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月,正是她风寒后不久,他要离开徐州的那一次。
李郎中是梧州有名的医者,医术精湛,什么疑难杂症都遇到过。只是这种明明有孕,却不让知道的事还是头一次见着。
李郎中又道“只是这位女郎先前服用过过烈的避子药,又心中有结,郁火难消,是以胎像不稳,恐…”他顿了又顿。
“无妨,你说。”顾华庭不断摩擦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淡陈声。
“恐这个孩子会保不住。”做郎中的,最是不愿掺和那些大户人家的事,虽说赏的银子多,可这免不了遇到其他隐私的事。这也是在拿性命做赌注。
崔禹来找他,说是给一位女郎看诊,还告诉他,不论诊出如何,都以劳累为病症。
李郎中最初不以为然,以为是什么恶疾不肯告诉罢了,没想到最后诊出的竟然是孕脉。再看下人所称,不是夫人,而是女郎。李郎中看出他们并不是梧州人,此时他已推测出话本子上的许多故事。
“孩子保不住,你的命就留在这。”顾华庭转过身,眼神幽幽地看着他。
李郎中一瞬悚然,跪下身,“公子放心,我定会倾尽毕生所学,竭尽全力。”
叶蓉吐完后,婢女阿苑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进来。
阿苑正支吾着比划给她吃药。阿苑是顾华庭留给照顾她的婢女,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叶蓉知他此举的用意,无非是想囚着她,让她老老实实,别再生出旁的心思罢了。不知是该说他思虑周全,还是应该说他疑神疑鬼。
叶蓉闻着药味就想吐,她稍稍避开,躲到床里,苦着脸对阿苑道“我不想喝,你拿下去吧。”
阿苑不走,指了指隔壁又指了指端着的汤药,摇摇头。
叶蓉明了,顾华庭的屋子就在她旁边,这是顾华庭要她吃,阿苑不得不从,她若不吃,阿苑还会受罚。
“拿过来吧。”叶蓉不想为难她,一手撑起身,靠坐在里面道。
阿苑面上一喜,拿到她嘴边,要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叶蓉直接伸手接过,端着药碗,仰头喝净了里面的苦汤药。
阿苑一呆,拿帕子给她擦嘴角,端着药碗退出去。
喝了一肚子药,叶蓉更加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干呕,全身软得像面条,一点力气也没有。
门吱呀打开,叶蓉抬眼看向进来的人,目光转冷,躺回床上,背过身闭眼假寐。
她这一番动作顾华庭看得清清楚楚。他面上不显,手里端着一碗清淡的羹汤走到床边,放到案上,“起来喝粥。”
软白的被将她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乌黑的发顶,里面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并没听到他的话。
顾华庭卷起衣袖,掀开被子,不顾她的挣扎,把人强搂到怀里。指腹轻柔地划过她微阖的眸子,他轻笑,“你不自己吃,是等着我喂你?”
怀中人不理他,也不挣扎了,就被他抱在怀里,像睡了过去。
收紧胳膊,只摸到的骨头硌人,近些日子,她似是瘦了好多。
顾华庭敛下心神,默认她是等着自己来喂,给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让她靠在胸口,坐在他腿上。拿起那碗温热的粥,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垂眼看怀里温顺的人,对着那张唇吻了下去。
叶蓉感受到唇上的压迫,倏地睁开眼,美眸瞪圆,口中呜呜地拒绝,抬手推他,使劲捶打他胸口,被他不悦地按住,他嘴里清淡温热的白粥就渡到她嘴里。
顾华庭像还是不满,扫尽其中的苦味和甘甜,直到确认她已经把白粥咽了下去,才放开。
看着她几日寡淡的脸终于生出几分怒容,他胸膛震笑,吮着她的唇,在上面一点一点描摹。苍白的唇此时圆润晶莹,红艳如上了一层口脂。
顾华庭甚是满意,叶蓉挣扎无果,认命般的闭上眼,本以为他会就此更进一步时,他却停了下来。
叶蓉抬眼看他,双眸陌然如是,又带着淡淡的困惑。
顾华庭似是看懂她的疑惑,端着那碗粥,“你还病着,我不想过了病气。”
叶蓉瞪他,怕过了病气还亲得那么欢。
顾华庭指腹刮着她的鼻尖,调笑,“难不成你想?”
叶蓉还在他怀里,被禁锢得紧难以抽身,只能把脸别到一旁,不去理他,话也不说一句。
顾华庭怕粥凉了,掰过她的脸,“你要是不想自己喝,我便亲自喂你。”
随后又加上一句,“就用方才的法子。”
叶蓉躲避不过,伸手要把那药碗拿过来,顾华庭却不给她,叶蓉蹙眉。
汤勺里的白粥颗粒均匀,甘糜粘稠,里面混着各色的菜丁,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而此时叶蓉却是毫无食欲。就着顾华庭递过来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滚过喉咙,压下腹中饥饿,竟觉得颇为舒服。叶蓉眉眼舒展,顾华庭看出她是喜欢的,微扬起唇。
一碗粥下去,过了大半个时辰。
叶蓉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口,“我要睡了,公子该回去了。”
顾华庭让人过来收了桌案上的碗,回头看她,目光沉沉,像是在出神,盯了一会儿,搂着她的腰,手掌贴在她小腹上,有意无意地揉着,问她,“还难受吗?”
叶蓉并未意识到他这个举动有什么异样,把他乱动的手从衣衫下摆拿出来,撒气地甩到他身上,顾华庭真就软绵绵地被她甩开,看她虽生气,还不得不忍着憋闷,心下竟生出一丝丝的愉悦,又听她,“公子,奴婢要安置,您请回。”
顾华庭突然抱起她放到床的里侧,自己躺在她身边,把人搂到怀里,摸着乌黑的发顶,轻声,“睡吧,我陪你。”
叶蓉一怔,这是第一次,顾华庭待她如此温柔,往日他一向不管不顾地,从不理会自己的哀声乞求,犹如是在那档子事上,她深有体悟,自己越是求他,他越是兴奋,毫不怜惜。
今日他似乎与往日不同,叶蓉不会没有自知之明,认为他是心疼自己,反而他倒像是存了别的心思。
徐州城顾府
三姨娘坐在东院主屋里喝茶,喝两口便放下,眼尾盯着静坐在凉榻上默念佛经的刘氏,像是要说什么,又忍住没开口。
刘氏睁眼,放下那串珠子,道“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
这是逐客了,可她还不想走,有件事她还没心生疑窦,怎能离开?三姨娘不徐不疾地站起身,“夫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老三,我向来最看重你,这些你应该知道。”刘氏道。
三姨娘抬头疑惑,“夫人莫非也猜到了?”
她这些日子想的一直都是叶蓉落水这件事。并非是她纠缠不放,而是因为这些天刘氏一直念经不理事务,家中琐事由她打理,她竟觉出不少别人难以察觉的地方来。而且自叶蓉生死不明后,顾老太爷的身子越来越差,仿佛下一刻就能咽气。
叶蓉落水得蹊跷,在她听曦蕊说叶蓉落水后,叶佩雯却不见时就开始生疑,她还私下让人找过,暗寻徐州城各处,确实没找到人才作罢。
但昨日,她闲时散步,见到叶佩雯独自一人坐在湖心亭里,上前去打声招呼。叶佩雯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不住地咳嗽。还拉着她的手,同她说思念表姐,心中记挂表姐,才到叶蓉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看看。
安氏母女和叶蓉的关系她有几分了解,三姨娘心下存疑,她几日不来湖心亭,今日来这凑巧看到叶佩雯是否过于巧合。又听她说自己如何思念表姐,三姨娘心里不信。
再问她为何生这么大的病,叶佩雯几次闪躲,最后竟直接生起气来,走了。
三姨娘念此,看着刘氏身边眼生的婢女,从前跟在她身边的凤芮她也许久未再见到。
听说前几日后院井里捞出一个女尸,容貌就像凤芮。
“夫人,十妹妹的卖身契可还在?”三姨娘像是不明白刘氏的暗指,直言问道。
见刘氏沉默,三姨娘知道,看来是自己猜对了,叶蓉故意设这一计,让人都以为她身死,实则,她早已离开顾府,甚至现在可能也已经出了徐州。
叶蓉到顾府是为了给顾老太爷冲喜,若她走了,上哪去找一个阴时生人的姑娘。可即使刘氏看出叶蓉有异,并未戳破,反而任她走,其中可还有隐情?
听闻叶蓉落水不过八日后,顾华庭回了顾府,又待了两日便走,莫不是…三姨娘越想越是心惊,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把叶蓉和西院的六公子联系在一起,而是她总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不可告人的事。
叶蓉指使她请戏班子来顾府,三姨娘私下观察未觉有异,而后来,听说她就和西院的六姨娘交好,再后来婉秀便被卖到勾栏院。
三姨娘蓦地回神,看到刘氏眼睛落在她身上,不复往日混浊,此时已经盯了片刻,只觉得让人脊背生寒,通身凉意,刘氏的眼神,是如此的可怕。
“你都猜到了什么?”
三姨娘低头,打退惧意,脚步后退,干笑,“奴婢不扰夫人了,先退下,改日再来陪夫人解闷。”
“老三。”
三姨娘刚退到门口,被刘氏叫住,“即使猜到了也该烂在肚子里,若是不小心露出口,可要警惕着,别被人除了性命。”
这话绝不可能出自刘氏之口。
三姨娘此时也想不通她为何突然变成这样,这绝不是刘氏会说出口的话。
翌日,叶蓉醒时,枕侧的人还睡着,似是睡着很沉,能听到他轻微的鼾声,这般看着,倒像是山中老虎在打盹。
他眼下乌青,显然是几日没睡好,右臂搭在她肩上,紧紧搂着,把她闷在他胸口,动作却又很轻,仿若是怕伤她。
叶蓉这一觉睡得浅,想到他这一夜都没再乱动,也没对她动手动脚不免有些讶异。从前在顾府时,只要于他同榻,他总会在她熟睡时,把她弄醒,叶蓉对此烦不胜烦。以为今夜他还会做这些事,哪知他说睡觉,真就陪着她老老实实睡了一夜。
“蓉儿。”他冷不丁出声,叶蓉慌乱地收回打量他的视线。
顾华庭睁了眼,眼底含笑,“怎么不看了?”
叶蓉昨日喝了药,又睡得精神,脸上恢复血色,偷看被人抓包,颇有羞耻,她埋下头,“有什么好看的!”
不去揭穿她的口是心非,看到怀中人不再抗拒他,顾华庭心情颇好,“先在梧州落脚几日,等你病好,我们再赶去雍城。”
叶蓉没觉察出他的话中意,只当他是想歇歇,左右在哪她都跑不了,闷闷地没答他。
午时,顾华庭收到徐州来信,前几日凤芮失足落水,捞上来时就断了气。
顾华庭回信让人厚葬,再给她家里人一笔足够的钱。
“公子,凤芮姑娘好端端怎么就掉井里了?”崔禹知道凤芮是公子安插的眼线,正因如此,凤芮的死才更加蹊跷。
事有反常,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叶蓉白日精神好,早饭用了昨晚吃的白粥,突然嘴馋又想吃红烧猪肘,她偷偷让阿苑去买。还再三叮嘱,不要告诉顾华庭。
阿苑出去,就把此事写在纸上,秉到隔间。
顾华庭烧了那封徐州来的信,见此,微微一笑,“她今早的药乖乖吃了?”
阿苑打手语,“吃了。”
顾华庭点头,“她还想吃什么,尽管去买。”
崔禹带着阿苑出门去梧州最有名的洞庭楼买了红烧猪肘,猪肘刚出锅还热乎着被送回来。
一进门,叶蓉就闻到红烧猪肘的味道,让阿苑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外面包裹的油纸,油腻的味道增大,腹中一阵作呕,叶蓉还没吃到嘴,“哗啦”早上吃的白粥全部吐了出来。又像是没有吐净,还在干呕。
阿苑在一旁着急,给她递水,拍背,又把猪肘拿得远远地。
叶蓉摆摆手。
阿苑着急,就要跑出门去找顾华庭,叶蓉一把拉住她,“别去。”
“别去找他,扶我躺下。”
阿苑把叶蓉扶到床上,叶蓉慢慢躺下,喝了温水,才觉得好些。
这几日路上虽累,但今日明明精神好了不少,也不能突然闻到肉腥味就想吐。叶蓉心下有个猜测,她记得听父亲说过,母亲怀她有孕时,吃什么吐什么,更闻不了肉腥,整个人瘦了不少,父亲为了母亲,千里迢迢让人从外面找来酸梅吃,母亲期间只吃过少许的肉,还要闻不出肉味。
自己现在也是吃不了肉,叶蓉怔然,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想到昨日顾华庭也是这么小心翼翼地待她,夜里睡着,温热的大掌还贴在上面。说什么怕她劳累,可他在这事上何时顾忌过自己的感受?只要他兴起,自己就要任他予取予求。
明明她一直在喝避子汤,叶蓉疑惑,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她眼睛出神,突然怔住,难道是那日在寺庙里她出走之时?可那日他明明没有进行下去,又怎么会有孕?
“这件事,不要告诉顾华庭。”叶蓉手下攥紧被角,眼睛怔仲,一时扬声,“听到了吗!”
阿苑从未见到女郎这么动怒,自她服侍她快十日,女郎待她始终都是温和宽厚,像是没脾气一样,如此盛怒,倒有几分像顾公子。
因自幼父母双亡,阿苑被顾公子带回府做洒扫的丫头,那夜公子匆匆回来,手上带血,让她跟着去雍城。
阿苑到城外才知,公子让她来,就是要服侍东院的十姨娘叶蓉。她多少还是有点错愕,用手比划一会儿,言明自己是要来服侍她。
那时叶蓉身上包裹着一件大氅,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有几分凌乱。听到动静,才回头看她,因笑意弯起眉眼,而阿苑看着她笑,反而觉得这笑带着苦涩,如风中浮萍,让人怜惜。
“给我拿件衣裳来。”她道。
阿苑这才发现,她虽披着大氅,却双肩裸露,再往下对襟的衣领空空,里面竟是未着寸缕。
叶蓉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反而掀起车帘,看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路,愁丝上眉头,给她增添忧郁的美感。
阿苑回神,点头保证,“阿苑绝对不会让公子知道。”
叶蓉这才松口气,又道“这红烧猪肘我是无福消受了,你若不嫌弃,不若替我吃了它。”
一整块红烧猪肘被阿苑吃了一半。
晚上用过晚饭,顾华庭进来,脸上挂笑,“听说你今日胃口好,一个吃了大半个猪肘子。”
叶蓉笑着弯起眼回看他,一瞬间,仿似回到那个小院子,在她的屋里,与她行欢时,她也是这般看着他。
这几日,都不见她笑过,今日倒是见她笑了。
顾华庭脱下外衣扔在案上,脱靴躺在她身边,把人搂在怀里,唇角自然扬起,“让你吃个猪肘子,这么高兴?”
叶蓉靠着他,脑袋蹭了蹭他下颌,抱着他的腰,娇声,“公子,你想不想…”
她话没说完,顾华庭已明了她的意思。在这事上向来是他主动,难得她也想要一次,若是在往常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她有孕,顾华庭自然不能由着她,按住她向下伸去的手,嗓音沉哑,“你不舒服,别乱动。”
叶蓉心里凉了下,现在七八分的怀疑变成了十分,所以她确实有孕了。
敛下心神,女郎弯起眼,似是羞涩,双颊绯红,如猫儿般柔顺地贴在他怀里,温声细语,“奴婢自知公子一心待奴婢好,奴婢想明白了,以后奴婢就是您的人,一辈子跟着您。”
顾华庭垂眸看她,眼睛出神,她今日这张小嘴如吃了蜜一般,这般会说话。而他听着,却心下熨烫,就像一双温柔的手在心头抚慰,让他不自觉安下心。从前是他自欺欺人,这种安心的感觉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会感觉到。
他没去想为何一夜之间她对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也不愿多想,只要人还在他这,量她也逃不出去。叶蓉跟了他大半年,深知他的脾性,他若败,就一定会败在他的自大骄矜,一向专横跋扈上。
顾华庭吻着她的眼,一时欢愉,情浓时,他喘息道“蓉儿,跟我,我定不会亏了你。”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叶蓉眼底冰凉,无半分的动情之色。风流浪荡如顾六公子,即使现在哄着她,对她好似情比金坚,能说出的承诺也不过是定不会亏了自己。
他身边女人从未断过,焉知没与其他人说过。叶蓉冷哼,这种承诺,她向来不稀罕。
在梧州待了小半月,叶蓉呕吐得越加厉害,在屋里憋闷,顾华庭又不许她出去。只得坐在床头翻书,她起身到案上拿起笔,想给曦蕊去信,问问府中近况。
起笔又落下,她现在是已死之人,若被发现,曦蕊她们定会受她所累。
叶蓉思来想去,终究是没再动笔。
阿苑每日给她按时送药,起初她想让阿苑帮自己瞒着,她好将汤药偷偷倒出去,阿苑别处听她,这件事执拗,是如何都说不动。
后来,竟是每日都是顾华庭来监督她吃药。叶蓉以为是阿苑说漏嘴,被他发觉,再三试探下,她放下心,顾华庭还不知此事。
叶蓉端着药碗,喝了下去。觉出味道和以前不一样,她疑惑,“今日的汤药怎么发甜?”
顾华庭俯身吻掉她嘴边残余的药渍,“知你怕苦,我让郎中换了方子。”
叶蓉心里暗暗鄙夷他,连女人的安胎药都吃得下去,怕是他怕苦,才换的方子。
“公子不去雍城吗?”叶蓉问他。
顾华庭道“先不去了,我徐州有几处庄子,过几日日带你回徐州。”
这其中不止是因为她,南平王前几日离开雍城南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既然南平王不在雍城,他也没有北上的必要。只是叶蓉胎像不稳,还不能过度劳累,尤其是坐马车,于她而言太过艰难。自己可以不眠不休几日回徐州,带着她就要走几个时辰停下歇歇,若是在途中受了风寒则更加严重。
李郎中再来给叶蓉诊脉,叶蓉似是狐疑地问他,“先生,如今我已在梧州停留半月,这呕吐之症怎么还不见好?”
听此,李郎中下意识看了坐在床边的男人一眼,收到他的眼色,李郎中收回手,“女郎身子羸弱,我不敢开太过烈性的药物,只能慢慢养着,再养些日子才好。”
顾华庭起身给她掖好被角,“李郎中是梧州有名的医者,他的话自然没错。”
叶蓉心中鄙夷他这一番花言巧语,面上不显,微微点头,“麻烦先生了。”
诊完脉,李郎中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随着崔禹出去。依旧是到了上次来的那间屋子,李郎中神色凝重,“公子,这位女郎腹中的胎儿怕是保不住一月了。”
顾华庭沉着脸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望着客栈楼下的熙熙攘攘,显出几分颓唐之色,额间眉心突突地跳,他手里拿着那杯茶盏,稍稍用力,手臂青筋暴起,“啪”地一声,茶盏竟生生碎裂。
“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有法子吗?怎么现在又说保不住一月了?”他沉声,没了在隔间对叶蓉的轻柔,反而带着十足的戾气,他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叶蓉说得对,他就是一个混账。这么多年都过来,现在也不介意在混账一回。
“你名李凡,师出云中山门下,家中有妻室,还有两子,一子弱冠,另一子尚且总角…”
他每说一句,李郎中心沉了一分,直到他说完,“梧州虽不是我的地界,但我顾华庭什么都没有,唯有银子多的是,暗中贿赂,让他给你定个什么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郎中不禁哀怨,怎么惹上这么一个煞星。他噗通双腿跪在地上,求饶道,“公子饶过我一家老小吧,我着实没法子了,您若是不信我确实无能为力,即便寻禁天下医者,也救不了女郎腹中的胎儿!若是要强留这个孩子,那这个女郎最后也会因此送命啊!”
“我听说你们云中山除了治病救人的医者,还有一种咒术,可使人无病无灾,起死回生。”顾华庭在他当年入京之时,就听过云中山山者的名号,可救百病。太子大病,就是寻得云中山山者才起死回生。
云中山还有一位弟子与他交好已久,只是那时家中出事,他又身负命案,对此并无兴趣。但他虽然没有兴趣,可命运偏偏会捉弄他。
李郎中一听,他竟然连云中山山者都知道,不禁心下讶异。然这咒术也是禁术,使用者必造反噬,严重则会有性命之忧,李郎中哪肯为了他赔上性命,当即哭道,“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咒术只有祖师爷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才会使,我等旁人哪会这等秘术。”
顾华庭冷笑,“李凡,当初你为何被逐出师门,沦落到梧州为医,不就是因为偷学这咒术了吗?”
“你当我是蠢的,才会一直抓着你不放?”
李凡大惊,猛地抬头看他,“公子是如何知晓?”
顾华庭不语,云中山的事,他岂止知道这些,当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不想提,更不想记起,如今他只想保下蓉儿腹中的孩子。
顾华庭虽风流,却从不允许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纵使当初宠爱婉秀,他也在暗中给她用药。所以他虽然后院有六个姨娘,却没有一个子嗣。
当年他从外面买回来的歌女竟然说怀了他的孩子,简直是荒谬至极,再三调查之下,顾华庭才知她早就和那个救她落水的下人珠胎暗结。他震怒,下令把她卖到勾栏院,伺候最低等的下人,而那个与她私通的下人则被乱棍打死。
正是因为他知道被女人耍弄个中滋味,才断了叶蓉的药,这也并非是他一时兴起,而是那时候他想,若是顾老爷子知道他的女人怀着自己的孩子如何?他就想看他气得发青的脸色,方觉解恨。但现在想来,或许,那时他就已经开始存了私心,想要一个他们的孩子,只是他醒悟的太晚。
“你做还是不做?”顾华庭冷声问他。
李郎中颤颤巍巍地擦着满头的汗,哀叹一声,“公子,不是我不愿意救这位女郎,而实在是因为这咒术我学艺不精,只有三成的把握。更何况您应该也知道咒术的反噬,不想到最后这若人没救下来,我的命也就交代在这了。”
“无妨,”顾华庭站起身,看着客栈楼下回来的阿苑,手上提了一堆的果子,他笑了一下,想必都是她爱吃的。他接着道“我来做反噬者。”
左右这反噬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中山咒术向来施咒者和反噬者都是一人,李凡也是第一次知晓,这二者还能分开来做。
施咒者要在病者身上拉下一根红线,以吊命,再把自己身上的蓄力全部传给病者,反之病者的伤痛病症之感就会源源不断到施咒者身上,此称为反噬。
李凡年过五十,着实受不了反噬之力,如今竟有人说可以二者分开施术,实属为奇事,李凡不禁多看了这位年轻英武的郎君两眼。
他负手站在窗前,身姿挺拔,眉眼锋利,如出鞘的利刃。与初见他那日别无二致,一身织锦的云纹鎏金华袍,腰配羊脂玉环,紫冠束发,金贵无比。
顾家的盛名李凡久居梧州并不知晓,前几日才打探出原来顾家坐守徐州,是为江南首富,顾家六郎君顾华庭更是年纪轻轻就执掌大半个顾家,如此金贵的装束,迫人的气场也就不足为奇。
周身迫人的气势压得李凡直不起身,让他不得不为面前这个男人低头。
商定好之后,李凡请求回家再钻研几日,细细研究透之后再来施术。
顾华庭点头,派了两个人跟他一起回去。一是方便来往,二更是防止他出逃。
人都走后,顾华庭并未立刻离开,依旧站在原地,眼睛望向窗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窗楞上,道“她午时用饭了吗?”
这一场话崔禹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公子说的云中山是什么地方,但有一点他还是听懂了,若事败,公子则会有性命之忧。
崔禹回神,“叶姑娘说想吃甜的,阿苑就去福记楼买了糕点。”
顾华庭似是并不在乎方才的事,还如往常一般,微微一笑,“让阿苑少买点,我记得她总爱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