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砰——!
一声枪响,划空而来,赶来的刑警开枪示警,怒喝一声说:“停下动作!举起手来!”
重锤带着风声而来,直逼王远毅的眼前,他颤抖的睫毛,急促的呼吸,在那一刻更加紊乱。他已经看清了那略带磨损的铁锤表面,以及那铁质的细微斑驳的孔洞!
紧紧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东西,让王远毅的瞳孔猛然变大,黑漆漆的倒映着铁锤的纹理。
王远毅下意识地紧闭双眼,他本身的性格让他并未发出惊恐的尖叫,但他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说不惧怕是不可能的。
砰——!
又一声枪响,直击凶徒左腿!
凶徒身子一歪,带着手里的重锤偏了角度,擦过王远毅的脸颊,砸入了一旁的墙面。
轰隆——
墙体震颤,墙面凹陷,墙漆裂出了一条深邃的缝隙。
王远毅脸颊上擦破了皮,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往自己的右侧而去,墙面震碎的粉尘让他眯起了眼睛,咳嗽连连。
刑警依旧架着枪,发布指令说:“你已经被包围!不要抵抗!举起手来!”
王远毅在这时也连忙双手抓起地上的重锤,扶正了身子,防备地盯着地面上的凶徒。仿佛只要那人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嗜血和杀机,王远毅就会用这把威胁过自己生命安全的重锤予以反击!
倒在地上的人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腿,却一丝疼痛感都没有表现出来,他慢慢扶着墙面站直了身子。
王远毅警戒着,双手紧握着唯一的武器,哪怕毫无胜算,他也打算奋起反抗。
门口的刑警也在时刻注视着这个凶徒,似乎他只要再有多余动作,便会再给他来上一枪!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那人站直了身子之后,很轻易地就放弃了再次伤人,他双手背在了脑后,十分配合地转过了身子。
血水顺着那人的黑色裤子,缓缓流淌,晕染了屋内的木质地板。
可那人一如之前被王远毅伤了脚踝时一样,丝毫疼痛都感知不到似的,缓缓向着门口走去。
依旧跌坐在地上的王远毅,他正对着大门口,此时的门扉早已破碎不堪。那人缓步走向门口的动作,慢而稳。
既没有坏事没能得逞的失落,也没有面对正义审判的惧怕。
王远毅手里依旧握着重锤,丝毫都不敢放松,可他此时却总觉得……
怪异。
此时,王远毅的脑子里只闪现出了这两个字。
他身前的这名凶徒,仿佛是天生的双生子,明明之前的所作所为,异常地明目张胆,大肆地宣扬着自己的罪恶,丝毫不在意被人发现。
而如今,他已经击穿了阻隔他的房门,与王远毅又近在咫尺,就算是又刑警在身后举枪瞄准他。可是,之前能做出那样的举动,不是早就说明了,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只要能杀死王远毅,其余都不在凶徒的考虑范围之内,才对。
但是,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就能伤害王远毅的时候,他却轻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见到凶徒竟然如此配合,就连门口警戒的刑警都愣了一下。
此时,耳机里传来特别行动组的组员声音:“破窗准备!”
陈勇所在小区的楼顶,警员顺着绳索步履已经平稳滑落到指定窗口,只等命令下达,便会冲入屋内,誓死保卫人质安全!
门口的刑警慢慢后退,留出足够的空间给凶徒,以防对方有什么异常举动。
直到凶徒走出了门口,站到了楼梯间里,留出了足够警方反制裁的距离,刑警才朗声询问着孩子的情况:“王远毅!你是否安全!”
王远毅他手里依然紧握着重锤,可他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再能让刑警看得到的情况下,回答说:“安全。”
听到这两个字,无论是门口绷紧精神注视凶徒的刑警,还是屏气凝神一直握着电话的陈勇,甚至是犹如蝙蝠侠一般紧贴外部墙面,随时准备冲入房中的特警,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可美好的场景,似乎罪恶的人总是想方设法的想要破坏。
凶徒突然猛地纵跳,撞击上近身的一名刑警,伸手就要夺枪,两人扭打过程中,其余刑警大吼:“举起手来!”
可凶徒背后全然露给枪口,丝毫都不在乎被贯穿,他奋力敲晕身下的人,双手握抢,站了起来。
王远毅迅速挪动,躲在门口视野范围的死角,手里依旧握着重锤,可又明明知道面对枪支,这锤头毫无招架之力。
粗重的喘息声,刑警的纷纷后退,鞋子摩擦地面门扉残片的窸窣之声,不绝于耳。
王远毅缩在暗影里,一动不敢动。
可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凶徒并未再进入屋内,他架着枪,与刑警对峙,突然!
他一个纵跳!
就从楼梯间侧的窗子,纵身一跃而下!
他的上方特警正放下绳索,想要从这里奇袭,却只看到了那跌落而下的黑色身影。
“嘶啦啦——”
“凶徒畏罪跳楼!请求救护支援!”
对讲机里传来的消息,让一直等在救护车里的王飞飞立即窜了出去!她身上文城法医所的白色大褂随风舞动,脚上的坡跟鞋敲击着地面嗒嗒作响——
王飞飞套着医用手套,蹲下身来摸了摸凶徒的大动脉,对着围拢过来的刑警摇了摇头。随即她将勘验工作交给同事,立即逆着人流往楼上走去。
熟悉又陌生的楼梯间。
王飞飞曾在十年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在女儿被拐后不久,她随着陈勇搬到了仙玉山这边,直到离婚为止。
王飞飞的脚步声从慌乱到逐渐平缓,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王远毅被她所染。所以等她走到那已经支离破碎的门扉前时,她已经面色无常,仿佛只是来串个门一般。
王飞飞避过纷乱的残片,慢慢走入室内,轻声说:“远毅?”
留在室内的刑警扭身敬了个礼说:“王法医,孩子并无大碍,你再确认一下。”
王飞飞点点头,看向面色惨白,冷淡看向自己的凤眸,她伸手仔细检查了一下孩子的伤口。
确认孩子的确无事,王飞飞给装门的家装公司打了电话,让人来将门安装上。
放下电话,王飞飞将门口的卫生收拾了一下,将东西放回原位。她这才弯腰换下高跟鞋,看向半躺在沙发上的王远毅,神情一冷。
她说:“昨晚听你说不回家,要在这里住,我就料到了。”
“准是出了什么事。”
王飞飞还要说什么,门口跑进来一个特警,他手里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将东西放到门边后,特警说:“王法医,你的同事已经将遗体送去法医所了,这些是你放在车厢内的东西。”
“王法医明明休息时间,还被拉来这边……”
王飞飞笑着说:“谢谢,麻烦你拿上来了。”
特警憨憨一笑说:“单元门口和小区已经布控,短期之内不会用任何危险。”
王飞飞点头说:“好,等门安装完毕,我就带孩子离开,到时候我再麻烦大家跟随。”
特警敬礼说:“不麻烦!您先忙!我们就在楼下!有事就叫我们!”
王飞飞目送特警下楼,才踢踏着陈勇硕大的拖鞋,手里拎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往厨房里走。原来她本就是在今天休息,买了很多东西来这边看王远毅,没成想半路出个急活,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急活就是自己孩子遇到了危险。
王飞飞经过王远毅的时候,又扫了一眼他的腿。
王远毅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跟着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上,抬手撩起门口的日式布帘说:“妈,我真没事。”
王飞飞并没搭理,她快速地将袋子里的活鱼抓住,手起刀落,给它来了个痛快。
盯着案板上被迅速结果了的鱼,王远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说:“妈,刚经历了这么惊险的事情,你还能做饭?”
王飞飞抬手擦了下脸上飞溅的水渍,皱眉侧头说:“菜都买了,你又没事,我不做?留着长毛吗?”
说完,王飞飞常年握手术刀的手,抡起菜刀来也是毫不含糊,迅速处理着手下的鱼。
“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躺着休息去!”
王远毅看着佯装一切正常的母亲,他自己竟是一时之间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惨淡的唇色上,慢慢复苏着血色,笑着说:“谢谢妈来给我做饭。”
王飞飞斜了他一眼说:“出了事,一头扎进陈勇这儿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他五大三粗,还一门心思工作,哪会有半份心思放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王飞飞看到了陈勇做的三明治残渣,脸一皱说:“这玩意吃了,你可能得去肠胃科。”
“妈……”王远毅回味着那份早餐的味道,无力挽回什么,就探身问说:“今天你休班?”
“你以为呢?”王飞飞剖好了鱼,肉骨分离,鱼骨头上一点残渣都不剩,在案板上闪着骨质的微光。
王飞飞拿出汤锅,将骨头和鱼头扔进去,一边倒水一边说:“你昨天的车祸怎么回事?”
“你没有看见驾驶员的脸吗?”
王远毅再次回想了一下说:“没有,他的车就连前挡风玻璃上,都贴着防偷窥膜。”
王飞飞拧着天然气开关的手顿了一下,才转身切着豆腐说:“门修好了就跟我回家。”
“好。”
王远毅突然想起之前匆匆挂断父亲的电话,这时候该再打一通,说明一下。毕竟母亲虽然嘴上说,一开始来就是打算领他回家的,可她拎来的菜量似乎够个成年人吃上几天了。
菜是给谁买的,不言而喻。
王远毅唇角一挑,放下帘子。听着厨房里纷繁忙碌的声音,他侧头看向客厅入门处的柜子想要去拿手机。
可是他的视线一扫,却是被另一样东西所吸引了。
那是在淡白色的实木柜子上放着几个相框,视线牵动的是其中一个是近几年才出现的相框。
那些相框都是桃木色的,都有着时光蹂躏过的痕迹。
可最陈旧的那个,里面放置的照片有些褶皱,而且褶皱的方式根本就不是自然产生的,那似乎是被谁用力叠揉过,又被再次小心翼翼地展开装裱了起来。
那个相框被擦拭得最干净,即便是刚才骚乱一场,也没有沾惹上太多尘埃。
相框里的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她的额头点缀了一个娇俏的红点,似乎是幼年孩童最流行的妆容。
她正对着镜头露出着不谙世事的笑容。
王远毅走近了一些,低头望着那个女孩的样貌。
那孩子的眉目与五官杂糅了陈勇与王飞飞的模样,笑起来时眼尾翘起的幅度都与他们分外相似。无需过多的言语,就能一眼看出,那孩子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就连她的名字都是他们名字的拼合。
陈菲儿。
起这样的名字,大概就是想要让与他们相熟的人,一听到,就能猜到,那就是他们的女儿。
可有着这样小心思的名字,却有十年,不能被人提起了。
每次提及,他们的生活都会被指责与泪水交织,嘶吼与自责灌溉。
慢慢的不仅仅是名字,就连她的面容,也在生活里失去了踪影。每张有过她的照片,都被颤抖的手团握过,又被温热的泪水浸泡过,最终都被封藏在了盒子里。
那盒子外更是有着层层的枷锁,还托人放到了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他们迅速回归本职工作,擦干眼泪,拼命地笑着。
外人皱眉对他们品头论足,因为他们的生活里全然没有了陈菲儿的痕迹,就仿佛那个孩子从未出生过,也从未陪伴过他们四年光阴。
天下哪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孩子被人当街拐走,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居然还能如常地生活?
面对着各种声音,他们依旧如初,装成了狠心的模样。
可也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知道……
陈菲儿在产房里的第一声啼哭,她第一次叫妈妈时懵懂眨着的眼睛,她迈出人生第一步路时的跌跌撞撞,她飞奔时头上雀跃的羊角辫……
她歪着头,稚嫩的小手握着蜡笔,指着抽象的五彩斑斓的图像,雀跃地说……
“这是爸爸,这是妈妈,这个!”
“这个穿小裙子的是菲儿!”
王飞飞那时总会笑着将孩子抱在怀里说:“菲儿很喜欢穿小裙子吗?”
“嗯嗯嗯!”菲儿软糯的小脸上定然满是欣喜。
可就在2010年的那个夏天,菲儿穿着她最喜欢的小裙子,走向了一个戴着帽子的人。那人对她招了招手,弯腰迅速抱起她,拔腿就跑。
陈菲儿的小裙子随风飞舞着,她眨着懵懂的眼睛,就这样被人给拐走了。
在他们各自忙着自己工作,替别人伸张正义,为别人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自己的孩子却生死未卜。
“我们忘了她吧。”王飞飞颤抖着手,在事发多月之后,终于箍紧了自己抒发了颓丧和挣扎。
陈勇在一旁频频吸着烟,疲惫地拖着身子,栽倒在一旁的沙发上,肩头震颤。
“我们离婚吧,陈勇。”
王飞飞缓缓站起身来,扫视着一屋子的狼藉,以及被砸碎的全家福,她轻声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不去指责对方。”
陈勇:“……”
良久之后,他沙哑开口说:“好。”
王飞飞哭着走上前去,用力抱住颤抖着的陈勇,她本该再说些什么,可她早已哭得没有办法呼吸。
陈勇闭着眼睛,在妻子脆弱而温暖的怀抱里沙哑开口。
他说:“如果这样我们就能活下去。”
“我们离婚。”
“离婚吧。”
待哭声静谧,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拿着结婚证和相关材料,走出了昏暗的家,向着远方而去。
维持婚姻续存的,不仅仅是有爱就够的。
陈勇和王飞飞,他们自然是相爱的,可他们从孩子消失的那一刻开始,愧疚和自责将他们撕裂。
如果两人生活在一个空间之内,就会把负面情绪扩大到伤人伤己的指责,痛哭和咒骂。
那么就分离吧,就算他们仍然相爱。
因为他们必须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不能在相互指责中消弭。
因为他们坚信,只要他们一直活着,一直寻找,一直等待下去,就一定可以与他们的孩子相遇。
哪怕是在人海茫茫里,那个嵌着他们血脉的孩子,即便是擦肩而过,他们都会一把将她拥入怀抱。
轻声地,坚定地叫出她的名字,对她笑着说:“陈菲儿!”
“爸爸妈妈一直都在等你。”
“等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417:31:24~2020-11-0420: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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