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远是匆匆赶到东宫的,他刚去完可仁坊,不明白为什么那地方能臭成那样。他分明每月都从自己的月俸里支一半找人去打扫,没想到还是这幅鬼样子,因而此刻便有些灰头土脸的。
袁润见到他如此狼狈,觉得有些好笑,似乎与他的距离也没那么远了。
人总端着,没个落魄的时候,便叫人亲近不起来。
崔明远没来得及回翰林院取资料,心里有些悻悻,“殿下这么着急,是发现了什么?这条路本来是可以路过翰林院的,但马车不停,臣也没法儿跳下去。”
“是发现了点东西。”
袁润招呼崔明远过来坐,顺手把那个微缩琴压在自己列出来的单子上,推过去。
“这第四桩案子大概已经有了。”
“殿下。”崔明远的神情却有些严肃,“殿下身边是否有顾素辰的内线?”
他往左右一瞥,这张桌子是临窗的,窗外敞阔,只白阶下有一片草地,绝对不会出现有人在窗外偷听的事情。
“怎么?”
袁润抬起头。
“臣方才去可仁坊,又有了命案,刑部与大理寺的人都到了,争着要审理这桩案子。”
崔明远拿起袁润递过来的那两样东西以此一过眼,又放下,“不知道是在掩饰可仁坊里的什么,还是发觉殿下有所察觉,在故意转移殿下的视线。”
他说着,又拿起那微缩琴来左右看了看:“这琴模样有些眼熟……鹤鸣?”
“你认得?”袁润有些好奇,自崔明远手中接过来,按下开关打开,“这里头应该装过其他东西吧,看着不像是个单纯的小挂件儿。”
“前夏时,鹤鸣琴一直在孟家与明家间互通,里边也不知道装过多少种毒。”崔明远接过来,用手指抹起一点灰色的残粉,“这大概就是那内侍给殿下下的毒了——那毒馍殿下去查了吗?叫什么毒?”
“查了,说是前夏是一种毒,大概叫红莲业的,宫里倒没人知道。”袁润凑过前去看了看,“可仁坊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可仁坊的案子,魏帝亲自点了杨源去查。
杨源第一反应就是这案子与“常乐我净”有关,只是查验了四处都没看到“净”字,心里又有些忐忑了,一时不知该把这案子归为普通凶杀还是那桩待勘的悬案之中。
死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就九个无名无姓的孩子,若非死因和时机太过于蹊跷,又是素来认真的崔明远前来,大概也不会惊动刑部。毕竟可仁坊这种地方……生死来去都是常事,没有人稀罕的。
杨源现在有些摸不着头绪。
验尸结果出来后,杨源听手下的仵作说了几句话,脸色一黑:“先把此处封起来,留几个看守,我去一趟户部。”
崔玄亦今天在户部对账,先前侍郎来,说这前半年的账总有那么几处核不回去,但账目分明又没有问题,就不知是哪里出的错,他与侍郎对了一天,到了现在才对出一册来。这事儿精细,一点差池都不敢有,他自觉眼下精神状态不适合再做这个了,就揉了揉脖子对李侍郎道:“今儿先这样吧,这张纸标上总数目,明日继续。”
李侍郎伸了伸腰,笑道:“听闻明远公子在议亲了?”
“是啊,一点都不让人省心,非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嘛,老祖宗都说了,这成家在立业之前呢。”提起崔明远,崔玄亦泄了气一样坐在椅子上,“我觉得那姑娘不错,家世人品都清白,才情样貌都不错,也不知道他在挑什么。”
“少年郎自有少年郎的想法。”李侍郎反倒安慰起了崔玄亦,“明远公子还好,只是一时想不通,且公子脾性温和,大人多好言劝劝,也就罢了。反倒是张大人家里——”
他往前一探。
带起的风拽着灯火跟着往前一窜,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极长,投在墙上,鬼魅一样。
“张大人先前还与我说过,想让怀雅公子来咱们户部历练历练,下官还没来得及跟大人说这回事儿呢,这倒好,他倒先被怀雅公子气到请假了。您说说哪有这样不负责任的首辅大人是吧,这孩子不听话,吊起来打一顿,要么就去跪祠堂,这天底下哪有老子反倒来迁就儿子的道理?”
崔玄亦的原则之一就是不谈他人是非,听李侍郎说起了张怀雅的事儿,也只是一笑,并没再搭话,转而招呼他快走:“今儿迟了,回了府上也不知道夫人有没有给留灯。”
“看我这,一时兴起!”李侍郎拍了拍额头,“大人先走吧,下官把那书案收拾收拾就走,这钥匙都有,也不留大人了。”
崔玄亦应了一声,又嘱咐了几句把要紧的数据誊在显眼处,出了户部的门儿,还没走远就碰见了匆匆赶来的杨源。
“崔大人。”杨源远远喊了一声,到近前了下马一揖,“可仁坊出了几桩案子,先前陛下叫把可仁坊的档案名牌都留登户部,后又陆续转登了几处,如今户部可还留着底?”
“应当是留着,李大人大概还在里头。”
崔玄亦扶住杨源,回身看了一眼,见户部灯灭了,便叹了一声:“随我来吧。”
“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
靳予不认得顾素辰,但却见过阿辰几次,知道他是自小被简行之收养的。就是他有些想不明白,简大人身边的人,怎么能和这个给太子殿下下毒的人搞上关系?
他先蹲下来看着阿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阿辰歪了歪头道:“是司礼监。”
靳予愈发好奇:“你不害怕?”
阿辰朗声道:“大人说了,行得端坐得正,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那他是谁?”靳予手上卷着鞭子,点了点顾素辰。鞭尾有铁钩,细细小小的,单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他是我哥哥。”阿辰拉住顾素辰的手,“我小时候,都是哥哥给我找吃的。”
顾素辰想要撇开阿辰的手,奈何这小家伙有时候力气还挺大,兼之这地方阴森,阿辰看起来再淡定,到底也就是个小孩子,手一直抖,手心里都是冷汗。
于是他用力捏了捏阿辰的手,示意他放松些。
没事儿的。
没事儿。
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也没有一帆风顺的坦途,若要得辉煌,必先经磨砺,这个道理他懂。
鉴于阿辰身份特殊,靳予也不敢擅自决定该怎么处理,于是专门派人去向王璨请示了一声。这个点儿,王提督应当在陛下身边伺候着,阿辰牵扯到简行之,这前朝的事情,还是叫陛下心里有个数才好。
等了一会儿,去传话的随堂还没回来,却有人来报,说寿和地王兴,在门外等了一天了,大约是有急事,老祖宗还是见见吧。
靳予本不是个心肠冷硬的人,但后来他发现这司礼监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心软了,可能自己就是被吃的那个,这才渐渐在自己心上磨了一层茧子。他们司礼监与寿和地向来少打来往的交道,因而今儿刚听有人报王兴来时,他只当是那人又来攀附了,便没当回事,可倘若只是要攀附,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正好去王提督那边的随堂还没回来,倒不如先见见这个王兴。
靳予打定主意,便分别将顾素辰和阿辰关好,又吩咐了随堂给顾素辰上刑,这才到另一个房中坐下,叫王兴进来。
王兴几乎是应着声儿爬进来的,他眼睛通红,嗓子干哑,先说了自家不见了的儿子二宇。
“老祖宗,咱们还指着二宇孝敬老祖宗的!”王兴往前几步,抱住靳予的腿,涕泗横流,“老祖宗,求求老祖宗高抬贵手,好歹、好歹寻到那小子的下落!咱们也没多少东西,浑身上下就这点碎银,今生来生都给老祖宗当牛做马也愿意啊老祖宗!”
靳予听得有些头大:“你自己儿子不看好,跑到司礼监来要人么?为这种营生进司礼监的,都得先受两道罚你不知道么?咱家今儿心情好,不罚你了,也不要你的银子,你走吧。”
“老祖宗,受罚无所谓,实在是怕那二宇冲撞了贵人!笨手笨脚的,除了老祖宗,也没人待见过他,老祖宗若是不寻他,这……恐怕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王兴哭起来很难看,五官都抽在了一起,黝黑的面孔皆尽扭曲了。
靳予看不过去,连声叫他起来:“行了,你去受罚吧,我叫人去找找看。”
他说着,接过王兴手里的碎银掂了掂:“这可是宫里的碎银啊,哪来的?”
王兴听靳予要去找,连忙感恩戴德地起身:“老祖宗,是今儿司礼监两位贵人到寿和地去……”
如此,他又将今日袁润和允钦的作为描述了一遍,接着掏出那几枚灰色的丸子,“两位贵人走得急,忘了带这个。”
这样待价而沽的小把戏,自然骗不过靳予。
只是他此刻没法分神计较这些,因为他听着王兴的描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
车辕上镶金片,还是几个老神仙的模样,这个待遇……难道不是太子殿下才有的吗?
太子殿下?
他去寿和地看尸体竟然找到了这个毒?
他从哪里得来的线索?
这世上竟还有司礼监摸不透的手段?
此时,远在东宫的袁润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崔明远道:“今儿晚了,干脆在东宫睡一天吧,那边有打扫好的一处,也误不了你明天点卯。我先去向父皇问个安,叫他们带你过去吧。”
崔明远整理好几沓资料,头也不抬,应了一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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