忙走远的人,用手背擦了擦还挂着残灰的嘴角,作势就要上前撕扯一番。
苏小小却是无所谓地开口,她说:“人活着嘛,总是要被人指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