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叶蓉醒时,天光大亮,脑中一阵昏沉,她揉揉眼,望见床头的纱帐,才知自己这是已经回来了。
醉酒后的余韵,她只知昨夜顾华庭逼迫她喝酒,后来的一切都不记得。
“姨娘,您起了吗?”
叶蓉听见外面的声儿,张了张口,才发现喉咙痛得厉害,“进来吧。”
曦蕊进来,服侍她洗漱,又看了她一眼,“姨娘,您昨夜怎么了?”
叶蓉扭头,“我昨夜怎的了?”
曦蕊道“今晨奴婢来时,您还睡着,屋里有淡淡的酒味。姨娘,您喝酒了?”她记着,屋里是没放置酒水的。
叶蓉干咳一声,“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别再提了。”
曦蕊虽好奇,但看姨娘稍有不悦,便再没开口。
顾府的后院颇大,叶蓉待在屋里头晕得很,出去到后园转转。
有泉水淙淙从假山流下,慢慢悠悠地淌。
“你此次来可要在府里多住几日。”一道人声传来,叶蓉听出来人是谁,想避一避,躲到假山后面,掩盖住身形。
“壬梧兄相邀,我怎敢推辞,只是兄应小弟的事…”那人犹豫,并未继续说下去。
叶蓉听到这声,蓦地睁大了眼,只站在假山里,屏住呼吸,却又是难以相信。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顾南溪道“自当做数。”
他走到假山前,眼角一瞥,看到躲在里面的素色衣衫,快两步走近,“府中这山今日可奇了,怎么多出这几重颜色来?”
徐凉白走近,因着与顾南溪站的位置不同,他抬眼,便与那双念了多年的水眸一撞,他怔然片刻,里面的人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徐凉白微微点头,便与身侧的顾南溪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不如到正厅里与壬梧兄商议?”
顾南溪没挑破,再看了假山一眼,与他引路去了。
叶蓉从里面出来,面上气色不好,不知是惊是喜,这人就是徐凉白,与她一起长大,生活多年的邻家兄长,可他不是死了吗?
在她十五岁那一年,徐家一家子迁去了上京,走时徐凉白与她说过,待他功成名就之时,必来娶她,可没过多久,就传出他一家子死于匪徒手下的消息。
如今时隔两年,叶蓉再次见到徐凉白却恍如隔世。
她满心思绪地回了芳华院。
顾华庭已在屋里等了她多时,几近不耐,终于把人等了回来。
他挑眉看她,“去了哪了?”这才发现她的脸色不甚太好,忧思重重,心不在焉。
他便更是怀疑,她倒底去了哪,见了谁,回来时生成这副脸色。
叶蓉抬眼看见他,猛地吓了一跳,慌乱收起方才的情绪,不答他的话。
顾华庭无所谓,左右有人跟着她,他回去一问便知。
昨夜她喝醉了酒,顾华庭把她送回屋时倒什么都没做,就自顾回了西院。
今日他来,就是要看看她,酒醒得怎么样了,毕竟昨夜看她的酒量,怕是一口都受不住。
叶蓉将将回神,两眼垂下,掩盖掉心里的情绪,站的地方离他不远不近。
顾华庭敲了敲桌案,懒懒闲闲地看她,嘴角勾起,“看来你的病是好的差不多了,还有心思出去。”
这话里,不免多了其他的意思。
叶蓉心头一怔,两手在袖中捏了又捏,才启唇开口,“昨夜醉了酒,尚未清醒,想出去透透气。”
“哦。”顾华庭不知信了没信,轻轻开口。他微微掀起眼皮,盯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女郎,一双如墨的眼慢慢变暗,喉咙滚动一下,这么多天,她的病也该好了。
“过来。”他道。
叶蓉暗自踌躇,轻咬了下唇畔,终是走了过去。
至他面前,被人抬手捞进怀里。
他想做什么,她无比地清楚。她眼睫颤了一下,猛地呼吸一停滞,咬唇低声,“您…轻点。”
顾华庭倒底是没轻易放过她,等离开芳华院时,日暮已深,他神色舒爽,行路之间步步生风。
赶回书房,叫来崔禹,问他叶蓉一日去了哪。
崔禹记起下人回话,斟酌着答到“十姨娘去了荷香亭后院,那之后二爷领着今日新进府的徐公子也去了后院,但十姨娘并没和二爷打上照面,躲在了假山的空洞里。”
顾华庭思索,躲起来,倒像是她那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能干出来的。但他那个堂叔真的是无意去那的?
倒底是他少算计了一步,小瞧了他的堂叔,顾华庭沉吟,“去好好查查那个姓徐的底细。”
入了夜,叶蓉沐浴完后,料想今夜顾华庭不回再来,但也保不准他这反复无常的性子,能趁她入睡时钻她屋子。
叶蓉让两个丫头回耳房不要出来,她独自坐在窗边,还想着今日的徐凉白,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徐州,还和顾南溪在一起。
“啪”地一声,窗纸落下轻响,叶蓉四下探头看了看,捡起落下的石子,上面包着一层宣纸,写着她最为熟悉的字迹,“明日后佛堂一叙。”
叶蓉细细看了又看,确认是他的字迹,才更加难以相信,他这是要做什么?
她现在是顾府冲喜的十姨娘,两人再绝无可能,再者她和顾华庭之间还有难以言说的事,他要见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是否与顾南溪有关?
叶蓉想不通,这事犹如雾中花,水中月,唯有她亲自去见一见,才能知晓。
这一夜叶蓉都没睡好,一是不明白徐凉白要做什么,二是因为她知道顾华庭一直在派人看着自己,她总有种感觉,若是叫顾华庭知道她和徐凉白的事,只怕会对徐凉白不利。
刚用完早饭,主屋便派人过来,说要让她去佛堂给老太爷祈福。
叶蓉愕然,这好像倒是被安排好的,她还正发愁该找什么借口去佛堂,这方就让人请去了,还不惹人怀疑。
绕过主屋,就到后院的佛堂,四周没有仆从侍奉,叶蓉让曦蕊留在外面,自己先进了去。
佛堂里也没有人侍奉,只掌了两盏烛火,地上放着两个蒲团,叶蓉四下看了看,靠西有一个隔间,用竹帘遮着,那帘子随之动了动,从里面走出一人。
徐凉白只长她一岁,从小便是她们那条巷子的小霸王,那里的孩子都怕他,叶蓉不怕,因为她一哭,他便没辙,只得哄着,想来那时,没少仗着他的势,做得不少浑事,惹得阿娘没少为她发愁。
倒是她这个小哥哥一直都护着她,直到两年前。
“容妹。”徐凉白开口,他变了许多,声音稍哑,不再像从前的青涩,他们都变了。
叶蓉见他靠近,惊了一下,后退一步,“徐公子。”
“你叫我什么?”徐凉白似是难以置信,“你从前都是叫我大哥哥的。”
“徐公子,往事不可追忆,我现在是顾老太爷的十姨娘,再也不是徐公子的蓉妹。”叶蓉低声道。她说的不徐不疾,却又无比沉静。这两年,她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徐凉白不禁心疼,“是我不好,是我来迟了,才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当年我们一家迁入上京,爹娘和大哥都被匪徒杀害,我一人逃出来,随着流民逃到了沿海,后来偶遇顾南溪,得他赏识,又因他才回了徐州,今日来见你。”
“他已答应我,许我带着你离开徐州,蓉妹,当年我们父母都有意结亲,既然事情到这步田地,你何不答应我,我定会护好你。”
他越说越激动,上前走了两步,欲将她揽入怀里,被叶蓉轻轻一躲,便躲了去。
“徐公子,往事已矣,你我再无可能,为你我二人都好,此事以后莫要再提,你若无他事,便离开顾府吧。”叶蓉话落,眼睛一直看向别处,自始至终都没看过他。
现在她应该在佛堂祈福,没待上个一二时辰,是离不开的。
屋中沉寂片刻,徐凉白再次开口,“蓉妹,你不愿和我走,可是因为顾家的六公子?”
叶蓉倏的抬眼,挣扎,羞惭,惊愕交错相织,一闪而过,她攥着帕子的手收紧,“徐公子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