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圆再次睁开双眸,头顶绮丽幔帐,阵阵檀香钻入鼻翼,床边有人扶着她坐起身。此处是未央宫的偏殿,她怎么睡在这儿?
想起来了,孔有力这个混蛋从背后击晕了她。
“昭仪你醒了?”
“昭仪,可要用膳?”
她侧过头,见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宫人站在床榻边,她用手指了指自己,“你们,叫我昭仪?”
“是,昭仪。”小宫人们点头,伸手要将她扶下床。
“我不是什么昭仪,我和你们一样只是宫人。”许月圆挣脱宫人们的手,想回玲珑殿去,她想见哥哥一面,与他解释清楚昨夜发生的一切。
正要扑向门口,无意间瞥见了墙边的镜子。
镜子里的女子身着一袭粉霞色齐胸襦裙,摇曳间束着湖蓝色裙带,衬得她玉骨冰肌,胸口一片肤白若雪,清纯的脸颊上扑着薄薄的脂粉,绯红色口脂勾勒出丰润的唇儿,双眼扑闪,睫毛浓郁如蝶翼。
周身珍宝又为增了几分贵气,绾发的水晶簪子,手腕上的水润透彻的镯子,脖间的碧玺项链,白玉雕成的梅花耳垂。
镜子里的佳人是她?
许月圆呆呆地望着,用指尖轻触自己的唇,触感那么真实。
“昭仪?”小宫人唤道。
她慌乱地推开殿门直往外走。
此处果然是未央宫偏殿,园中洒扫的宫人纷纷向她行礼,“昭仪!”
“我不是!”
眼看着小宫人从偏殿里追出来,许月圆捂住耳朵直奔向大门,才到门口,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正着。
双眸相对,正是从太极殿回来的萧无烬。
相比她的明艳装饰,他一身单调的墨色长袍,显得阴沉而肃然。
许月圆压住想要逃脱的心境,移开视线,垂眸退到一旁,指尖揪紧,如同以往一般希望萧无烬能无视她。
可是对面的人没有挪步的意思,一直一直望着她。
“主上,那几个俘虏要如何处置?!”孔有力怀抱大刀,咋咋呼呼地进了未央宫大门,“诶?你醒啦?”
孔有力一眼就认出了许月圆,伸手揪了揪她的飞天髻,“你打扮成这模样做什么?!”
许月圆被迫抬起头,再次面对萧无烬,他果然立在原地看着她。这身衣裳的领口要比宫人的衣裳低些,萧无烬的视线令她心间泛起一些羞涩,脸上也微微泛红。
孔有力拔高了声音,“你又来勾引主上?!”
“......我没有!”许月圆视线偷偷在孔有力身上扫了眼,这人生得五大三粗,明明是大将军,却依旧穿着身陈旧的铁甲,抱着把大刀,活像个门神,瞧着怪吓人的。
“哼!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女人都是祸害!”孔有力抱拳,“主上,不如将那些俘虏全宰了,吊挂在城门口用以警示?”
许月圆听得毛骨悚然,慌忙移开视线,屈膝行了一礼告退。这些北境来的人一个个都残忍至极。
萧无烬没叫住她,这是放过她了。
可越过未央宫大门之后,她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萧无烬那样嗜好杀戮之人,定会同意孔有力的做法,那么到时候城门上便会挂满了尸体。
迟迟未听萧无烬开口。
“主上?该如何处置战俘?请主上下令。”
“流放。”萧无烬吐出两个字。
“只流放?!”孔有力面露诧异,“主上,我们对待战俘向来是、”
“流放。”萧无烬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不允许孔有力质疑。那个纤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门口,萧无烬收回目光转身往里走。
未央殿里,贺兰晦早已经等候,“主上,一切都办妥了。”
萧无烬轻嗯了一声后,就从书架上取了兵书来看。
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像想起什么,问一旁正在煮茶的贺兰晦,“她住在何处?”
“奴叫人清理了华羽宫,就在未央宫东北角。”
“让她来未央宫。”萧无烬波澜不惊道。
既然萧无烬这么说,贺兰晦忍不住进一步揣度主上的心思,“主上可是要她今夜侍寝?”
这句话传入耳,萧无烬如遭雷击般愕然,他骤然起身,握着着兵书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力,“孤不是、”
堂堂君王似乎没有必要同一个奴解释什么,萧无烬冷静下来。
贺兰晦见他欲言又止,小心揣度着萧无烬的意思,“那么奴就命人去准备?”
未央殿晦暗不明,寂静无声。
“孤出去巡城!”萧无烬忽得扔下兵书,大步流星离开了未央殿。
贺兰晦一袭白色锦袍立在原地,眼看着萧无烬闯过庭院,连马都忘记牵就离开了。虽看似恼怒,却也并未回绝。
贺兰晦心中有了底,他的提议其实正中了主上的心意。
***
许月圆回到房内,伸手摘下满身的珠宝,打了井水净脸洗去脂粉,捏着布巾,她怔怔地坐下,昨夜的一切就好似梦一场。
怎么会将哥哥当作萧无烬,明明两个人有着天壤之别,她就这样彻底伤了哥哥的心。
正当她懊恼捶床时,门外传来声响,“许昭仪?”
许月圆顿时捂住了耳朵,她不是昭仪,她明明是私逃出宫的,怎么被捉回来后就成了昭仪?荒谬!
“昭仪,奴等冒犯了。”外面的人推门闯进来。是贺兰晦带着几个小宫人,宫人们手中皆捧着华贵的衣裳与首饰。
许月圆腾地一下此床上站起,“贺兰内侍。”
“昭仪。”贺兰晦恭敬行礼。
“怎连你也叫我昭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兰晦知她定会如此反应,屏退了身边的宫人后合上房门。
“你做什么?”许月圆警惕起来,虽然之前自己同贺兰晦相安无事,但她总觉得他这个人心机深沉。
“奴不敢对昭仪不敬。只是陛下下令,今夜招昭仪侍寝。”
“你胡说!萧无烬他怎么可能、太荒谬了!”许月圆不自觉揪紧领口,别说她对萧无烬深恶痛绝。
萧无烬连她唤何名字都不知道吧,之前命她侍夜,也只是贪她体香罢了。容王送上的十个绝色美人都未入他的眼,怎么可能对她有意?
“你私逃出宫,本该是死罪。”贺兰晦话锋一转。
“我、”
“你觉得是陛下大发慈悲饶了你么?”
萧无烬绝对不可能对旁人有哪怕一丝悲悯。
“你哥哥已经被幽禁起来。你们二人本该是死罪。”
“我哥哥......”许月圆这才想到,她和哥哥私逃出宫,即使哥哥主动回来,也少不得遭受惩罚。
瞧着许月圆脸上的惧意,贺兰晦继续道,“不过你该庆幸,主上格外喜爱你。”
“不可能!”许月圆立即反驳,她和萧无烬虽然同床几日,可她只感受到了萧无烬的暴戾乖张,并未感受他丝毫爱意。不像哥哥,哥哥看着她时那么温柔。
“你不信也罢,我过来只是为了传达主上的意思。”
“我不侍寝!”许月圆倍感荒谬,她和萧无烬明明是死敌,此生都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的死敌!
“不侍寝?”贺兰晦语气清冷,“也可以。”
许月圆察觉到了转机,等着听他说下去。
贺兰晦向来是洞悉旁人情绪的高手,他小心地观察着许月圆的神情,“那你哥哥的命......”
“不许伤我哥哥!”许月圆骤然揪住贺兰晦的衣襟。
贺兰晦哂然一笑,“我只是给昭仪提个醒。这一切并非是奴能左右的,昭仪也应该略微了解主上的脾性。”
萧无烬的脾性......
暴戾残虐,毫无人性。许月圆心里再清楚不过,双手松开贺兰晦的衣襟,一下跌坐到塌上。
“其实主上也并不难侍候,只要你不要违背他的意思,自然无性命之忧。”
贺兰晦见她已经有所动摇,语气软了几分,“主上终究是个男人,若成了他的女人,他对你定会比对旁人不同。”
许月圆心里很乱,“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而已,仅此而已。”她都没想着要报复萧无烬了。
“你们中原有句诗,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反之,如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即使不能在一起,知道他在某个地方安稳地活着,便已经知足。”
“若我顺从,他就能放过我哥哥?”许月圆望向贺兰晦,眼底泛着绝望的眸光。
贺兰晦骤然敛神。
“自然,只要昭仪肯顺从主上的意思。”
许月圆思虑片刻,无奈妥协,“好。”
应答声轻不可闻。
任由宫人进屋来为她梳洗装扮,一切打点完毕,华贵轿辇在已经在门口等候。
贺兰晦站在轿边,看着许月圆走出来,肤白胜雪,微带愁容。纵然有华贵珠钗与菱纱仙裙加身,最吸引人的仍旧是一双水润清澈的眼眸。
难怪主上喜爱她,再过两年长开了,容貌怕是更加勾人夺魄,贺兰晦不禁感慨。
天色已晚,许月圆坐上轿辇,由人抬至未央殿,宫人们放下一层层的幕帘后皆退了出去。
静坐在龙塌上静候萧无烬,许月圆心情忐忑,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萧无烬怎么会封她为昭仪,传她侍寝,喜欢她?她摇了摇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越来越深,殿外北风呼啸,她靠在床栏上昏昏欲睡,殿门被猛然推开,许月圆当下清醒,是萧无烬回来了。
隔着幕帘,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不自觉地揪住了膝上的菱纱布料,心中愈加懊悔,若是昨夜她并未伤了哥哥的心,此刻两人一定已经逃离了长安,远走高飞。
最后一层幕帘被掀起,萧无烬出现在眼前。
许月圆本能地站起,“陛下。”
萧无烬本已经朝着隔间浴房走去,忽然听到这一生,猛然驻足回头。
他似乎对她出现在此处而感到格外惊诧。感受异样的目光,许月圆心中徒然升起一阵羞耻。正如她心中所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让人误会萧无烬要封她作昭仪,还误会了他要宠幸她。
萧无烬回转过身,眼神打量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她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