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从远处的江面上晕开,长安城内乌色瓦片上还笼罩着一层白。
辰时的梆子且刚敲过,紫禁城内的大小府院陆陆续续添上灯火。
邱府别院便属于其中一个。
郁颜此刻正趴在饭桌上,瓷白的小脸埋在玉碗中,像株含羞草。
随意往嘴里扒拉了几口米饭,姑娘眸也没抬,匆匆道,“我、我吃好了!”
灼热明亮的视线散在她的身上,从昨夜就没离开过。
她不敢看他,怕被男人的桃花眼看戳她的小心思。
单纯的脑瓜不知何时被沾染了,竟满是昨夜的风花雪月,以及今早素白被褥上的斑斑血迹。
羞死了嘤。
视线盯着面前空了的瓷盘,她堂皇的站起身子,准备逃之夭夭。
可奈何昨夜操之过劳,下半身渐渐涌上隐隐酸楚。
小小的姑娘一个重心不稳,便轻轻落入邱韫衍的怀里。
她听见男人低哑的闷哼,忙不迭挣脱,却被男人拉了回去,“投怀送抱?”
距离一下子被拉近,白皙的小脸由粉泛红,开始火辣辣的烧着。
郁颜咽了下口水,没说话。
她知道散不成句的字词若是脱出了口,定会被眼前这只狡黠的狐狸看出端倪。
邱韫衍倒也不在意,直勾勾的望着她,似笑非笑,“夫人还真是得好好锻炼下……”
顿了顿,他蹭到郁颜剔透的脖间,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扑在上面,“这么快就受不住了,怎么行?”
水灵灵的杏眼怯怯的望着他,“唔。”
她看出来了,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痞气的男人是在故意逗她。
并且乐此不疲。
仿佛调戏郁颜,已经成为了他没日没夜都玩不腻的保留节目。
他抱紧她,坏笑着轻捏了下她纤细的腰肢,不肯撒手。
对着她的耳边轻吹了一口气,“夫人的耳根子怎么又红了?”
浅浅的呼吸夹杂着森林般的自然清润。
她从没告诉过他,她很喜欢。
邱韫衍横抱她上马车的时候,郁颜的整个身子都像是软得没骨头了,软趴趴的摊在他的怀里。
厅堂到正门本就没几步路,可男人非要美曰其名道,“能让夫人少走一步路,就让夫人少走一步路。”
“毕竟,这都是为夫昨夜的错。”
脚后跟踏出最后一截阶梯。
应超早已驾着马车在府外等待,见郁颜无力的趴在邱韫衍的心口,他的口中振振有词,“三爷说您今日身子虚,让奴才送您去药铺。”
应超不知道为什么三夫人听见这话后,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悄悄打量了下郁颜瘦小的身板,应超暗想:莫非天生身子虚,这么丢人?
郁颜内心:呜呜呜为什么这么丢人的事情要和其他人说呀!相公真是不知羞!!
-
授课结束已是午时。
连续两个时辰的课程过后,郁颜的脸上寻不见半抹怠倦。
任谁都看得出,小姑娘对医术的兴致盎然。
孟婆并不像初次见面般那样严厉,反而有种隐隐的慈祥,见时间不早,便邀郁颜留下共用午膳。
只是有些傲娇。
“若是不嫌弃老身这的粗茶淡饭,”她轻咳一声,“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郁颜本想拒绝,因为不确定屋外的应超是否还在等她。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拒绝长者的好意很不礼貌,况且……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望了眼一旁忙着准备午膳的面纱女,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她觉得戴着面纱的女人似乎一直在躲着自己。
药铺的午膳很简单,清粥胡饼,几乎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亮点。
唯独一道桂花藕,无论造型和口味都和大街上叫卖的完全不同,反而,和多年前尝过的一样。
她从孩提时代便对这种甜丝丝的食物情有独钟。
却鲜为人知。
三人围在低矮的小木桌边,就草席而坐。
神秘的女人就坐在她的斜对角,似乎连吃饭都没有将面纱摘下的打算。
别人的隐私,她不好过多关心,却忍不住偷偷瞥两眼。
孟婆身子骨硬朗,吃起饭来也是风卷残云、毫不含糊。
须臾,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瞥了眼三只精光的瓷碗,“月儿,差不多了就收拾收拾吧。”
便移步屋内午间歇息。
女人朝她点了点头,开始弓着背收拾桌上的碗筷。
郁颜俯下身子帮她一起,旁敲侧击道,“请问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她清晰的看见女人的神色变了变,良久后才答道,“……没有。”
面纱女假装漫不经心,“你……嫁给邱三爷幸福吗?”
郁颜没多想,脑子里只要一想到邱韫衍的脸呀……就天真烂漫的不像话,“嗯!”
那就好。
“那……”面纱女叹了口气,有些犹豫,“你有想过……报复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见郁颜仍有些迷惘,她补充道,“……比如,让你替嫁的郁白薇?”
她本不想说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除了整日窝在药铺里不见外人,什么都做不了。
更别提见郁白薇一面了。
她需要权利和人脉,来助她一臂之力。
郁颜和郁白薇双双嫁入邱府,成为妯娌,不容置疑,她是最好的切入口。
郁颜歪了歪脑袋,“啊?”
女人定定的看着她,若有所思。
她听闻过邱三爷是纨绔的传闻,本以为不幸的婚姻生活会是推她走向自己的一剂猛药。
可如今看来,传闻也只是传闻罢了。
指尖轻挑,她缓缓摘下面纱,玫瑰色的痂痕在白皙的肤底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别无他法,决定放手一搏。
轻细的面纱掉落下来,郁颜一时间被吓得花容失色,却也尽力掩饰住,不愿伤害对方脆弱的内心深处。
女人自言自语着,“颜颜,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一起去后山玩吗?”
郁颜的瞳仁下意识的放大了数倍,“您是……?”
郁月姐姐?
粉红色的唇瓣微微颤动,她忆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夜。
暴雨如注,雷电交加。
当时的郁颜还只是个垂髫,只依稀记得那日夜里,郁老爷子和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痛心疾首。
官府的衙役抬着一具女尸。
自此以后,郁月就再也没出现过。
下人们都说,郁月死了。
摔下山坡死的。
闪电轰隆隆的响彻,阴冷的光影打在棺材中的人儿脸上,格外狰狞。
郁白薇躲在郁宏身后发抖,大人们都以为她是没见过死尸才害怕得发抖。
殊不知她的这份害怕源自于自己杀人的心情。
“这是在山脚下发现的女尸,年纪约莫8、9岁,”官府的人官方地做着口供,“请问是您府上的大小姐吗?”
棺材中的女孩面容摔得血肉模糊,根本甄别不出是谁。
可郁白薇却说得笃定,哭着,“是姐姐……呜呜呜,我们出去玩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原来是……是自己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郁颜当时的脑袋还是蒙的,不相信早上还在一起玩耍的姐姐就这么死了,小声嘟囔道,“你不是说月月姐姐先回去了吗?”
“是、是啊,”郁白薇看了眼衙役们的眼色,“可能是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颤抖的双手覆上棺材边沿,郁宏颤颤巍巍的跪在一旁,“不可能!这不是我家月儿!”
起初,他的情绪很激动,他不相信自己悉心宠爱的大女儿就这么死了。
奈何京城的告示贴了一张又一张,却始终不见郁月回来。
坚韧的心脏最终渐渐麻木,破碎。
时间一长,郁月的死便为了既定的事实,更成了郁府上下最为忌讳的话题。
也正是那个时候,因为郁白薇的那一句。
“都怪郁颜要偷溜去后山玩。”
这才让郁宏把视如己出的郁颜分配给了郁白薇做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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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颜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儿,久久不能回神。
声音断断续续的,“郁白薇说你死了啊……”
郁月缓缓地戴上面纱,冷笑道,“是啊,死了。”
她紧咬下唇,“当初还是她亲自把我推下山崖的呢。”
她知道涉世未深、毫无心计的郁颜依旧天真的觉得郁白薇只是一时失手。
手足情深的道理郁月也懂,可是郁白薇不懂。
郁月凉凉道,“若是不小心,她怎会在山顶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若是不小心,她为何到处散播我死了的谣言?”
“若不是孟婆上山采草药的时候发现我,为我治疗,我怕是早已……早已一命呜呼了。”
话音刚落,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有似无的看了眼郁颜洁白如玉的脸蛋,“对了,她当初还想用树枝让你毁容呢……”
“怎么样……一起让她下地狱吧?”
郁颜踟蹰着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觉得郁白薇有罪,可这份罪应该……罪不致死吧?
郁月见她纠结的模样,也不催促,继续俯身收拾碗筷,语气悠远,“不急着答复,你慢慢想,我等的了。”
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还差这些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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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丝飘下,屋檐落下排排珠链似的水滴。
像是在阻挠着,不想让外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青烟缭绕,从白瓷壶中晕开。
父子久违的独处一室。
邱源一脸严肃,“这是你和为父说话的态度吗?邱韫衍!”
邱韫衍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杯,玩世不恭道,“所以……二哥的香囊是怎么一回事?”
见邱源闪烁其词的模样,邱韫衍笑道,“父亲不觉得,欠我和夫人一个解释吗?”
白皙削瘦的手腕露出,邱韫衍垂头轻抿了一口茶,语气慢吞吞的,“既然父亲不肯说,那我就说说我的猜测吧?”
邱源仍旧没有说破的打算,他不相信平日里的纨绔,能在一时之间倏忽恢复了数年前的聪颖。
他放下茶杯,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二哥……不是亲生的?”
他看见邱源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了几下。
嘴角轻勾。
“韫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邱韫衍抱着郁颜:夫人你瞧瞧作者这臭沙雕,写的这什么魔鬼剧情!
作者:你你你居然骂我!
郁颜无声瞪了作者一眼。
作者: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