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别人随意点评你几句,你便当真,便动怒,是活不下去的。”
“人需要在必须的时候,学会装聋作哑。”
“谁会像你这样。”
苏小小站起身来,揉了揉蹲得酸疼的腿,伸过手来,抻了抻郭语昂满是尘土的衣衫,又拍了拍他夹杂血丝的手背。
她扭身回到保姆车内,在医疗箱里搜搜找找,捏着双氧水的瓶子。她看也没看郭宇昂憋屈的脸,伸手一拽,小手倾斜,透明的液体浇灌在伤口上,嘶啦啦地冒了泡,痛得郭语昂倒抽了口凉气。
“嘶——”
听到郭宇昂忍痛的声音,苏小小这才抬起满是揶揄的小脸,眨巴着眼睛说:“原来你还知道痛。”
被苏小小拽住的手,那上面外翻的伤口有些瘆人,过于瘦削的指骨,皮肉翻飞。
不知道这拳头是打到了什么,能惨不忍睹成这样。
郭宇昂倔强地抿着唇,连一丝声音也不泄露了。苏小小也没太在意,只是仔仔细细地给他的伤口贴上人工皮。
等手上的伤处理好了,苏小小盯着郭宇昂额头伤肿胀的大包,叹口气说:“你也就比我小两岁,我怎么觉得我有了个儿子呢。”
二十四岁的郭宇昂,那时还只是个才步入社会没几年的楞头小子,他憋着一口气,不服输地抿着唇,不出声。
“别为我打架。”
苏小小说得很认真,平时一直媚眼如丝的眸子里,闪现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她开口说:“不要看轻了我。”
“我绝不是编排的故事里,等着人拯救的诅咒公主。”
“我一定是披荆斩棘而来的勇士。”
苏小小拿起放在桌边的波斯菊,按在郭语昂的手心里说:“郭宇昂,这个送你。”
郭宇昂看向手里娇弱的小花,以及花上那青葱般的手指,疑惑。
他在之前,刚被顶头上司咒骂,说他是最无用的经纪人,让他干不明白就滚蛋!紧接着,他又一次亲耳听到了有人在编排苏小小的那些事情,言语恶毒到令人发指。
郭宇昂也不是多有正义感,只是那些人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让无处发泄的怒气找到了由头。
他挥拳上前,与人厮打在一起,起初是一个人,后来是一群人。
毫无意外,在打架这方面,郭宇昂也落败了,最后反倒被打得更惨一些。
就这样一事无成的他,盯着手里脆弱的花朵,听到了苏小小清冷而干净的嗓音,自上而下地传来,将落败的他包裹。
苏小小说:“别太在意别人说什么。”
“郭宇昂,你是最棒的经纪人。”
说话时,苏小小海藻般的长发,随着她的笑容在清风里微颤,丝丝缕缕地翻飞。有些擦过了郭宇昂满是丧气的脸旁,有些掠过了郭宇昂充满自我怀疑的眼前。
在郭宇昂人生里最灰暗的阶段,他被公司派给了最没有未来的姑娘。他破罐子破摔,任由着别人诋毁她,恶语中伤她,就差将刀子亲手递到敌人手里。
可苏小小却告诉他,他是最棒的经纪人。
后来他才知道。
波斯菊,刨去恶俗的故事,耽于容貌的爱情,它还有一个可爱的花语。
永远快乐。
苏小小却说:“郭宇昂,这个送你。”
经纪人里最利欲熏心,满身算计的郭宇昂,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一朵破花收买。
更没想过,如此世俗而恶俗的他,竟也想过给一个人可感的未来,想与谁一路征途,哪怕腥风血雨。
可到头来,刀山火海趟过,风雨飘摇闯过。
波斯菊依旧每年绽放,可那个送给莽撞青年花朵的人,这世间却再也没有了。
郭宇昂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压在流淌成河的枕头里。
他憋屈地说:“每年忌日都他妈让我不好过,苏小小真有你的。”
“说句再见,就那么难吗?”
“呜——”
一丝没有压抑住的呜咽冲破唇角的刹那,一直庸俗冷淡的郭宇昂兵败如山倒,他的手无力地砸向床榻,哭成了一个孩童。
夜凉似水,暗夜银辉,不负昨日,佳人已逝。
另一边,放下电话的任青,他的指尖停在手机屏幕上,猝然回头,看向远处的林然。
他盯着林然通红的眼睛沉默了一下,才浅淡开口说:“你误会郭宇昂了。”
“他啊……”
任青望着窗外长寿的银杏树,浅淡开口说:“每年忌日,郭宇昂都会哭的。”
刚哭过一场的林然,听到这句的时候,身子一晃,他看向任青,有些慌张地开口说:“任青,你也可以哭的。”
十年,林然在结婚后,就再未见过任青有过任何的情绪宣泄。
这世界里最有资格痛哭的人,却似乎早已忘记了如何哭泣。
任青沉默地收回了视线,并未给予回应。他只是抬手关紧了窗子,转身走过林然身边时抬手拍了下林然肩头。
铃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阻拦了任青接下来的话。
耳边传来医院护士匆忙的状况概述,任青迅速拉开门,冲出了别墅。
极速前进的车辆,在暗夜里像是一道银蛇,直逼着远方的文城市第一医院。
而医院病房内,苏小小抿了抿唇,缓缓合眸。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休养身体,有些话,有些事,需要在健康的情况下,才能去完成。
虽然强迫自己休息,可是苏小小的头脑仍在飞速运转。
如今,她没有自己的死亡记忆,不知道杀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也不知道如今这个女高中生,到底被牵连到了什么样的复杂时间里。先是跳河自杀未遂,紧接着教导主任委婉劝她不要出庭作证,以及后来冲入病房的绿毛少女。
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冲入病房内的黑色人影,是来杀她,亦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无从而知。
一时之间太多讯息,太多陌生的人际关系,太多的非常态的状况。
都让苏小小无法平静,她摸着手机上的挂件,在黑暗里思索。
这部手机里的那三条匿名信息,以及根本就无法拨通的发件人号码,这些东西到底在指引着苏小小去向哪里?
以及这个女高中生和任青的真正关系,在十年前,他们就相识,还是在法医所里。他们的相识,是否真的与她的死有关?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
不然,在十年后,任青为何会奋不顾身地救了她,并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还有胡青青。
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小本能地认为,胡青青的热络与健谈是从看见任青之后,才产生的变化。胡青青似乎更好奇任青,多过于好奇凭空冒出的跳河未遂的女高中生。
苏小小闭着眼睛,思绪万千。
这些人和事,像是散落在一张巨网下的残蝇,垂死挣扎般地向苏小小传递着什么。可苏小小现在,根本就无法接收到那些讯息。
突然,苏小小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是那个有着过于冷清眸子的少年,也是之前手机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络人——王远毅。
少年的家庭似乎很复杂,他的姓氏与父亲不同,又莫名叫林歆晾为姐姐。明明重伤在身,却毫不在意,并且只在看到林歆晾时,才会展露一丝丝的温和。
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呢?
这荒诞而布满疑惑的死后第十年,就仿佛是会自动开启的潘多拉魔盒。无论苏小小是否主动好奇,都会如提线木偶一般被踢拽到它的面前,被操纵着掀开盒盖。
富丽堂皇,精致漂亮的盒子被打开的瞬间。
浓郁的黑色就会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铃铃铃——
昏暗卧室内,林歆晾的母亲——赵英英皱眉摸索着躁动的手机。
“谁啊,天还没亮呢!”她的老公林遥嘟囔着翻了个身,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拍了拍有些被吵醒的儿子,起身去接电话。
“明天让林歆晾把字签了。”低沉的男音缓缓从电话里传来,伴随着一声冷笑。
林遥一反常态,他一手紧握着手机,一手戳着墙面说:“她没签字?”
“你是她爸,你来问我?”男人嗤笑着说:“学区房可以更名了。”
林遥懊恼地说:“我……我明天就去医院找她!”
那边静默半秒,传来一串爆笑,在笑声的间隙中,那男人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说:“林歆晾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家人在林歆晾陷入困境的时候,没有伸出援助之手,而是推波助澜地当了坐收渔翁之利的旁观者。
就连扮演反派的那方,都在为这个孩子惋惜和不值。
夜色已经慢慢青白,天就要亮了。
可有些人的人生里,似乎依旧是昏暗一片,不见一丝暖阳。
天似乎永远都不会亮了。
————
叮咚——!
医院电梯门缓缓拉开,任青便看到簇拥过来,满脸担心的护士们。
“任先生!病房里……”
任青未听完后面的话,就转身飞奔进病房,看着乱糟糟的病房里依旧安睡的林歆晾,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紧随其后的林然快步跟了过去,看到任青如释重负的神色,林然原本浅淡的神色瞬间就被沉默压抑。他拍了拍任青紧绷的肩头,轻声说:“她还好好地活着呢,别这样。”
可是道理谁都明白,做起来却太难,因为他们这些人,都太害怕意外,和来不及的告别。
他们恨不得每次见面都要说上五百遍的再见,生怕下一秒会不告而别,天人永隔。
病房里的孩子睡得轻轻浅浅,林然收回视线,看向任青。
任青一路匆忙,此时头发被汗水浸湿,眉眼似是雾气掩盖,虚晃着看不清他的情绪。
任青伸手扶着身旁的墙壁,扯了扯有些令人窒息的宽松脖领。
背脊上的沁凉,让任青瑟缩了一下。
林然确认任青无事,这才走进病房内,他认真地看向病床上的人。
这个让林顾之和任青都过分在在意的女学生。
斑斓的小脸,瘦弱的身躯。
躺在病床上犹如是无助的幼兽,让人心生怜悯。
林然抿了抿唇,可这个女学生出现的时机有些过分巧合了。在苏小小的忌日,跳进了苏小小浮尸的那条河里,正好被每年都要去祭奠的任青所救。
除此之外,林然更在意的是任青对这个孩子的态度。
太上心,也太认真。
让人无法分辨,任青拼命救回来的,到底是这个女学生,还是对于苏小小死亡的那份耿耿于怀。可面对着任青此时过分在意的姿态,似乎答案已经在呼之欲出了。
“任青,她不是苏小小。”
林然侧头看定任青,肯定地提醒着。任青缓缓站直身子,转身侧靠在墙面上,他面色苍白地闭上眼睛,轻声说:“我知道。”
“那你……”
为何会这般紧张。
林然的话没说出口,任青低垂着头,哑声说:“你不懂。”
林然苦笑了一下,他不懂任青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就连他这样撒谎骗了任青十年的人,任青也这样轻易地放过了他。
没有指责,就连半句埋怨也无。
林然不懂,这是任青愿意原谅他,还是他早已不具备被原谅的资格。
任青什么都藏得太深。
当初任青喜欢苏小小时就深藏不露,如今救下林歆晾的原因,林然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