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容元芙和容元婳在嫡姐门口口无遮拦,肆意妄谈,老太君微微有些恼怒,怪责她们言行不当。而在一旁听着的容元绫则不置可否,只捧了一盖碗茶,慢慢用茶盖拨着茶叶子。偶尔劝说两句。
“幸而有蘅姑娘在......”在老太君的责怪声中,金妈妈见缝插针,提了一句。
老太君这才又重新审视:“你是说,蘅姐儿为了维护侯府声誉,不仅让你速速去阻止芙姐儿和婳姐儿说闲话,后来又审时度势,让芙姐儿和婳姐儿甘愿受罚之余,还怪罪不到你身上?”
“正是。蘅姑娘天性良善,还能顾全大局,小小年纪便这般了得,十分难得。”金妈妈赞不绝口。
老太君道:“难得听到你夸人。”说罢,若有所思地看着阿蘅。
宋玉蘅有些羞赧,又有些意外。其实她并没有方才金妈妈说的那般好,但是金妈妈居然会主动在老太君面前提起她,还那样夸她,受之有愧。想想自己之前还捉弄过金妈妈,实在是羞愧难当。她才是应该罚抄经书的那个人......
同样意外的还有容元绫。她微微笑道:“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过妈妈夸人了,我记得上一次金妈妈夸人,还是我第一次绣出歪歪扭扭的梨花,金妈妈夸我,绣的好看。不过夸得惜字如金。”
提到这茬,老太君先笑了起来,金妈妈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借故去一旁端茶了。容元绫自己想了一回,也抿着唇笑:“那次金妈妈怕是哄我,这次,可是真心诚意地夸人。阿蘅,你有福气呢。”
宋玉蘅仰着小脑袋,甜甜道:“大姐姐说的是,阿蘅有福气,才会遇到这么多的好人。”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容元绫把她抱在怀里,喂她喝蜂蜜水,不过老太君虽然也夸了她两句,只是还不怎么亲热。宋玉蘅左思右想,也没明白,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别人怎么喜欢她,但是老太君就是无动于衷。
她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想着,哪怕人心如铁杵,铁杵也能磨成针,她还是要打起精神,努力去讨老太君的欢心。她都能打动金妈妈,也一定能打动老太君。
“阿蘅这次有功,得奖励她。老太君,你说呢?”容元绫笑道。
“不错。阿蘅,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宋玉蘅被问住了。她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的太多了,这一时倒分不出高低先后。谨慎地想了想,还是温姨娘排到了最前面。自她来容安院,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温姨娘,甚是想念。
“我能见见我娘么?”小人儿试探着问。
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这句话一说出来,老太君的脸色首先冷了下来,神色不悦,因为太过冷肃,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许。青花薄白胚的茶盖扣在茶碗上,发出“啪”的清脆声,像平地惊雷,吓得众人不敢言语。
宋玉蘅暗道一声糟,哧溜一下,溜到容元绫怀里。房中原本温馨的气氛消失殆尽,只觉得冷飕飕的。金妈妈在一旁示意宋玉蘅,轻轻摇了摇头。
而容元绫则试图缓和气氛:“阿蘅也是想温姨娘了,这么久不见,也难为你没哭,连我都很钦佩呢。”见老太君不理会,她也不慌不忙,笑着摸了摸阿蘅的小脑袋道:“今儿我来看老太君,带了好几盆蝴蝶兰,开的甚好,你也瞧瞧去。”
说着,吩咐道:“式微,华月,领着姑娘去看花儿,好好服侍,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台阶上,清爽的风声吹过,蝴蝶兰在清风中摇曳,花瓣娇艳,花色纯白,鹅黄,粉红,一层层铺叠,犹如蝴蝶的翅膀轻扇,振翅欲飞。
宋玉蘅闯了祸,哪有心情看花,蹲在花盆面前,盯着不远处的正房看。她知道容元绫在帮她说话,但是能不能扭转老太君的心,那可就说不定了。她太着急,太大意了。原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出去看温姨娘,却忘了老太君的芥蒂还未消除。她有些急躁,用手戳了戳花瓣,沾了一手指的清香。
“你拿花出气,花却赠余香与你。”
背后传来朗朗之声。
宋玉蘅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只见是一个熟悉的少年站在跟前。式微和华月连忙行礼,齐声道:“大少爷。”
少年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侯府嫡长子,她的大哥哥,容玄晟。
容玄晟穿着靛蓝直裰,戴冠,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薄唇修目,翩翩君子。与容元绫一样,兄妹二人气度稳重,从容不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上次见面,两人从未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
容玄晟跟霍天鄯不一样,跟容九慎更不一样。他显得更为成熟,温柔,且从来不会失礼,与他交谈,让人如沐春风。就算是二十岁的宋玉蘅,面对他,也会觉得脸羞红。
宋玉蘅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朝容玄晟拜了拜,叫了一声大哥哥。
容玄晟从袖子里拿了块帕子,走过来,帮她把手上的花粉擦干净,笑道:“你是我那个叫阿蘅的五妹妹吧?我们似乎只见过一次。”
宋玉蘅点点头,道了谢,又见他一人来荣安院,便道:“大哥哥,你是来看老太君的吧。她正在房里和大姐姐说话。不过,这会儿你先别进去,老太君正在生气呢。”
容玄晟“哦”了一声,扬了扬眉,问:“生谁的气?”
小姑娘老实道:“我的。”
容玄晟笑了一声,再问:“为什么生你的气?”
“我想去看我娘,老太君听了生气。”宋玉蘅眼睛一转,补充道:“我娘是温姨娘。”
想不到她还自报家门。容玄晟暗中叹了一口气。
当年府中盛传,是温姨娘害死了他娘陈夫人,他和绫儿本该恨死温姨娘,但都因为年纪小,又没有切确证据证明温姨娘是罪人。温姨娘又怀了爹的骨肉,免于一死,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就不高不低地挂着。从陈家回来后,听到老太君将容蘅养在身边的消息,他亦是很惊讶。细想想,有罪的是温姨娘,但容蘅是侯府血脉,自是不同的。
且容蘅从出生起就生了痴傻的病,今年不知因了什么缘故突然就好了。老太君原以为她活不了多久,后来发现小姑娘活蹦乱跳,又生的一副好模样,既然她将从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正好抱到容安院养。一来绝了温姨娘靠女儿东山再起的念头,二来温姨娘母女分离,生不如死,也算稍微补偿了容玄晟兄妹丧母之痛,三来,又可重新再将容蘅养成一个符合身份的侯门小姐,一箭三雕。
容玄晟以为自己会恨温姨娘,也会恨蘅妹妹,但是那天初见,蘅妹妹出场十分可爱,恰当及时地解了绫儿的围,说话又那么讨人喜欢,他一点也不恨,反而还很喜欢。方才远远看在她蹲着小身子,伸着胖乎乎的爪子戳花瓣,小眉头皱着,小嘴巴撅着,好像不怎么高兴,他觉得很有意思,这才过来打招呼。
一问起原因,也是,能惹老太君生气,也唯有这件事了。
“你很想去见温姨娘吗?”
宋玉蘅点点头,想着容玄晟跟她可是有仇的,又忙摇了摇头。
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宛若清水碗里养着两粒黑珍珠,煞是动人。
容玄晟见她如此可爱,想去摸摸她的脑袋,顿住了,咳嗽一声:“可不要再拿蝴蝶兰出气了,这兰娇贵,经不住你那爪子折磨的。我走了。”
“嗷。”宋玉蘅自己下意识摩擦了下小手,傻乎乎冲着容玄晟笑了笑:“大哥哥慢走。”
容玄晟淡定地走开,到了正房,丫鬟打了帘子,他进去后才轻呼一口气。方才阿蘅的笑,既没心没肺,又傻的纯净,真不知是该宠着她,还是避开她。
容玄晟走后,宋玉蘅还呆着。华月与式微对视一眼,随后华月上前弯腰问着宋玉蘅:“姑娘,你没事吧?
哪知姑娘白白的小脸蛋微微浮起红晕,搬起一盆蝴蝶兰,吭哧吭哧跑了。倒是把华月和式微惊愣住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到了晚上,宋玉蘅没有跟老太君一块儿吃饭,推说不饿,早早就上床了。没过多久,玉妈妈拿了一个小托盘到碧纱橱,托盘里都是好吃的,玉妈妈语气和蔼,劝说她吃一些。
可是宋玉蘅看到碧纱橱外灯火通明,丫鬟们还在轻声交谈,外面影影绰绰的,猜测老太君还没睡下,指不定还等着她,哪里敢吃,现在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她暗中一掐手心,泪水瞬间溢满眼眶:“阿蘅冒犯了老太君,惹得老太君生气,阿蘅心里难过,吃不下去。玉妈妈,求你帮阿蘅转告老太君一声,说阿蘅不去看娘亲了。只要老太君别气坏身子,让阿蘅做什么都行。”
玉妈妈道:“没有的事,姑娘想到哪里去了。”
“玉妈妈,你别骗阿蘅了。”宋玉蘅含着眼泪,委屈道:“老太君让我到容安院住,是我的福分,本该好好侍奉老太君,逗老太君笑,让老太君好好吃饭的,没曾想我被宠了两天,就开始没大没小折腾起来,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老太君一定觉得我比姐姐们说闲话还要可恶,以后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外面不知谁发出了一声轻笑,继而被制止。宋玉蘅心中明了,她们果然在等着她呢。
“若是老太君怕姨娘教坏了你,让您不再见姨娘了呢?只要你不见姨娘,老太君就不会生气......”
“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英明神武,明辨是非,我自然也不差,有谁会教坏我?再说,若是我违心哄老太君,说我再不见娘亲,那岂不是骗人么?”
“你不愿意骗老太君?”玉妈妈顿了顿:“宁可老太君一直生你的气?”
“不愿意。”宋玉蘅越发哭得狠了,鼻涕泡都出来了:“玉妈妈,你还是把我连夜送走吧,省的老太君明日见了我,还要生气。”
玉妈妈忍着笑道:“送到哪里去呢?别的地方也没地方给你睡。”
“那,那就送到大姐姐的荷月小轩里,那里有荷塘和青蛙陪着我,不闷,我还能看月亮。不过你得给我一条被子,我怕夜里起了风,吹了头,头疼,又得老太君破费银子,给我请医看病了。”
这一番又悲情,又稚嫩,又好笑的话,让人真是哭笑不得。老太君在外面听着,一边笑得抚胸口,一边拿手点着碧纱橱:“瞧瞧,这小滑头,想得倒是周全,还想着我出钱给她看风寒,把她给乖的。”
宋玉蘅装作恰巧听到了老太君的话,又是惊讶,又是委屈,一骨碌爬起来,站在床上冲外面清脆道:“钱,阿蘅长大了,会还给老太君的。老太君别怕!”
“还让我不怕......这孩子,说她聪明好呢,还是傻呢?”
“蘅姑娘自然是聪明的,但在您面前,难免就会变得诚实一些。”绿竹忍着笑意,方才就是她第一个笑出声来。
老太君一时愣住,细细品味这句话,自个儿也不好说什么,唉声叹气一会儿,也不进碧纱橱,自被人扶着歇息去了。
玉妈妈这才笑着对宋玉蘅道:“老太君没有生姑娘的气,还叫奴婢们明日早起收拾了,吃过早饭,送姑娘到温姨娘那儿取些东西,到了晚上再接回来。姑娘就安心吃饱肚子,早些休息吧。”
咦?这是怎么回事?本以为老太君不生气了,她也没想着还能去见温姨娘,怎么这会儿,居然都可以了?
宋玉蘅自然要刨根问底。
临睡前,她轻轻抚着吃得饱饱的小肚子,打着饱嗝,睡在香喷喷的被窝里,仔细回味着玉妈妈方才的话。
“......老太君原本生着气,连绫姑娘都险些哄不好。碰巧大少爷过来了,三言两语,不仅哄好了老太君,还让她同意你去见温姨娘。到底是大少爷见多识广,他的话,才是真正戳动人心。”
“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