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虽然夏时冷被关进了刑狱寺,但梅今雨还是找了个机会,将信封递给了楚唐。
这毕竟是夏时冷第一次主动接触楚唐,他十分重视,立即找了些武艺不错,且愿意护送狄高歌的学生,又在江湖上招募了些人手,等待着狄高歌离京。
“老楚,你真要亲自出马?京中这么多人,离了你怎么能行?”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借着夜色偷偷溜进了武馆里。
她是武馆不远处,一个青楼的老鸨,名叫云梦,外人都称呼她梦姨。
表面上,梦姨和楚唐并没有什么接受,但实际上梦姨也曾经受过夏家恩惠,在得知楚唐的打算后,她也给予了楚唐不少帮助,就比如梅今雨,就是她送进去的探子。
云梦进来时,楚唐正在收拾行李,橙黄色的烛火被开窗的风,吹得瑶瑶晃晃,连倒映在墙上的人影,都有些虚幻了。
“这是少爷第一次寻求帮助,不管怎么说,我都要保护狄高歌一路平安。”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梦姨气的一口喝干了桌上的凉茶水,动作豪迈的不像个烟花柳地中的女子。
“那狄高歌,不过是一个皇子,你要把命搭在他身上,那夏少爷还怎么逃出深宫?他可是夏大人唯一的血脉了!你忍心让他在宫里被那老不死的色鬼折磨!?”
因为老皇帝昏庸,杀了夏府上下几十口人命,楚唐和云梦二人早就对老皇帝恨的咬牙切齿。
“老不死”的这词云梦早就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自然张口就来。
在烛火下,楚唐线条粗犷的国字脸,竟也柔和了不少,他收拾行李的手停了一瞬,“我会活着回来的,云梦,你信我。”
“……唉,”云梦被他弄得没脾气,只好连连挥手,“算了算了,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你,记住你自己的承诺,活着回来!”
女人又摇曳着曼妙的腰肢,走入了黑暗中。
没一会儿,那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袖香馆里,惹得众客官嬉笑怒骂的梦姨,又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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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狄高歌第一次穿上了手感极好的蜀绣锦袍,骑马出了宫门。
他的衣服是黑色的,马匹也是纯黑,眉眼狭长,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凌厉。
“也不知道我那好二哥,会气成什么样子?”男人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上次他闯入上书院,夏时冷就是因为西部进贡了几匹宝马的事,刚好出现在那里,机缘巧合下帮了他。
如今,这马却被他骑在了身下……
马匹的速度自然比人要快多了,没多久,涂着朱红油漆的巨大宫门便出现在眼前,半拱形的皇宫门口,站着许多形形色色的人。
狄高歌微眯眼睛看去。
只有一些大臣和看热闹的百姓,老皇帝不出面,皇子也只来了一个四皇子。
就这送行的阵容,就足够看出他在这宫中的身份地位了。
要是……
狄高歌心中忽然萦绕起一阵淡淡的失落,他明白这是为什么——
如果那个少年没有被关进刑狱寺。
那这人群中,应当还有一个人,只是为了他,为了狄高歌这个人,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有老臣看着街道两旁停着的物资,就像干渴的旅人看向沙漠中最后一小洼清泉,求助似得看着狄高歌,“这些粮食衣物,都是一条条性命啊,七皇子务必小心谨慎……”
狄高歌心中冷笑。
命?
命又值几个钱?
四皇子狄高丹站在马车边,抬头微笑,语气十分熟稔的样子,“七弟,这是你第一次离宫吧?万事小心,父皇挑选的骑兵都是精英,想必定能护得住你。”
“希望如此。”狄高歌的语气不冷不热。
他并没有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狄高丹,仿佛能穿透他的脸,看穿他的内心。
狄高丹的笑脸有些维持不住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狄高歌腿脚不便,要是他借题发挥,反而在众人面前失了风度。
“东西都清点好了吗?!”狄高歌漆黑的双眼看向侧手边的骑兵。
“回七皇子,清点好了!”
狄高歌微微颔首,“那就出发吧!”
几十铁骑看似不少,可一旦围在长长的物资马车两边,就显得十分稀疏。但狄高歌连表情都没变过,仿佛早就做好了死在半路的准备。
狄高丹看着位于车队首位的黑袍青年渐行渐远,脸上温和的笑意撤下。
“区区瘸子。”
“呵,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深秋的温度越发冰凉,寒冷的风裹挟着小刀般,将狄高歌的衣袍吹的烈烈作响。
车队一路奔驰,很快就出了京,哒哒的马蹄踩在湿冷的泥里,贱了无数黑褐色的泥点子。
时过晌午,狄高歌找了一处地势平缓的荒地上,命令大家停下休息,随便吃点东西果腹。
那些骑兵不愧是老皇帝“精心挑选”的,刚离了京,就完全不把狄高歌放在眼里,一个个自顾自的下马烧火,架上铁锅,准备烧些热水配饼吃,也不管身有腿疾的七皇子如何下马。
“扶我下来,我要喝水。”
狄高哥看着里面一个隐约有领头架势的骑兵,命令道。
“呦呵?”那高壮的骑兵咧嘴笑了一下,“七皇子怕是还搞不清楚情况吧?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要是不靠我们,能不能活着到西南还两说呢,还敢给爷爷们摆谱?!”
高壮骑兵狠狠咬了一口干硬的面饼,干硬的面渣随着说话的声音,喷的到处都是。
“热水有啊,但你得得求爷爷们,才有的喝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都是老皇帝亲自挑选的,自然知道皇帝的态度——
七皇子?
哈哈哈哈哈,这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送死的瘸子罢了!华盖满京华,却无一人会为他出头!
还摆皇子的谱?啧啧,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嗯,你说的听起来挺有道理,这么说,我为了活下去,应该像一条残狗,求你们给口水喝,给块骨头吃?”
狄高歌看着他们笑,慢慢的,自己也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他的左手搭在伤腿上,当年的伤口没有得到救治,每逢阴雨天就疼痒的厉害。
而每疼一分。
他心中的恨就又多一分。
那高壮骑兵听到狄高歌的话,也愣了愣,估计是没想到堂堂皇子竟然这么没有骨气,他没意思的撇撇嘴。
“什么‘给’,应该是求我们赏块骨头给你!听明白没有?”
时间差不多了,狄高歌把玩着缰绳,并没有出声。
高壮骑兵还想发作,另一个骑兵颤颤巍巍的拉了拉他的皮甲。
“赵、赵其兄……好像有些不对劲……你看那些坐在地上的兄弟,是不是都、都都没动静了啊……”
“瞎说什么!?”
赵其恶狠狠的回头一看,却几乎肝胆俱裂!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那些三三俩俩围坐在锅边,喝热水,吃面饼的兄弟,一个个就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动静,身体也东倒西歪。
有些人刚好倒在了锅里,脑袋被沸水煮出了肉香,那双瞪的圆圆的漆黑双眼,正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方向!
赵其瞬间就意识到!
除了他们三个人,所有人都死了!
“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到底干了什么?!不说的话我就杀了你!”
赵其布满血丝的眼珠里,有着化不开的恐惧,他虽然说着要杀了狄高歌,可脚步却诚实的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他身后的骑兵身上。
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诡异可怕了,直接让赵其吓破了胆。
现在在他眼中,狄高歌哪里还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他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你看看,我杀你们有多容易。”
狄高歌盯着那锅里的人头,满足的喟叹一声,“那只是一点涂抹在铁锅上的药粉而已,如果你们先盛上来让我用了,那死的就是我了。”
“接下来,就到你们了。”
话音刚落,明明视野辽阔的荒原上,竟然又出现了十几个面容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也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不仅行踪莫测,武艺也十分厉害。
赵其虽然想逃命,却还是被一把匕首割断了气管,温热的血液从脖颈处喷涌而出,他徒劳的捂住伤口,双眼却渐渐失去了光彩。
手起刀落,剩下的那个骑兵也很快没了声息。
“主子,我们来晚了,还请主子处罚。”
十几个黑衣人,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在了狄高歌面前。
狄高歌从马上翻身而下,落地的那一瞬间,左腿如同长刀掏髓般剧痛,他平息了一秒,稳住声线。
“义父近日身体可还好?”
“回主子,严老先生的身体不错,他还让我们给您带了句话。”
“什么话?”
“他说:小兔崽子,该吃药吃药,别老是逞强,到时候左腿保不住,看你怎么办!”
狄高歌听着这话,仿佛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雪白的山羊胡气的翘起的小老头子,站在面前指着自己鼻子骂。
“义父身体康健,我便也放心了。”
严老先生原先是宫中的太医,一辈子没有娶亲,也没有孩子,因此,狄高歌便在他离宫的前一晚,悄悄认了他为义父。
诚然,狄高歌是为了严老先生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还有他在宫中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
但严老先生也一样有自己的打算。
总之是心照不宣的相互利用,却又比一般的利用关系,多了一层稀薄的感情。
狄高歌回过神来,他指着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体,“去跟他们互换衣服,将这里伪装成土匪袭击的样子。以后,你们就装作骑兵,跟我一起去西南,对了,把他——”
男人指着赵其,“把他身上那块名牌递回宫里,说赵其已死。”
按照吩咐,黑衣人很快就行动起来。
还有两个人换上了骑兵皮甲后,拎上弓箭去抓兔子了。
狄高歌不经意间,从赵其冰冷的指尖上踩了过去,断裂的骨节发出啪啪的声响。
“……我是弃子,你们又何尝不是?就看看宫中,会有几个人追查你的死因吧。”
怕是一个都无呢。
男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轻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