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突然哭了(1 / 1)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幼年的肖瑶早已放弃了所有抵抗,瘦弱矮小的她在父亲粗壮的手臂按压下,等待着永暗的来临。

时间的残酷,可能就是在你希望时间飞逝时,它竟然开始踱起步来。

肖瑶睁不开眼睛,汤水顺着眼缝刺激着她的泪腺,可她拼命地忍耐着。她晃动着被箍住的头,左右摇摆,汤水四溅,男人暗骂一句,松了手。

“他妈的!真脏!”

男人甩了甩手,顺便将脏了的上衣脱掉,踢掉满是汤水的拖鞋。他倒进沙发里,心情颇好地看起了电视,是不是扫一眼门口他的杰作。

狭长的门口,肖瑶面朝下地趴在地面上。油渍和血液像是一个斑斓的画布,映衬得瘦小的肖瑶蜡黄而骨瘦如柴。

时间静止了很久,直到肖瑶终于开始有了动作,天然的求生本能让她侧过了头。她每一次残喘的呼吸都夹杂着饭菜的余味。

男人看到这个动作轻笑一声说:“就知道你死不了。”

“地上的饭菜也别浪费了,反正你不吃,你就饿着。”

肖瑶没有余力再去听那些屁话,她只是慢慢挑起了视线,看向防盗门锁。

她试过的,俯冲过去,抬手开锁一气呵成。

可是根本打不开,早被男人用钥匙反锁过了,根本就打不开。

为什么不呼救?

肖瑶失落地闭上了眼睛,当她嘶吼着呼喊别人救命的时候,有人怒砸开了房门。肖瑶充满希望地求救,满身淤青的她哭出了血,大喊着说:“求求你!救救我!”

来人瑟缩了一下,盯着男人说:“打……打孩子……小点声!”

呵。

孩子,就可以被随意的打吗?

只要他是孩子的家长,就可以随意的打吗?

肖瑶感觉身上的力气越来越漂浮,仿佛真的存在灵魂,她似乎漂出了身体,俯瞰着满室狼藉。

如果说每一个生命的降临,都有意义。

那肖瑶想,她是没意义的,也不算生命。

这个世界里,没有人爱她。

就连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父母,逃的逃,厌弃的厌弃,没人爱她。

在这个世界里,她太孤独了。

有时候,虽然惧怕父亲的暴打,但只有父亲发疯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真切的出现了肖瑶的身影。

多可怕啊,当有人恨不得我死而暴虐我的时候,我才勉强能意识到,我原来是活着的。

肖瑶的四肢开始冰凉,心脏的波动也趋于缓慢。

他的父亲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节目,发出了爆笑,声音震得肖瑶想哭。

可是她双眼干涸,只有身上的尚有余温的血水在地面上蜿蜒奔流。

她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医院走廊里,肖瑶的双手按压上眼睛,在黑暗侵蚀的前一瞬,她立即扭身走向消防通道,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她背抵着沁凉的奶白色的门,垂着头,泪水翻越着下眼睫,一滴一滴砸向瓷白的地砖。

伸出手来,胡乱地擦,抬起头。阳光透过窗子,晃花了肖瑶的眼。

“我还活着。”

————

咚咚咚——

咚咚咚——

防盗门外再次传来了砸门声,敲门声音越来越急促,门框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

这突兀的声音,扰了男人的愉悦声音,他烦躁地起身,光着脚避开地上的狼藉,大吼说:“谁啊!有病啊!”

咚咚咚——!

金属铁皮被砸动的声音,并未被呵退,反倒更加用力。

男人憋闷地踢了一脚烂泥一般的肖瑶,大步走到门前,猫眼处漆黑一片。

他又问了几句,外面却只是不停地砸着门。

声声闷响,让男人烦躁不堪。他迅速掏出钥匙拧动几圈,啪啦一声将门拽了开来,大吼说:“干嘛!”

门一开,风便灌入室内,又裹夹着室内血腥以及难闻的气息而出。

一拥而上的警察,有人没忍住地干呕了两声。

男人还没待反应,就被反扣在斑斓的防盗门上,冰凉的触感以及身后有胳膊的酸痛,让他哀叫连连。

警察迅速试探肖瑶鼻息,感受到那似有似无的气息浮动,立即朗声对后面说:“医生呢?!”

肖瑶的眼睑被人扒开,着眼的光亮照射着她混沌的眼底,她侧着头,摊在地面上,身上脸上斑斓色彩,红黑青紫还有剩菜的汤水。

在医生不断呼唤声中,她逐渐找回了意识。

慢慢的,她看到了医生的白大褂,看到了警用皮鞋的边角,看到了洞开的大门。

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肖瑶曾经在公园里见过的大哥哥,他正紧握着双拳站在门口,他好看的眉眼里闪现了难过。

医生摆摆手,肖瑶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担架上。

“小心点,这孩子身上多处骨折,有些伤口发炎流脓已经多日了。”

医生不忍心地嘱咐着,让原本已经够小心的工作人员,更是轻手轻脚起来。

被抬上担架的肖瑶,她缓缓升高,轻轻松松地离开了那扇门。

那扇她以为终其一生都无法逃离的家门。

门外的大哥哥低着头,肖瑶可以轻易看清他眼里的震动,以及他瑟缩地靠近。

他轻声说:“我来晚了,肖瑶。”

肖瑶眨了眨眼睛,她在此时才哭了出来。

躺在担架上,终于逃离自己的家,狂躁父亲的身旁。

站在楼梯间,生怕流露自己的痛,邋遢冯铮的身前。

带着一身伤,奔到楼下,爬着楼梯,慢慢走到肖瑶身前的冯铮,他甩头一笑。

肖瑶慌乱地抹着眼泪,手上的暖咸的液体却怎样也止不住。

她嗓音有些哑,说出来的话犹如是失控的狙击手,突突突个不停。

“中国家暴发生率,据不完全统计,最高已经接近百分之三十八!”

“这还只是在沉默中爆发出来,报过警,走过司法程序,谋求过美好未来的数据。”

“更多的人,甘于忍耐,拼命忍耐!”

“有的人在忍耐中绝命,在忍耐中同归于尽,在忍耐中自我解脱……”

说到这里,肖瑶有些哽咽,她昂着头,按压着情绪。

通红的眼睛看着站在身前的冯铮,她委屈地接着嘶吼一般地说:“致死都无人知晓,他们曾在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被自己余生的挚爱拳打脚踢。就像是对待畜生一般剥夺了他们的尊严、自由、乃至于生命!”

“畜生!畜生!对就是畜生一样!”

肖瑶抬起头来,眼泪像是不会断绝的瀑布,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在她尖俏的下巴尖汇聚,滴落成河。

砰——

肖瑶瘦小的拳头砸向了自己的心口,她轻哼一声说:“若只是被陌生人打了一拳,疼得是躯壳,难受的是想要发泄的怒气!”

砰——

肖瑶的拳头更重地砸向了自己。

“可给我一拳头的是我的家人,一拳又一拳!”

“我每次都在想,是不是我不好,为何本该爱我的人,却恨不得我去死?”

“嗯?”

肖瑶哭到早已模糊了视野,她看不清面前冯铮的神色,也不想揣测对方此时的心思。因为她此时真的太累了,不仅仅是熬了一夜未睡,亦或是被各类案件牵绊。

她只是……

被拉扯着,回到了她最不想回到的童年记忆里。

————

幼年的肖瑶穿着病号服,躲在公益律师的身后,在看守所里再次见到了她的父亲。

那个男人没有了酒精的助力,又在看守所里被人知道了抓进来的缘由,被人打成了花猫。看着他外翻的皮肉,以及过于清明的神色,肖瑶终于问出了她的疑惑。

“我做错什么了吗?”

女孩夹杂着颤抖的询问,让律师的笔尖顿住了,看守的警卫侧了头。

一直如实陈述的男人愣住了,他抬起了脸,看向与他一样五彩斑斓的肖瑶。她的小脸上再也没有了孩子会有的天真,以及对于父母天然的依赖。

她像是个学会了防备的幼兽,躲得远远的,又带着一些不甘。

男人沉默了一会,盯着肖瑶身上的伤痕,又沉默了一会。

律师整理了一下资料,按部就班地提醒一些事项,最后说:“你的孩子不仅因为你的虐打,在肉/体上遭到了摧残。她还要定期接受心理治疗,来治愈她终生都无法摆脱的创伤。”

“最可笑的是,犯罪的是你,可这个孩子在未来,因为有一个犯罪的父亲,很多职业却是不能从事了。”

“呵。”

“因为她的爸爸伤害了她,受到了应有的法律制裁,而她却同样要被制裁。”

“有时候,我也真是搞不懂法律。”

律师说完,站起身来,伸出手牵起肖瑶瘦弱的小手,走了出去。

那天那个男人没有回答肖瑶的疑惑,而未来,也不再会有人来给肖瑶答案。

因为肖瑶的父亲在看守所内,自尽而亡了。

没人知道毫无人性,虐打自己孩子的人,为何会突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在人声鼎沸的火葬场里,肖瑶怀里抱着一个免费的骨灰盒,等着她父亲的骨灰。

不一会,一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对她摆摆手,有疑惑地四处看了看说:“没有别的家人吗?”

肖瑶摇了摇头。

工作人员点了下头说:“别害怕,这是你的父亲。”

一个托盘拿了上来,上面累着已经酥掉的骨骼,工作人员轻轻拿起,便有一些碎落下去。

工作人员说着一些他们的常用语,保佑死者安泰,生者祈福。

肖瑶静静地盯着那再无声息的父亲,她却只想知道,他到底是多恨她。

杀不死她,竟是退而求其次地杀死了他自己。

也想要有他的世界里,没有她。

安置好父亲的骨灰,肖瑶静默地走出了火葬场,无悲无喜。

门口的老榆树有些粗壮,树下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人飞奔过来的时候,嘴里喊着:“瑶儿!妈妈回来了!”

在母亲怀里的肖瑶,依旧感受不到温暖,她盯着老榆树的叶子出神。

直到母亲松开了臂膀,和身后的男人轻叹说:“也算那死男人做了一回好人。”

“他在没定罪的时候自己死了,案子也就停滞了。”

“也就影响不到肖瑶的未来了……”

老榆树的叶子被风吹落,在肖瑶麻木的眼前翻飞,搅动了一池温泉。

肖瑶突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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