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挣扎了五六天,差点没死在漠北。
林湛想方设法的换了点银子,准备连夜偷渡离开此地,临走前,这姑娘就成了烫手山芋,留着她吧,怕她回去跟陈宣告密,不留着她吧,又觉得太心狠手辣了。
正迟疑间,追兵就到了,林湛与他们打斗时,顺手把那姑娘推进了人群里,然后跳上船,彻底跟漠北这个地方说再见了。
很累很累了。他躺在船舱里,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碎干净了,脑子昏昏沉沉的,加上晕船,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过三两个时辰,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状态。
就这么在江上漂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船总算靠岸了,林湛精疲力竭,被几个好心的百姓搀扶着下了船,一打听此地,才知居然离京城不远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身无分文,病痛缠身,又虚弱不堪,正是那传说中流浪汉差不多,正以为要死在此地时。
他那亲亲爱爱的宋潜,宋令仪,他的令仪哥哥从天而降。
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官服,腰系鱼符,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跟着。
冷不丁的,从旁边窜出来一个疯汉——正是林湛——吓了在场众人一跳,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侍卫,一脚把他踢飞多远。
林湛觉得自己像个皮球,在地上滚来滚去,天旋地转,等再能视物时,就听宋令仪呵斥道:“不准动人打人!给他点银子,让他滚!”
之后骑马就走了。恰从林湛面前经过。
伸出伤痕累累,骨瘦如柴的手臂,死死抓住宋令仪的衣袍,林湛用了今生,最恳切,最真诚地语气唤他:“令仪哥哥,你真的一点都认不出来我了?”
“林……林湛?!你真的是林湛?!”
火速翻身下马,宋令仪一手挡开冲过来的侍卫,将地上跟流浪狗似的少年抱了起来,惊吓到连声音都颤了,“湛湛?真的是你?湛湛!”
伸手把少年乱糟糟的头发拨开,入目便是那张日思夜想,让自己魂牵梦萦,夜不能寐的脸!
少年的确是他的林湛,可又不太像林湛。
在宋令仪的记忆里,林湛永远那么意气风发,风度翩翩,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从未有过。怀里的少年孱弱瘦小,骨瘦如柴,连一点内力都没有。
怎么可能是当初的林湛。
可这张脸,的确又是林湛的脸,千真万确,连声音都是。
“林湛,这里人多,我先带你离开!”
林湛点了点头,一路上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此刻见到了宋潜,就觉得见着了亲人。
身心一旦放松,整个人就软了下来,头一歪,人事不知。
待他再度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衣服也被人换过了,身上的伤也处理了。稍微动一动,坐在床上的人立马问:“林湛,你醒了?来,先喝点药,大夫说你病得很重,来,我喂你喝!”
此前的宋令仪虽然对他也很好,但从未像现在这般周到体贴,连药都肯亲自喂给他喝。
林湛喝了几口,苦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觉得胃里心里都火辣辣的烧着,一路上都在记挂着景臣,眼下终于见着了亲人,话还未说,他就快要哭出来了。
“没关系,别哭,你慢慢说,没事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林湛,我会帮你的,一定会!”
轻轻拍着林湛的后背,小心将人抱在怀里,宋令仪的神色难明,日思夜想的少年,现在就伏在自己怀里,这种感觉很不真实,但让人心安,太久的荒野,终于迎来的雨露。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现在的感觉,连拍打林湛的手都在颤抖。
“湛湛,别怕,告诉我,从你被关进大理寺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太子,是他欺负你了?还是……还是怎么了?”
林湛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没有出息。简洁地跟宋令仪解释了之前种种。越说到后面,声音越颤:“……景臣是因为我才遭遇了这些,我不能坐视不理。陈宣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陈宣了,景臣会被他弄死的。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去求太子,让他出兵漠北,夺回景臣!”
宋令仪从始至终都很镇定,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闻言道:“你求太子?为什么要你去求太子?景臣是太子的弟弟,太子都不管他的死活了,凭什么要你去管?景臣是无辜的,可你也并非罪有应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真的让林湛见死不救,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出兵漠北,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漠北是林湛的母族,中原是林湛的父族,父亲带着中原的大军攻进了漠北,漠北的亲人因此杀死了林湛的母亲。
父亲间接害死了母亲。最亲的人杀了自己最亲的人。
这种事情,不管落到谁的身上,可能一生都无法释怀吧。林湛也没有办法释怀,所以他选择了遗忘。
将所有恩怨渐渐遗忘,这样一来,所有的痛苦终将不复存在。他也就能像母亲说的那样,永远不被仇恨蒙蔽双眼。
宋令仪叹了口气:“林湛,你要想清楚了,太子能放过你一次,但不会放过你第二次。你九死一生才从东宫和漠北逃出来,难道还想自投罗网?”
林湛苦笑,不知道自己这种没出息的现世废物点心,究竟是怎么入了太子殿下的法眼。即便再好的皮囊,玩了那么久,也该玩腻了吧。
很久才摇头道:“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用我的生命,换景臣后半生,我觉得挺值的,而且……太子也并非一定让我非死不可。”
“那我呢?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
宋令仪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质问道:“宋家待你不薄啊,养了你那么多年,你说走就走,头也不回!我母亲对你有多好,为了你的事情,眼睛都快哭瞎了,我待你难道不好么,你总是想着离开,景臣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们宋家有什么关系?他死就死了,我又不欠他的,可你欠我的,你欠我们家的,你拿什么还我?拿什么还我们宋家?”
“你为了区区一个景臣,差点害死我全家,你就不怕太子因此迁怒于宋家?林湛啊林湛,你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我以为你会改过自新,可你并没有。跟我在一起,就让你那么为难么。”
林湛愣了愣,一直以来,他都隐约察觉宋令仪对自己有意,可当初被情蛊所惑,爱恨颠倒,即便此前有情,现在也晚了。
终究是没办法偿还宋令仪的情了,他摇了摇头,无声地说了句抱歉。
“你不必抱歉,本来也是我没及时将心意告知你。”宋令仪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但现在你知道了,你愿意与我离开此地么?只要你答应,我立马辞官归隐,从此不问世事。景臣是死是活,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能再回东宫,太子会弄死你的,漠北也不能回了,陈宣同样不会放过你的。”
此前宋令仪有暗示过林湛,而且不止一次,他都假装不知,搪塞过去了。这次,他也没办法接受。
身心都曾经交付给了太子,如今,已经没办法再跟别人在一起了。
没有得到林湛的回应,宋令仪便懂了。
也没有继续逼迫,起身,伸手揉了揉林湛的头发,轻声道:“你总是如此的,我早就该习惯的。”
林湛的心里极其难过,亲人,爱人,朋友,对他来说,全部都是世间最奢侈的东西。他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原来都是假的。
父母轰轰烈烈的爱情是假的,自己与太子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也是假的,甚至与薛衙内,与陈宣的友情,也如同痴梦一场,风一吹就散开了。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如今,他只是想救出景臣,让景臣后半生有依,又如此之困难,薛琮对他的好,陈宣对他的情,太子对他偏袒,在此刻都成一场笑话,不知不觉中,他终究不属于中原,可又永远回不了漠北,回不了家了。
“湛湛,我母亲常说,不希望你再被那些脏东西缠上,我也是如此,希望你能同以前一样开心,哪怕更加没心没肺,也无妨。”宋令仪攥紧林湛的双手,低沉着声道:“林湛,我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不够温柔体贴,但我现在是真心实意,想陪你共度余生,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么?”
林湛的喉咙里涩涩的难受,觉得心里难过极了,当初如果不是被陈宣中下了情蛊,到最后会与谁在一起,尚未可知。
现如今,他这种薄柳之姿,被太子玩到几乎废掉的身子,又怎么去配宋家的小侯爷,他从小一起玩到大,从未喊过几次哥哥的宋潜。
作孽,又作孽了。林湛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错误,有的人活着,那是为了造福一方,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当初还不如死在漠北,宁愿从未遇见这些人。
不求升官发财,平步青云,但求人如当初,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