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5.

秦良庆走得急,步伐又大,平时五分钟的路程,他两分钟就到了。

夕阳把天染得橙红,给葡萄园简陋的小木屋渡上一层温柔的光晕。

可此刻却不安静,还没走进去,秦良庆就听见杨林粗犷的大嗓门,“方总,你如果不让我们来干活,那也行,但是必须一视同仁,我们村的人都不能来。大家都有田土,凭哪样就只用他们?你这种做法不公平。”

杨林是出了名的酒鬼,喜欢犯浑,蛮不讲理,名声并不好,没几个人喜欢跟他打交道。

这会儿为了共同利益——

因为听说这位方总出手大方,开的工资比前面所有老板都高。

所以他们抱成团,闹闹嚷嚷,胡搅蛮缠,摆明了强迫方忆答应让他们来这里干活。

方忆声音平静,“你们闹也没用,葡萄园占用了大家的土地,每年都会付出一笔退耕还林的钱。我也是为你们着想,各位年纪确实太大了,已经满足国家劳动法规定的退休年龄,不宜参与过于劳累的工作,不然万一出了安全事故谁负责?”

只是她天生一副温柔嗓子,没什么威慑力。

杨林满不在乎,“能出什么安全事故?我们种了一辈子庄稼,身体好得很,绝对不会有问题……”

秦良庆看见方忆被七八个村民围起来,他往他们脸上扫了一圈,这些人他都认识,都是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困难的,难怪会来闹事。

城里人以为乡村民风淳朴,实际上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几个惯来会倚老卖老,自以为“我穷我有理”,嘴脸难看。

他走进去,“杨大爷,你们在葡萄园做什么?”

方忆看向来人,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杨林见到有熟人来了,露出得意的神情,“阿庆,我们正在跟方总讨个公道,你也来评评理,以前的葡萄园老板都是和我们签了合同的,方总却嫌我们老,不让我们来这儿干活了,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良庆摸出烟盒,散烟给他们,笑着说,“最近天气这么热,葡萄园棚内的温度比外面更高,你们年纪大了容易中暑,到时医疗费用贵,不划算。”

方忆挑了下眉,顺势接话,“听说你们镇去年就有一个64岁的大爷顶着太阳掰玉米中了暑,后来没有抢救过来去世了。我咨询了医生朋友,老年人属于中暑症状高发人群,比较危险,说实话,我们公司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希望大家理解一下。”

这话一出,在场的大爷大妈沉默了。

这个事他们记忆深刻,现在想想都还有点后怕,甚至感受到了那种头昏眼花、口渴耳鸣的不舒服的感觉。

杨林脸一沉,把嘴里的烟取下来,“方总,我们心里有数,每天工作前喝一瓶藿香正气水,出不了事。”

然后就有人附和他,“我们都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惯了的,十年前的旱灾你们年轻人还记得不?天天四十度高温我们都没中暑,这点温度怕什么。”

方忆觉得眼前的老头固执得不可理喻,她说,“你们缠着我也没用,这是公司的决定。”

杨林瞪圆了眼,“你是老板,这点事都做不了主?”

根本就说不通了,方忆耸肩,不打算继续费口舌。

杨林没得到回答,讪讪的。

他本来以为方忆一个年轻女人脸皮薄,煽动群众给她施加压力,她就松口了。

没想到她倒是稳得住,不发脾气,也不卖面子,难搞得很。

杨林没有话说,便又开始耍浑,大声道,“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让我们过来干活,那就不许让我们村其他……”

方忆冷脸,打断他,“恐怕你们镇长和村长不会同意。”

这句话把杨林噎得死死的,一张老脸通红,“你……”

秦良庆忍不住把目光投向方忆,她很镇定,这会儿冷着脸不说话,气势唬人。完全没有他先前担心的被人欺负的情况,秦良庆不由扬起嘴角。

方忆到角落拖了把凳子坐下,就当他们不存在。

杨林想跟过去,被秦良庆拦下来,“杨大爷,你别着急。”

杨林有些恼怒,“阿庆你什么意思?”

秦良庆再次扫了一圈这些人,口气淡淡的说,“你们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人,懂的道理比我多。既然方总承包了我们镇上两百亩葡萄园和两百亩田土,肯定另有谋划,指不定以后会安排轻松的事情给大家做,比如保安、清洁工之类的。方总瞧着就是大方的人,今后她要是有需要,你们家里的山货蔬菜也能卖给她挣点钱花。”

方忆直勾勾的盯着秦良庆,不经意露出笑。

秦良庆停了停,又开口,“说实话,葡萄园棚内的活,你们干起来吃力,还有人还抱怨你们拖后腿,又受累又受气,不值当。杨大爷,你们自己掂量一下吧,别真的把人家方总得罪了,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秦良庆一番话说得很有道理,他说完了,这几位大爷大妈们都陷入沉默,心知不能继续闹了。

但好像就这么散了也不行,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心里始终悬了块石头。

好在方忆及时给了他们一颗安心丸,她说,“以后园里有不用下地的活,我保证优先考虑大家。”

杨林说,“方总,你可得说话算话。”

方忆说,“我一定说话算话。”

杨林带着人走了,葡萄园归于平静,方忆松了口气。她从来没有跟农村老百姓打过交道的经验,被他们一闹,基本的逻辑思维都没有了,差点招架不住。

她对着秦良庆眯起眼睛,“阿庆,谢谢你帮我解围。”

秦良庆笑了笑,“没什么,其实他们也不是成心要和你闹,家里经济条件太差了,也是没有办法,你别放在心上。要是以后有不费什么体力的活,真的可以照顾一下他们。”

方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诚恳,她觉得很意外,“你在为他们说好话?”

秦良庆点点头,“你就当是吧。”

方忆笑了,“好,我答应你了。”

她原本就没有和他们计较,设身处地,也理解的。

秦良庆“嗯”了声,问她,“你还有工作吗?”

方忆说,“没了。”

秦良庆说,“那回家吃晚饭吧。”

他转身就走,方忆叫住他,“等等。”

他止住脚步,回过头。

方忆说,“你陪我去摘几串葡萄。”

秦良庆说,“天都快黑了,棚里看不见。”

方忆拿出手机,笑,“不是有手电筒么。”

她这一笑,眼里有光,亮晶晶的。

秦良庆愣了下,心脏紧了紧,短暂的窒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两人走进葡萄园,棚内果然一片昏暗。

眼睛看不清,嗅觉就变得异常清晰。

漫天的葡萄甜蜜气息,还有身边女人身上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香气,很好闻。

秦良庆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拿电筒照着葡萄树,问她,“你怎么会来丁镇?”

这一点,他一直很好奇。

方忆认真的观察着,两分钟后,终于选定一串,手掌托着,用剪刀剪下来。

她把葡萄放进篮子里,“机缘巧合,这儿的葡萄很好吃。”

秦良庆挑了下眉毛,不由笑了一声。

方忆仰头看他,“你笑什么?”

秦良庆收了笑,“没什么。”

方忆上前一步,靠近他,抬起脸,“你笑我?”

秦良庆低头,与她对视。

他眼神很平静,又黑又亮,方忆觉得自己已经被吸进去了。

她下意识后退,脚被地上的一条枯枝绊了下,差点跌倒。

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水泥支柱,同时,另一只手臂□□燥宽阔的大手拽住。

秦良庆问,“你没事吧?”

方忆心跳加速,“没事。”

秦良庆放开手,对她说,“小心一点,摘好葡萄我们就出去吧,这里面蚊子多。”

方忆:“哦。”

她也不挑了,把眼前一棵葡萄树上的几串果实全剪了下来。

走出葡萄园,方忆盯着地上她和他长长的影子,“我不是人傻钱多乱挥霍的人,丁镇的地理条件和生态环境挺有优势,完全可以开发出来,我蛮看好这里的前景。”

秦良庆低头,神情放松,“我什么都没说。”

方忆:“……”

秦良庆又笑了一声,“如果你把丁镇开发出来,我还真得感谢你。”

方忆问,“怎么说?”

秦良庆说,“来这儿的人多了,生意就好做,不愁拉不到乘客了。”

方忆笑声甜甜,“那你是得好好谢谢我。”

满天星子下,两人有说有笑,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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