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江二哥会出现在医院并不是因为江月离，而是因为江夫人。
先前江宇霖的女朋友说可以托家里的关系，帮他们找江月离，家里有人的乔茜茜信心满满，等到江夫人也满脸期待地跟着过去，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
江月离的个人档案信息记录里，除了她从昏迷中醒来后出院的记录，之后的行程就完全一片空白。
无论是车票，还是租房，都没有任何的记录。
江月离这个人就像是直接人间蒸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乔茜茜的亲戚建议江家人问问江月离的朋友，这种情况，也只有她朋友收留了她的可能性最大了。
江家人过去压根就不在意江月离，更别提对她的人际关系有多了解了。
最后还是乔茜茜这个外人回忆起一些细节，她刚喜欢上江宇霖的时候，不知道江月离在江家的尴尬地位，还试图将她作为江家的一员去讨好，之后因为对方过于沉默寡言，加上江宇霖的厌恶，她也不再去接近江月离。
但那段时间里，乔茜茜也下过一番苦工去调查江宇霖的家人，所以她对于江月离的朋友也有一些依稀的印象。
江月离为人木讷寡言，周围人稍微多一点便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能给她钻进去，无论站在哪里都是满身的不自在，这样不合群又没有存在感的家伙也没有多少朋友可言。
唯一能称得上是她的朋友的，也就一个高中时期的好友，不过对方高中没毕业就出了国，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回k市。
江夫人满心的焦虑与急躁几乎要满溢而出，江宇霖也难以违抗母亲的坚持，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辗转找到了江月离那个好友的电话。
电话倒是接通了，江夫人刚开了口表明自己身份，就被对方臭骂一通。
江宇霖和乔茜茜站在一旁都能听见电话里那个年轻女子高昂的怒斥。
江夫人一句话都没说完，对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除了对江家祖宗十八代的亲切问候，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来。
找到江月离的最后一条线索被砍断，还被指着鼻子骂娘，江夫人自诩上流社会人士，何时遇到过这样浅白而激烈的辱骂，甚至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找到，当即被气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下倒。
江宇霖与乔茜茜心下一惊，赶紧就将江夫人送去了医院。
这家医院恰好就是陆明萱和江月离所在的那一家，同样也是江月离上一次醒来的那家医院。
江夫人被送进急救室抢救，很快就被转入了普通病房，医生说她并没有大碍，只是身子虚，需要好好休养，不能多受刺激。
江宇霖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对造成这一切的江月离产生了更多的埋怨与不满。
刚从医生那里出来，准备回江夫人的病房的时候，江宇霖路过病房前台，恰好听到那几个小护士在低声聊天，他依稀听见“江月离”三个字。
江宇霖下意识多听了一耳朵，发现那并非是他的幻听，小护士们谈论的中心人物正是江月离。
“......听说是跟陆总一块被送进来的，那个姑娘看着还挺乖的，没想到也会这样吗？”
“陆总是谁，跟她一起送进来怎么了吗？我还听前面的人说她们是遇到追杀的人呢。”
“陆氏的老总啊，不过貌似经常跟人家打架，已经是我们这儿的熟客了，啧，有钱真好。”
“别说那个陆总了，你们不觉得江月离这个名字也很眼熟吗？”
“诶诶，我记得那是江家的女儿吧，她妈妈当时哭昏过去好几次，医院里都轰动了，但是这次来的长得好像不太像啊。”
“气质看着也不一样，总不至于才出院又进来吧？”
“我翻过档案了，是同一个人，身份证号都一样呢。”
“真的假的，这才出院几天，变化这么大吗？”
后面的话江宇霖没有再听下去，而是皱着眉站在那群小护士身后，脸色有些阴沉地叫住她们：“你们在说什么？”
正交谈得热烈的小护士们冷不防地被突然插|入的声音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一个胆子大些的小护士才回过头看了江宇霖一眼，她也认得眼前这位江家少爷，先前她也在江月离的病房待过一段时间，江夫人和江二哥她都见过。
“江先生，我们在说那个......你妹妹好像也在医院。”小护士小声解释道，“抱歉，我们还以为她一个人来的，没想到你们也在。”
江宇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下顿时生出些不爽。
他们辛辛苦苦找了这个没良心的野丫头好几天，结果她倒好，直接又在外面惹事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江宇霖恨不得江月离不存在，当然也不关心她受了什么伤，严不严重，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江夫人会因为这个消息再受到刺激，他沉思了片刻，决定自己先去看看。
转头命令女友乔茜茜去江夫人的病房照看她之后，江宇霖转头就让那个小护士带路：“江月离现在住在哪个病房？”
小护士看着江宇霖漆黑的脸色，也不由有些发憷，原本想打听些八卦的心思立刻歇下去，噤了声低头带着他往江月离的病房走去。
......
陆明萱到的时候，原本安静的病房周围已经是一团乱了。
一开始就只有江宇霖上门兴师问罪，随后没多久，从乔茜茜那里逼问出消息的江夫人也立刻赶过来。
江夫人刚清醒过来，一下床就往江月离的房间跑，再加上情绪有些激动，走几步就喘几声，看起来虚弱得仿佛随时就要倒下。
负责她这一片的小护士和乔茜茜都深感不安，忧心忡忡地跟在她身后。
于是本来就不算特别大的双人病房里，包括原本的护工和保镖以外，一下子就挤进了七八个人，顿时将让整个空间都变得狭窄拥挤起来，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呼吸困难。
正当中的江宇霖气势汹汹地向江月离问罪，旁边的护工不得不出声阻止他当场对他的妹妹动粗。
中间还甚至夹杂着江夫人的几乎哭诉，
陆明萱凝神听了几句，发现江夫人一直都在哭嚎她找江月离找得不容易，她心里又是多么难过，希望她能他们回家，江月离要什么都可以满足她，只要她不再乱跑。
相较之下，江宇霖的句式就要比江夫人丰富一些。
如果说江夫人是站在自己角度上的悲痛与自我感动，江宇霖就单纯地对江月离的指责了。
就连小学时候因为动作慢了一些浪费了他们出门的旧事都被他拿出来作为佐证，力图全面地证明江月离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一点都不如他的妹妹江玉恬单纯善良懂事大度。
当然重点被突出的还是这一次江月离突然离家出走的事。
但细听一阵之后，就会发现这两人都是车轱辘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像是复读机似的说个不停。
陆明萱听到一半就完全听不下去了，目光也落到了吵闹的中心——江月离身上。
此刻的江月离正坐在床边，一手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神情木然，带着一身的水汽。
她几乎全身都是水，看起来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上和发尾的水滴一串串的相连着砸在地上和床上，衣领及以下的位置都被打湿。
陆明萱都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掉进马桶里去了。
当然又往外跳了一回楼也不是没可能——陆明萱顺势瞄了眼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之下，雨势还在不断加大。
不过这样荒谬的想法也只是陆明萱的脑海里停留了不到一秒。
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这里的楼层不太满足进行完好无损的跳楼活动的条件，这里是十七层。
下一秒，她开始拨开最外面的人群，向着江月离的身边靠近。
这时候江家二少爷正说到江月离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狼性狗肺。
“......要不是当初我们把你带回来，你早就被饿死在那家孤儿院了，哪还有今天这么骄纵的惹麻烦的机会！如今你倒是翅膀硬了，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还要再刺激她！真是太不孝了！”
江月离目光滑过站在人群外捂脸哭泣的江夫人，又看回江二哥诚心发问：“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丢掉算了，硬是要留我这么多年，钱再少也是浪费啊。”
江家既然从未在意过江月离，却仍然要将她从孤儿院里接出来，既不送走，也不关心，而江家也从不缺佣人保姆这种人物，接江月离回来反而还多了一个负担，哪怕这个负担对于江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要说江家对江月离没有别的什么图谋，就连傻子都不会信。
江月离自觉地将自己和原来那个江月离分割开来，她了解了江月离的大致情况，也对此感到十分好奇，因而发问时语气格外的真挚，十成十都是困惑好奇的意味。
但这种平常疑问落在江二哥耳中却变成了嘲讽。
江宇霖脸色一变，语气都变得生硬：“不管怎么说，江家为了你也付了很大的心血，那么多钱你以为你还的了吗？我们也没有要你其他的回报，只是让你在家多陪陪妈妈而已，你也可以不用急着去找工作，生活费我会给你的。”
这话说得够直白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江家坚持要让江月离回到家里。
陆明萱根据两人的对话猜测着，或许是准备让江月离跟某个合作伙伴联姻，压榨她最后一点价值。
考虑到她们醉酒时谈论到的结婚的话题，再加上江月离跳楼这么壮烈的离家出走方式，陆明萱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合理的。
这时候再看着江月离那张表情浅淡的脸，陆明萱倒是依稀看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来。
啧，这小姑娘看起来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下次还是对她稍微温柔一点好了。陆明萱这么想道。
那边的江月离却又问道：“你对那个江玉恬也这么说吗？她也需要跪下来向你们家感恩戴德吗？”
这一回她话里就是货真价实的讽刺了。
“你是什么意思？！”
那些话仿佛戳中了江宇霖的某个痛处一般，他脸上怒意更甚，甚至还带出几分怨恨，连怒吼都带着几分张牙舞爪的虚张声势，看起来还有几分底气不足。
“你够什么资格跟恬恬比，恬恬才是我唯一的妹妹，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江家摇尾乞怜的狗而已，竟然妄想跟恬恬比吗？！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你永远不可能真的成为江家人，我妹妹永远也只有恬恬一个人！”
江月离若有所思地看了江二哥片刻，忽的又问道：“你不会是暗恋你‘唯一的妹妹’吧？”
她咬中了后面几个字的字音，对此确实感到些许的费解。
正常人家里的哥哥妹妹当然也有关系好的，但也绝对不会到江家这种——几乎称得上黏黏糊糊的程度，江家大哥和三哥甚至为了妹妹而放弃了国内的工作，一起去了国外给妹妹陪读。
而江二哥，他是不幸的抽签输了的那个，才不得不留下来照顾母亲。
即便如此，江二哥对于他那位可爱的小妹妹也始终念念不忘，每天定时定点电话视频不说，还时不时将她挂在嘴上。
光是江月离醒来之后，她听到江二哥用江玉恬来对比讽刺她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就好像江玉恬是天上来的小仙女，而江月离就是臭水沟的蛀虫一样。
正常兄妹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从看到那些所谓剧情时起，江月离就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个问题了，如今再看江宇霖这么一副被戳了痛脚一般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就更加怀疑了。
如果不是江家人被集体下了降头，那也只能是爱得深沉了吧。
但这些话对于江宇霖来说似乎是某种侮辱，他立刻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江宇霖满脸涨得通红，怒气上头便朝江月离伸出了手。
“住手！”江夫人惊呼一声就要扑过来，“宇霖你怎么能对妹妹动手呢！快住手！”
陆明萱眯了眯眼，脸上闪过一丝不爽。
这可是她的病房，她的地盘，这群人光明正大地踏上她的领地，却还要对她的人动手——
鉴于她们还没离婚成功，勉强可以算作是她的人吧，大概。
陆明萱没有多想，直接抓过手边随便什么东西，直接朝江宇霖的手抽了过去。
江宇霖的手还没挨着江月离的边，就感觉手上一阵剧痛，他惊叫了一声，转过头去看意外的袭击者。
只见一位有些眼熟的女人站在旁边，半倚着后面的柜子，外套披在外面，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绑着大大小小的绷带和创口贴，就连脸上也有。
本该是颇为狼狈的姿态却掩不住她的气势。
“都这年头了，我还以为畜生都不会随便对伤患动手了呢。”陆明萱弯了弯唇角假笑道。
“你什么意思！”江宇霖怒道，但看到陆明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后，他停顿了片刻，摸了摸红肿的手，语气生硬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家事，跟你好像没有关系吧。”
还坐在床上的江月离半点没被吓到，这时候还颇有闲心地回复了江二哥的前一句话：“她是说你连畜生都不如啊。”
江宇霖气得一噎，手都抖了一下：“你——”
他当然知道陆明萱刚刚是在骂他，但拐弯抹角的讽刺跟光明正大的辱骂那就是两回事了。
陆明萱倒是颇感意外的看了江月离一眼，心下不由再次怀疑起她的身份问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调查情报里江家那个江月离，应该没有这么......活泼吧？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探究这种事的时候，陆明萱嘴角一挑，紧随其后。
“谁说跟我没关系的。”陆明萱朝门外的助理勾了勾手指，“老季，给我找张支票来。”
季涵雨反应迅速，还贴心地递上了一支笔。
陆明萱朝江宇霖挑了挑眉：“你们家养江月离花了多少钱？我双倍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