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寂,殿内只余她一人,既然他不愿让她抱,那么只能希望今夜得以梦见哥哥。
事与愿违,她梦见了前世的萧无烬。还是那个血红的天,他手持大弓降临在太极殿前,拉开了弓箭,瞄准的正是她的心脏,利剑直直地朝着她飞来。
呜——不要杀我!
许月圆被一阵凄惨的哭声惊醒,蜷缩在床榻之上,周围昏暗寂静,仿佛世上只留她一人。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她喃喃道
是暴君方才那一支擦过她鬓发的箭惹得她做了噩梦,压抑不住哭声,眼泪一直流。
“梦见了什么?”
黑暗中响起低沉的男声,暴君回来了,就立在塌边看着她哭。
许月圆用掌心擦拭掉脸颊上泪水,摇了摇头不想同他说,“没什么。”
“想要哥哥......”
她哽咽着,道出此刻内心深处最贪婪的念头,甚至不顾萧无烬在不在殿内,会不会听见她的话,这些统统都不顾了。
殿内的烛火忽得被熄灭了,原本就寂静的宫殿彻底陷入一片昏暗。萧无烬回到她身边,“告诉孤,梦见了什么?”
她的泪水一直流一直流,“梦见、梦见、”哽咽得话都说不全,“自己被弓箭射杀了。”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半分。”
这梦魇时常回来缠着她,将她逼至崩溃的深渊。她抱着腿埋首与膝间,抑制不住地痛哭,“你杀了我。”
黑暗中一双手臂忽的抚上她的背脊,一点一点将圈拢,许月圆被迫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男人像是没听见后半句话,沉默不语,抚在她肩胛上的手掌也未移开分毫,反而强势地将她拥紧,“我的错。”
三个字轻不可闻,许月圆在悲痛中回过神来,萧无烬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他根本与温柔二字无关。
就暂且将他当作哥哥吧。心里的渴求促使她跪坐起身,双臂环绕过男人的腰身,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那熟悉的温度。
“你若不是萧无烬,只是我哥哥那该多好。”
她口中总能说出萧无烬最不想听的话,轻易地触及逆鳞。
“可惜我不是。”预料之中的炸裂并未出现,萧无烬无奈地叹息了声,对她做了警告,手掌依旧抚在她头顶,让她将自己当作那个伶人,拥抱片刻已经是他最大的忍让了,“许月圆,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能亲亲我么?像哥哥那样?”她得寸进尺了,“可以么?”
未等萧无烬回应,许月圆用手臂攀住了男人宽大的肩膀,仰头去寻他的唇。
顷刻间,一个力道捏着着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按回床榻上。
“别走!”她急切去抓萧无烬的胳膊。暴君并未走开,而是俯身过来,笼罩在她的身躯之上。
他装得好像哥哥,许月圆第一反应。因为他就是哥哥啊,她心想。
额间散开一抹湿润而温柔触感,被奉若至宝的感觉,手臂下意识地勾了暴君的脖颈,主动碾住了他的唇。
他身上肌理紧实无不坚硬,唯有唇是软的,本能地勾缠,从男人身上汲取她此刻嫉妒渴望的温度。
当她渡尽所有气息,唇舌发麻之后,才恋恋不舍地一点一点松开绕暴君脖间的手臂。
唇上的温度并未褪去,她双眸迷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五官的轮廓黑暗中也格外清晰,偏偏那个时候她没有认出来。
“够了么?”萧无烬问。真的好可惜,自己并非是她想象中那个温柔的男人。
胸膛之中压抑的情绪与热吻之后晃动的气息交织在了一道,爱恨不得,生死不能。
大概是他杀戮太多,注定了历她这一场劫。
“萧无烬,你的心肠是硬的,唇却是软的。”许月圆舔了舔唇,作出如此评价。
“你叫我什么?”
从猛兽喉中酝酿出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生气了?”她望进暴君的眼眸里。从她方才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起,他眼中露出惊骇,有水光在他眼眸之中闪动,并非泪水,如同夜晚湖面荡着的光,随时都要滴落下来。
“你方才叫我什么”他重复了一遍。
“萧无烬。”许月圆现在已经能堂而皇之地直呼他的性命。
粗粝的手指触碰她的唇,摩挲着她的唇瓣。
许月圆压抑着方才那吻带来的澎湃心潮,气息长而均细,双臂撑在她耳边的男人忽得就压了下来,再次碾住了娇唇,在许月圆挣扎之前,夺走了她口中好不容易回转的气息。
***
那夜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休战期,萧无烬叫人准备回长安,却并不松口放了旧都的俘虏。
直到三日之后的清晨,有一个人叫嚣着冲入寝殿,“萧无烬,你给我出来!”
许月圆在内室听见声音,知道来人是贺兰无忧,下意识地用布巾遮住了脸。
“我在北境听说你宠、幸了一个丑陋的女奴?!是不是真的?她人呢?”贺兰无忧连声质问。
“出去。”萧无烬毫无同她解释的意思。
许月圆躲在内室,心中不免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毕竟在皇城时众人都说萧无烬会娶贺兰无忧为后,以保北境安宁。
“我给了你从北境到王城的地图,你就这样报答我?”贺兰无忧咄咄逼人,挥舞手中的马鞭,将寝殿中的一间瓷器摆设击了粉碎。
“从此以后,歧月是你的了。”萧无烬道,“只要不再有侵犯中原的意图,孤也不会主动挑衅。”
“我不要歧月,你明知道我要的是你!到底是哪个女奴?弄得你神魂颠倒?”
脚步声忽然朝着内室而来,许月圆将皇帝退到床边。
“来人,将她带下去!”萧无烬拉住了急急往里冲的贺兰无忧。
“我自己会走,萧无烬,我才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休想利用完我就甩开。”贺兰无忧带着怒火离开了寝殿。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许月圆坐在床榻之上,等她再度抬头萧无烬已经立在她面前。
“明日,随我回长安。”萧无烬以命令的口吻道。
“那贺兰无忧呢?”她问。
“不是都听见了么?”
许月圆眸光错乱,不敢在往下问。如果萧无烬真喜欢贺兰无忧,那么绝对不会将她留在歧月。
“那你能放了沮渠乐他们么?”她伸手捏住了他的衣摆,“你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你与我谈条件?”萧无烬的视线凝在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上,“孤还会信你么?”
不必他细说,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等你跟我回了长安,孤才会让人放了他们。”
“先放了他们,再回长安。”许月圆复述了一遍。
“许月圆,你现在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萧无烬捏住了她的手,强行将她的手扯离。
这时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萧无烬!”许月圆同时甩开萧无烬的手,节节败退到现在这种地步,许月圆已经无所畏惧,要命一条罢了。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殿外将士进来禀告,驱散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禀告陛下,天牢已经全然锁住,钥匙在此。守卫也已经退回军营,粮草准备完毕,明日一早便可启程回长安。”
萧无烬被她气得拂袖去了外室,直接略过将士,命令道,“钥匙放到桌案上,孤去军营巡视。”
殿内再度只留下她一人,许月圆踱步到外室,瞥见了桌上的的那一串铜钥匙,手指勾起提到眼前。
方才那个将士说,牢房均已锁起来了。萧无烬预备撤军,自然不会再管那些旧朝的俘虏。
萧无烬如此心思缜密之人,怎会轻易叫她拿到这牢房的钥匙。他但是故意留给她,还是个陷阱?许月圆心中生出疑虑。
如此揣测下去即使想到天亮,也得不出结果。她戴上头巾,将钥匙藏入袖中。暴君已经不再关着她了,所以许月圆能顺利地走出了寝殿的大门。
沿着城墙一路往东,悄无声息地来到皇宫门口,既然军队在军营集合,那么歧月王宫的守卫力量也被消减了。
她躲在暗处细数了守卫的数量,也有足足二十人,眼看着是出不去了。
“你是歧月人?”别后忽然有人拍了她一记。
许月圆吓得一窜,回转过身却见到了贺兰无忧,她慌忙将视线移开点了点头。
“怎么?你想出宫?”贺兰无忧道。
许月圆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你装作是我的奴仆,低头跟在我身后就行了。”
这女人怎么可能那么好心,许月圆不禁对她产生怀疑。但是既有了这串钥匙在手,她还是想试试能不能将旧都的人从牢中救出来。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可是贺兰无忧,旧都单于和阏氏的女儿。旧都的人将贺兰无忧奉为神明,若她去牢中劝说,旧都的人定会听命于她。
只要他们向萧无烬表示臣服,就能保住性命,重返旧都了。
一时间许月圆也顾不得其他,按照贺兰无忧的方法,装作她的侍女跟随在她身后,顺利地离开了歧月王宫。
“你去何处?”贺兰无忧问道。
显然贺兰无忧还未识破她的身份,许月圆将钥匙提到她面前,“你旧都的子民都被关在牢房里。”
贺兰无忧夺过钥匙,“这是牢房的钥匙?”
“是”许月圆道,她几乎可以想象,旧都的人初次见到他们的无忧公主,该是一副怎么欢呼雀跃的场景。
“我与你一同去天牢。”贺兰无忧将钥匙收入袖中,莞尔一笑,“将我的子民从牢中解救出来。”
夜间风大,许月圆坐上了贺兰无忧的马车。
为了不被认出来,她全程低着头缩在角落中,贺兰无忧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你是从前王宫里的奴隶?”
许月圆点了点头。
“怪不得看你这么眼熟,我才知道旧都的人被关在牢房之中,否则早就让萧无烬放了他们。”
许月圆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如她所料,今夜天牢门口并未一个守卫,贺兰无忧下了马车之后环顾四周,才掏出钥匙。
步入牢房之中,四周一片沉寂,此处没有窗户,一路上点着灯,关在里面的人分不清白天黑昼,该有多绝望啊。
“沮渠乐?沮渠布?”许月圆迫不及待地奔如牢房之中,四处寻找着旧都人的身影。
“我们在这里!”她跑了好长的一段路,终于得到了回应。
旧都所有人都被关在牢房之中,门上上了两道锁,钥匙还在贺兰无忧手中。
沮渠乐挤过人群来,隔着栏杆到许月圆面前,尽管她此刻蒙着面纱,他一眼认出来了,“你从王宫里逃了出来?”
“嗯,你们想不到我把谁带来了!”许月圆朝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贺兰无忧从墙上拿了个火把,正信步而来。
“谁?”许久不见的阿布像是长高了,站在他哥哥身侧,面容有些憔悴,像是好多天没好好吃一顿饱饭了。
“你们心心念念的无忧公主,阏氏和单于的女儿!”
正好贺兰无忧来到牢房前,许月圆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拉过她的手,献宝似地道,“你们的无忧公主!”
贺兰无忧慢条斯理地开门。
不出许月圆所料,旧都人的目光纷纷集中于贺兰无忧身上。
“公主?”有人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沮渠乐一双眼眸更是凝视在贺兰无忧身上,满脸的难以置信,“无忧公主?”
贺兰无忧轻易地打开了牢房,“我是。”
得了肯定的回答,旧都臣民皆沸腾了,“无忧公主真的没有死!”
“无忧公主来救人我们了!”
贺兰无忧见了旧都的人,脸上并无激动神情,“方才已经发了信号给我手低下的人,他们就在门外,会护送你们离开王城,回到旧都。”
“等等,我们如何信她就是无忧公主,当年公主明明已经葬生火海。”人群中有人质疑道,正是旧都时坚持要与王城军队抗争的老叟,他竟然还活着。
“她长得想阏氏,就是无忧公主!”
“哪里像阏氏?阏氏可是中原人!”
旧都城民互相争论起来,眼看着局面就是失控。
“我能证明!”贺兰无忧抬起手臂,撩起袖子,露出白皙手腕。
与她手上戴的一模一样的镯子。
许月圆惊诧地愣在原地。
“这是阏氏的镯子,我见阏氏戴过。”方才质疑贺兰无忧身份的老叟,脸色大变,“你真的是无忧公主。”
原来这镯子是一对,许月圆明白过来,她将手背到身后,避免引起众人的误会,将她当做小偷,“你们现在快走,别再王城久留,快回旧都!萧无烬明日一早便班师回朝,只要你们离开王城,即使他发现天牢出事,也不会派人追捕。”
可是在场所有人都似乎不在听她说话,而是渐渐围拢到贺兰无忧身边,眼神里充满了爱戴与敬意。
此时唯有沮渠乐回过神,拉过许月圆的手臂,“你也跟我们一起回旧都。”
她若再逃走,萧无烬大概会踏平歧月,“我不能走,我也......不想走。”
“你想留在王城继续当奴隶?”沮渠乐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执着当萧无烬的奴隶。
“你们先回旧都。”许月圆安抚道。
“不能回旧都,萧无烬已经派兵驻守在那处。”贺兰无忧话锋一转,警告众人,“若回旧都,定会死在中原军队手中。”
这一番话立刻引起了人群的骚动,更是有无数怀疑的目光落到许月圆身上。
萧无烬明日就将启程回长安,旧都并无他的军队,贺兰无忧在说谎,她为何要说谎。
许月圆百思不得其解,“萧无烬没有派兵驻守在旧都......”
“你们信我还是信她?”贺兰无忧问旧都城民。
“自然是信无忧公主的!”
“预言说只有公主才能救我们出去。”
“从现在开始公主便是歧月的单于,我们只听从你的命令!”
在萧无烬身边半年培养出的危机意识令许月圆渐渐感觉不妙,反正有贺兰无忧接手,旧都的人便能保住性命。
她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想往外跑。
“站住!”
才刚转身,贺兰无忧忽得扯过她的手臂,许月圆躲闪不及时,遮着容貌的纱巾忽然被扯下来,脸上瞬间没了任何遮挡。
四目相对,贺兰无忧看向她的眼眸里充满了怒意。
“果然是你,许月圆!”
许月圆的本意就是将贺兰无忧带来天牢救旧都的人,至于有没有被她认出来无关紧要。
她在旧都人和贺兰无忧面前,无可隐瞒、无可躲藏。
“她是好人,公主。”阿布仰着头,满脸天真地同贺兰无忧解释。
“对,她虽然是中原人,但曾经在旧都助我们战胜王城的军队。”沮渠乐也为她辩解。
“她可不仅仅是中原人。”贺兰无忧朝着许月圆逼近,“她是奸细。”
“公主,她只是萧无烬身边的女奴,我可以作证,几个月前她从中原、”沮渠乐再度维护她。
“从中原逃到旧都是么?半年前,萧无烬就打算进贡歧月,派这个女人做了奸细,而她利用你们顺利进了王城。大家看她的手,无一丝薄茧,有这么养尊处优的女奴么?”
形势越发不妙,许月圆几乎被贺兰无忧逼进得退无可退,手臂忽得扯高,许月圆有一双水做的手,骨节分明,柔嫩白皙。
“她是萧无烬的女人,长安城皇宫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