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缓气,陈宣尽量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温和些,走上前去,轻轻推了景臣的肩膀。
景臣的警惕性很高,一有人碰他,立马就清醒过来,满脸警惕地坐起身来,抱着被子缩在墙角。
陈宣现在无论跟他说什么话,景臣都听不见的,多说无益,他对景臣打手势说:“我给你包了水饺,你尝一尝,好不好吃。”
然后夹起水饺,吹凉了往景臣的唇边一送。
景臣拧着好看的眉头,一把将陈宣的手推开了,满目喷着火焰。似乎极恨对方的模样,连牙齿都死死咬在一起。
被毒|哑的舌头不管吃什么东西,都味同嚼蜡。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区别。
很久很久,陈宣才想起了这事,神色看起来颓然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嗓子里一痒,抵着唇角咳嗽几声。从唇边溢出了一丝鲜血,景臣昨晚那一锥子扎得真狠,一点没留手,恨不得往死里扎。伤口虽然经过了处理,但由于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好转。
陈宣并不在此事上,对景臣如何如何的斥责,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他伤害了景臣,景臣现在也伤害了他,两个人之间就算是扯平了。
水饺不吃的话,很快就要凉透了。在漠北,没有吃水饺这一风俗,当初姑姑是嫁给了中原人,入乡随俗,所以才学了怎么包饺子。长这么大,陈宣第一次剁馅配料擀皮,把饺子捏成精美的形状。
连林湛都没有口福吃到陈宣亲手包的水饺,景臣是第一个。
可景臣不吃,死也不吃,好像觉得这水饺特别脏。
陈宣觉得景臣这个人,多多少少有点不识好歹了。自己都这么善待他了,他居然半点不领情。真恨不得扒开他的嘴,直接把整碗都塞进他的嘴里。
景臣恨他入骨,怎么肯吃陈宣送来的东西。薄唇紧抿,因为缺水都干裂开来,漠北的气候本来就比较干燥,黄沙漫天。中原的娇花在漠北是活不下来的。而景臣好似也活不下去了。
不允许景臣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掰开景臣的嘴,强制性地把水往他的嗓子里灌,试图让他吞咽下去。景臣被陈宣一系列疯狂的做法弄得咳嗽不止,使劲将人推开,伏在了床边。
想留的人留不住,想报的仇报不了。陈宣像是被景臣传染了,也剧烈地咳嗽起来,大有一副要将心肝肺都咳出来的架势。
胸膛处的伤口又崩裂开来,很快就把衣衫浸透。景臣发现了,觉得心里异常痛快,没有任何怜悯和愧疚,有的就是报仇之后的痛快。
陈宣极厌恶在景臣眼里看到这种神色,极其厌恶,好像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除了恶心肮脏之外,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属下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说是林湛不见了,连同林湛一起消失的,还有陈宣迎娶的那位新娘子。
陈宣勃然大怒,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林湛抓回来,后知后觉,这可能是林湛和景臣窜通好的一场计划,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好抓住人|质。
气急败坏,带着人回了营地,果见新娘子不见了。当即气得一掌打在桌上,怒道:“可恶!”
林湛劫持新娘逃跑,漠北的地形他不熟悉,肯定跑不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陈宣担心林湛一旦任性,再把新娘子给杀了,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带人要去围堵林湛,不让他离开漠北。
可是景臣……景臣怎么办?
陈宣迟疑了,带着景臣就是个累赘,若是不带景臣,倘若景臣趁机逃跑了,那怎么办?
思来想去,也只能先把人关起来了。直接将人锁进笼子里,把钥匙收了起来,呵命侍卫一定要看护好景臣。随后便要离开。
景臣却在此刻为难他,似乎隐隐察觉到林湛逃跑了,当即咬了舌头,吐出一大口血来。
侍卫慌慌忙忙地跑过来,颤声道:“不好了,那位公子他……他吐血了!”
陈宣才要上马,一听这话,当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一面是即将逃出漠北的林湛,一面是即将死去的景臣。
他一个都不想放手,迟疑了很久很久,陈宣终是下马,气势汹汹地折身回去。
一进门就推开侍女,一把扯住景臣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想让林湛离开漠北去搬救兵是吧,好啊,你和他之间,终究有一个人跑不掉!咬舌自尽是吧,我看你敢死!”
掰开景臣的嘴,硬往里面塞了个果子进去,如此一来,景臣就没有办法咬舌自尽了。
陈宣还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就跟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因为怕自己一旦离开景臣半步,再回来就只能看见一具冰冷冷的尸体了。终究是未能带人追出去,可下令封锁了漠北的各个出关要塞,势必要将林湛抓回来。
夜色深重,林湛趁着陈宣不在,打晕了看守的侍卫,趁机把新娘劫持走了。
这是位很漂亮的漠北女子,看起来挺温柔善良的,被林湛绑了起来,还把嘴巴堵住了,一路上都挺安安静静的。
林湛不知道景臣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陈宣抓回去了,还是真的逃脱了。心里乱成了一团,想着,跟景臣兵分两路地逃跑,也许逃脱的胜算会大一点。
可他有点小瞧了陈宣的能耐,一路上到处贴的都是捉拿他的告示,林湛不得不隐姓埋名,还带着一个女子往外逃。
有很多次,他都想把这女子放了,可又觉得,假如景臣真的被抓回去了,必要时还能拿她去换景臣。
虽然这种做法很不要脸,但林湛已经没得选了。
他的武功没了,内力废了,从京城到漠北,一路上颠沛流离,跟景臣像两个残废,好不容易才苟且偷生。
现如今又拖着要死不死的身子,要从漠北走到京城,谈何容易。
晚上,林湛在一间破草屋里躲着追兵,从白天躲到黑夜,差点没把腿跑断。
那位漠北女子,也就是陈宣的新婚妻子,漠北的大妃不声不响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有时候林湛都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临死前总不好再拉一条人命吧,林湛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瘪瘪的饼子,掰了一大块递给对放,轻声道:“吃吧,别饿着了。”
这女子倒也挺会审时度势的,约莫相处几天下来,觉得林湛不是个坏人,遂抬眸,小声道:“你能放我回家么?我父亲有钱,我让他给你很多很多的金子,怎么样?”
林湛奇道:“你会说中原的话?”
“嗯,我之前有个玩伴就是中原人,是她教我的。”这姑娘还挺会儿来事儿的,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就有办法带你离开漠北。”
林湛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逃出漠北这个鬼地方,以后就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也不想死在陈宣或者是太子的面前。
此刻一听这姑娘的话,觉得她与自己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同道中人,遂好笑道:“我都不知道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就一口断定我是好人了?行吧,那我就当一回好人,等我离开了漠北,自然会放你离开。”
“可你走不了,我父亲如果知道,我被歹人掳走了,一定会派兵到处追杀你,如果你现在愿意把我安然送回去,我就保你一命。”
林湛摇了摇头:“那不好意思了,如果不能逃出漠北,对我而言,生不如死。”低头啃了几口饼子,稍作一番休整。
毕竟男女有别,林湛不方便与那女子共处在一件房檐下,索性把人绑在柱子上,然后自己坐在外头。夜里的漠北很安静,晚风把黄沙吹得发出簌簌的响声,在这种宁静的晚上,头顶的月亮总是最圆最亮的。
其实,林湛最近的记性越来越差,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他幼年受过的伤太重,挨过的毒打数不过来,把脑子打坏了,记忆总是一段一段的。总是接不上来。
可隐隐约约能想起来,当初自己也曾经在这样的夜晚,坐在沙丘上,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母亲就坐在旁边吹笛子,时不时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快点长大。
在林湛的记忆里,林父的影子很模糊,模糊到现在都记不起半点音容笑貌了,可却与陈宣口中那个卑鄙无耻,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中原人完全不同。
他宁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觉醒来发现就是做的一场梦,梦一醒,大家都还在。
耳边忽然传来簌簌的声音,猛然惊醒了林湛。
意识到可能是有追兵追了上来,林湛赶紧冲进屋子,把那女子拽了起来,往马背上一放,翻身上马,甩开鞭子就走。
他不能再落到陈宣手里了。一定得带景臣逃离漠北,否则景臣会死的。
林湛边咳嗽边甩着鞭子,试图将追兵赶紧甩开,黄沙吹得他面颊生疼,半点都不敢停下,生怕稍微停一停,立马就要被人抓住了。
不想再被任何一个人囚|禁,兔子才会被人圈养,是野马,是雄鹰,就应该留在茫茫的草原上。
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稀里糊涂往前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终于不堪重负,累死在了半道上。
林湛没什么力气了,顺着小沙丘往下滚,抬眸见太阳刚刚升起,大地一片金光闪闪的,脖颈一凉,一支发簪就抵了过来。
“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你!”
林湛笑了笑,心想只要是漠北的姑娘,别管外表生得如何,骨子里都有一股坚韧劲儿。反手将发簪夺下,远远丢了出去。
马死了,只能走路了。林湛暂时还不能放了她,知道她在漠北长大,肯定熟悉这里的地形,带着她,就不会死在无垠的沙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