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倒茶(1 / 1)

容玄晟说:“蘅妹妹也姓容,既是一家人,难道要防一辈子?我第一个不允。”

宋玉蘅脸发烫,她身体只是五岁小姑娘,但是她仍拥有着二十岁的灵魂。容玄晟那句“我第一个不允”实在太贴心,太霸气,太护人了。宋玉蘅热血澎湃,恨不得当场给他一个拥抱。他一句话,让仇人变成家人。也难怪老太君会同意她去见温姨娘。满府里,给宋玉蘅留下第一个好印象的,除了温姨娘,就是容玄晟了。

还是大哥哥可靠,宋玉蘅羞的捂紧小被子,傻笑了一下。

前世她就想有个大哥哥护着,可惜宋邳给她生的全都是庶妹庶弟,别说护着她了,光是说她的闲话都够她喝一壶的。比如她的二庶妹偷偷与翰林家的千金说,自家嫡姐喜怒无常,爱打骂丫鬟,把人都打残了。可事实是她对自己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护着的,除非做了触及底线的事情,譬如那个她已经忘了名字的贴身丫鬟,居然跑去姨娘那儿告密,属于严重背叛,这才被发落。就算发落她也不会亲自动手,自有人去做。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丫鬟,她是将门嫡女,才不惜得脏了自己的手。

可也就是自己的亲人说的话,才最真实,最可信,所以外界都以为她是那种暴虐又骄纵的女子,以至于后来她不管怎么努力,都洗刷不了身上的冤屈,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可也正应如此,虞淮庭侍寝丫鬟那件事,她心灰意懒处理不当,造就大错......

在这上面吃过大亏,所以她看到亲人在背后说闲话就受不了。想说就在心里说,关着门说,为什么偏偏要在外面说,还在自家人的门口说,不是自己讨罚么?

看大哥哥多好,只要是一个姓,一家人,总有一天要和解的。早和解晚和解都得和解,梗在那里,谁都不舒服。当然,不排除是因为容蘅的小模样太可爱,太讨人喜欢,又不具备威胁性,所以才会赢得谅解。

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明日她就可以去见温姨娘了。不知道温姨娘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她在老太君这里住,也是有月钱的。侯府规矩,哥儿们月钱都算十两。姐儿们不满十岁是五两,满了十岁是八两,及笄后是十两。她现在每月足足有五两。

不过月钱她也不怎么花。一来不需要赏人,她也赏不起,容安院的丫鬟是轻易讨好不得的,各房主子送的金银珠宝兴许都不入眼,更别说她那区区五两了。二来也不用置办胭脂水粉或者衣服,年纪小用不着梳妆打扮,衣服么,公中的就够穿了。三来也不用养丫鬟,平时华月一个人伺候就够了,华月更是清心寡欲,吃穿用度上面从来不要额外添置。

所以这些月钱她全存起来,悄悄让华月交给温姨娘了。不过也没全交,她也留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第二日,她早早就醒了,从装衣服的小柜子里拨拉半天,拨拉出一只小香囊,香囊有些分量,握在小手中还是蛮踏实的......宋玉蘅脸色变了变,怎么感觉重了些?解开香囊,感觉碎银子数量不对,她记得铰了两块一两的,一块三两的,还有一块五分的,这里面,分明又多了几块碎银子,怕是有八两......

她咬了咬唇,叫过华月,问是不是她偷偷塞的,华月忙摇头:“姑娘,您知道我的,若是有点钱,都交给我爹了。便是我想孝敬姨娘,也实在拿不出啊。”

华月说得属实,但是谁会知道这个香囊呢?又是谁放了银子进去?华月想了想:“左不过就是这屋里的人,这里的姐姐们都好说话,兴许是她们放的呢。”

这屋子里,是谁对她这么好?是金妈妈,玉妈妈,还是式微,绿竹?她最相熟的就是这几位,其他人平时对她都很普通......既然香囊都被发现了,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藏在同一个地方,省的闹出其他事端。

“姑娘,咱们还是快些梳洗吧,一会儿该迟了。”

这句话提醒了宋玉蘅,她暂且按下不表,先梳洗过,穿了鲜亮衣服,见了老太君。老太君脸色还是淡淡的,她又撒娇卖痴,哄的老太太脸色初霁,露出笑来,才与她讲了几句话:“这些人都是跟着你的,不要在路上贪玩,到了傍晚就回来,等着你吃饭。”宋玉蘅才发现,这次跟着她的,除了华月,还有玉妈妈,式微,以及几个提东西小丫鬟。

想不到老太君还有送给温姨娘的东西。这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嘛。

老太君一看宋玉蘅的神色,就知道她想多了:“是你大哥哥说的,你回去,不好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让人准备了些吃食衣物,好歹也体面些。省的别人以为你在我这里住着,吃了多大苦似的。”

不等金玉妈妈二人开口,宋玉蘅已经笑道:“老太君这是什么话,阿蘅来容安院,是享福来的。姨娘也知道,所以才会同意。这次回去,我也只是看一眼姨娘就回来,绝不耽误老太君的晚饭。”

老太君定定看了这孩子一眼,见她满脸诚恳,没有丝毫怀疑的地方,便安心了:“去吧。”

宋玉蘅一直到走出容安院许久,还很安静,不管式微怎么逗她说话,她都不反闹回去。她在容安院可以胡闹,毕竟是老太君的地盘,但是出了老太君的院子,在外面,她可不能再装痴卖傻,惹人小瞧。所有的尊敬都是别人给的,若想高人一等,还是要靠自律。

夏日的阳光亦有些热烈,她坐在新派的华盖流苏小轿里,掀开轿帘,看着外面风光旖旎,丫鬟们看见玉妈妈和式微,又看到华月,便知道轿子中坐着容蘅了。这次倒是无人说闲话了,都行了礼立在一边,恭恭敬敬等人过去。

玉妈妈在一旁看着轿子中的蘅姑娘,发现她除了神色轻快些,一点也没有不适应的感觉。蘅姑娘虽然小,此番端坐在轿子中,目光平视,小嘴巴微微抿着,不苟言笑,也不肆意嬉闹,分外沉稳安静,像足了......像足了嫡女容元绫。

玉妈妈吃了一惊,这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地方。再定睛细看时,发现容蘅还是容蘅,粉粉白白的小脸蛋,大大的眼睛,常常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仍然天真无邪,可爱得紧。蘅姑娘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会一夕之间有了嫡女风范,该是看花了眼罢。这个念头也就从心里一闪而过。

到了温姨娘的小院,温姨娘早已得了消息,早早等在门口。只见一顶小轿从远处过来,还跟着不少人,打头就是玉妈妈,满脸含笑,背后的人还各自抬着东西,当下已是吃了一惊。又听见一声娇暖软糯的:“娘亲——”从轿中传出。

温姨娘一听到女儿的呼唤,浑身激动地颤抖,那双温柔可亲的美目焦急地盯着轿子,因为过于思念而呼地涌出泪水,控制不住地落满了面。那好看的嘴唇也颤抖着,呼唤着女儿的小名,阿蘅,阿蘅,一声声唤着,像当初送走女儿那样,今日再迎接女儿,此心不变,此情不改。若不是身边的黎妈妈扶着,温姨娘早已崩溃,瘫软在地。

轿子还未停稳,里面的小人已经掀开帘子,露出小脸了。

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不是她的阿蘅,却又是谁?

“阿蘅——”温姨娘终于大声地唤出女儿的小名,泪水决堤。

宋玉蘅本来以为自己会控制好自己,但是当她目光触及温姨娘的泪水时,自己也不知不觉流出泪水,冲出轿子,像小鸟归巢般扑入娘亲温柔的怀抱。

“娘亲,阿蘅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或许在这个世上,唯有温姨娘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有一个纯洁的灵魂,她此时仿佛忘了自己是宋玉蘅,而是离家很久的容蘅。

“我的宝贝女儿,我的乖阿蘅,娘等了你好久,日日盼着你回来,可你总不回来......娘想去看你,他们又不让,真不如让人用刀割娘的心,娘还痛快些......”

母女二人都哭成泪人,幸而有玉妈妈和式微在,不住的劝慰,好不容易才让二人情绪平复。

“娘亲,别哭了,阿蘅回来了,是老太君的恩典,她特意让阿蘅回来看你,还送了东西来。你看......”

温姨娘还穿着家常衣裳,只是半旧的,幸而是夏天,不怕着凉。头上也只是素白的银簪,通身没有多余的首饰,她素来也不爱戴这些。怕是这数月思念女儿,倒是又清瘦许多,乃至于美貌都削减不少。宋玉蘅叹气,温姨娘身上掉肉,不知要吃多少补品才养的回来。

温姨娘拿着旧帕子擦拭泪水,目光却依然放在女儿身上,舍不得离开一下子:“娘亲知道,只是老太君不肯见娘亲,不然,娘亲就去磕头道谢了。”

黎妈妈忙跟身后的丫鬟发令:“你们几个还不去扶着姨娘和姑娘进屋,你们几个去帮忙抬东西,还有你们几个,去倒茶来。”

那些丫鬟都是势利眼,见着自家姑娘去容安院住了几个月,回来就变得通身气派,身上穿着一件牡丹缠枝月牙裙,腰上垂着绣锦香囊,小手各套一枚小金镯,头上还戴着步摇,额心正中一枚红宝石,贵气十足,姿态竟也非同往日,十分规整。

又见她身边伺候的是金妈妈和式微,还带着老太君送的东西,越发了不得了,都暗自纳罕,一边殷勤地上前伺候,一边交流眼神,谁都不敢拿往日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去对待这位昔日痴傻的小主子。

“看姑娘那镯子,雕刻刀功都很精美,怕是值不少钱吧。”

“这算什么。姑娘去了容安院,过得真真是小姐的生活,每日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听说,每日早起都有七八个人服侍她呢,都说她得宠。”

“不得宠,老太君能是又派轿子,又送人,又送东西的么?那可是老太君跟前的老人玉妈妈,就这样服侍姑娘回来了。”

“姑娘现在也不傻了,一会儿咱们需得多巴结巴结姑娘,姑娘以后飞黄腾达,还念着咱们这些旧情呢。”

“就你们,还旧情?从前咱们怎么对她,怎么对姨娘的......”

“从前她不傻的么?”

“那姨娘傻么?不会告诉她么?”

“姨娘是个老好人,欺负得再狠,也不会告诉姑娘的。放心吧。”

......

进了院子中,宋玉蘅略看了看,院子还是同以前一样朴素,可见她给娘亲的钱并未有多大改变,十足又被那些吸血的丫鬟吸去了。她暗自叹了一口气,扶着娘亲进屋坐下。温姨娘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女儿脸上,怎么看也看不够,拉着女儿的手,不住地问她家常的话。

宋玉蘅耐心地回答温姨娘,不过目光落在那些窃窃私语的丫鬟身上,今日只有几个时辰可以跟温姨娘待在一起,她不想浪费这些时间,趁着玉妈妈在,她倒是要好好去去这些人的锐气,震一震她们。

打定了主意,她先慢慢问着院里的近况,金妈妈和式微则服侍在一旁,与温姨娘说着话儿,还未到吃中饭的时间,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一会儿,一个专爱凑热闹,表现自己,遇事却喜欢推脱的丫鬟端上茶来。放下托盘,她先捧了茶,走到宋玉蘅跟前,弯腰笑嘻嘻道:“阿蘅喝茶。”

从前阿蘅傻的时候,丫鬟们给她东西吃,都是这般说的。阿蘅吃,阿蘅喝茶,阿蘅睡觉。那丫鬟以前没少骗阿蘅喝热茶,烫了一嘴又一嘴的,打量她全忘了么?

就是你了。

宋玉蘅正与黎妈妈说话,却没有接,那丫鬟尴尬地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在所有人都察觉到不对时,宋玉蘅才抬起眼来,望着那丫鬟,黑白分明的眼睛,软软的,可爱如初。

“你说什么?”

黎妈妈连忙示意,那丫鬟却没看懂,愣愣道:“阿蘅喝茶。”

宋玉蘅又道:“你说什么?”

那丫鬟弯着腰十分累人,此时有些不耐烦了,便又说了一遍。但是宋玉蘅依然没有接,那丫鬟才终于悟出点不对劲来,不情不愿道:“蘅姑娘喝茶。”

宋玉蘅这才慢悠悠道:“我娘亲在这里,你却先给我奉茶,你也是做了好几年的丫鬟了,怎么这点道理还不懂么?”

那丫鬟愣住了,又有个机灵丫鬟见势不对,从她手里夺了茶碗,先给温姨娘奉了茶,又给宋玉蘅奉茶:“蘅姑娘喝茶,别为了不懂规矩的人生气。”

那丫鬟被夺了茶碗,众人推搡她下去时,她又尴尬,又不服气,细白的脸涨红,嘴里嘀咕了一句:“不就是在老太君跟前呆了几天么,又不是嫡小姐,摆什么架子......”

宋玉蘅正揭开茶盖要喝茶,闻言,小手一扬,冒着白气的热茶喷涌而出。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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