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不换因为多年训练养成的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睡得很沉,清晨有鸟儿翅膀扑空声从耳边掠过,她便立即惊醒,手按在腰部随时准备用匕首击杀接近自己的目标。
但除了几处鸟叫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
身侧的姜有汜和蒹葭都靠着土堆睡着。昨晚蒹葭不愿意往长亭处凑,姜有汜便随着她来,几个人找了个土堆靠着,桃不换负责守夜。或许是因为路上奔波困顿,姜有汜和蒹葭不一会儿就都入眠。桃不换熬到了半夜,回头瞧见姜有汜蜷曲着便知道她冷,于是脱下外袍给姜有汜披上,姜有汜才睡了个安稳觉。
但桃不换却因为过于寒冷大半夜找了个僻静处练武暖和。
晨曦微露。
桃不换站在姜有汜和蒹葭面前,她“阿嚏——”一声打了个冷颤,本来拿回自己的外袍顺便叫醒这二人,但在瞅见姜有汜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裳缩成一团这一刻心便软了。
桃不换慢慢蹲下来,在姜有汜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姜有汜的五官不算顶漂亮,但眉宇清扬,有着读书人特有的秀致灵逸。虽然老当着她的面说她是个老学究,但出自书香门第的姜有汜无论到哪里都会自带昭朗如日一般的清辉。
桃不换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她的睫毛,姜有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的翅膀。犹记得初见的时候,在江家的私塾里,看见的一双清朗明净的双眸,她在窗里侧首一望,眉心微顰,就像一幅画一样被框在了窗户里。
仿佛感觉到有人在捉弄自己,姜有汜缓缓睁开眼睛,半含秋水带了一丝朦胧的双眼,从半遮半掩到全部睁开,她盯着尽在咫尺的桃不换,眸子轻轻转动了一下,半晌没有开口。
桃不换心虚地缩回手,“城门快要开了,你们两个懒鬼还不醒。”
姜有汜怀疑地打量着她可疑的神色,慢慢站起来。回首见到日头渐渐升高,城门的确是要开了。
桃不换朝着她伸出手:“把外袍还给我,我冷了。”
姜有汜低头才发现她的外袍在自己身上披着。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江州城外四面透风,夜风寒凉,她脱了外袍给自己之后怎样度过这样一夜?
她看着桃不换眼下的乌紫,不动声色地把外袍脱下来还给了她。
桃不换接过外袍赶紧披上,搓了搓手总算感觉暖和了一点。她实在太高估自己的体质,本以为经历了刺客训练之后会比常人更耐冷耐寒,但眼下一看,还是不堪一击。
姜有汜见桃不换已经披上了外袍,忽然上前一步。
桃不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姜有汜说完,伸出手隔着外袍将她抱在了怀里,这是最快能温暖人的办法,两个人都是女子,相识已久,她不会介意,桃不换也不会介意。
桃不换愣住,但眼前人身上的味道和几年前那个少女一模一样,让人想起了往日的江棋。当她把自己从水池里救上来之后,江棋也是脱下外袍罩住湿漉漉的自己,然后把自己抱在怀里不停说话。
江棋平时话少,但那次仿佛变成了一个话痨,不停在说着一些日常琐事,还不断地问桃不换喜欢吃什么、想不想家,今日舞的剑招是什么……
后来桃不换才知道,那时候因为江棋大小姐担心自己失去意识死了,所以才不停讲话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由于桃不换当时一直拽着江棋的袖子不放,因此江棋不得不陪着桃不换一起回到她的房间,在脱下衣裳之后才勉强脱身。但因为江棋自己也浑身泡水,又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到最后不但桃不换高烧不退几日,连江棋自己也高烧了一段时间。
两个病人顿时弄得那时的江府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东方大白,锣响之后,城门渐开。
蒹葭也悠悠转醒。这几日实在太过疲惫,虽然心事重重,但也抵不住困意。三个人打点好行装准备入城。
姜有汜是大理寺官员,可以不用和寻常百姓一样排队入城,于是便直接到了队伍前给守城的将官亮官牌。
将官对着她抱拳行礼之后便轻松放人。
三个人便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之中步入江州城。
蒹葭一路都低着头始终看着路面,桃不换将蒹葭的举动收入眼中,等到了客栈房间才将房门闭上,靠在门上对姜有汜正色道:“你的这位仵作姑娘有事瞒着我们。”
姜有汜抖开被褥查看了了一番,头也不回地问:“她瞒了我们什么?”
“昨夜城外她其实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和她认识。而且刚刚入城的时候此人还排在队伍里,蒹葭却始终对我们只字不提。”
“蒹葭是江州人,在这里遇到朋友也不奇怪。”姜有汜不慌不忙地继续整理屋内摆设。
“但是这人不仅仅是她的朋友,”桃不换绕到姜有汜的跟前,让她不能忽视,“我查过此人,此人姓孙名维,是江州一个小仵作。他不但和蒹葭认识,而且和她交情颇深。”
姜有汜听出她言外之意,回首望着她:“你的意思是这二人有私情?”
桃不换扬眉道:“你不奇怪为何蒹葭非要逃婚,甚至独自一人深夜逃走吗?按照买骨楼的情报,蒹葭的仵作技艺都从孙维处学来,二人经常于江州城内一家小食铺相聚,每次相谈甚欢,此事有小食铺的老板娘验证,应该错不了。两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恐怕早已私相授受,于是在蒹葭姑娘婚期将近的时候约好一起私奔,实在是比说书的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姜有汜瞪了桃不换一眼:“这里面有多少是买骨楼的情报有多少纯粹是你胡扯瞎编?你平时不好好读书,听的说书故事倒是挺多。”她推开在一边碍手碍脚的桃不换,拉开门,正好店伙计就站在门口。
姜有汜让店伙计把脸盆放在架上,用清水洗干净了脸。
桃不换耳边响起哗啦啦的水声,神采飞扬地说:“如果当晚的确是在私奔,那么杨聂的出现就说得通了。他肯定是得到了消息想要追回自己的未婚妻,虽然在富缘客栈找到了人,但却被拒绝,并且被买骨楼的刺客找到落单的机会杀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杨聂这个天才的下场也太凄惨了一些。”
姜有汜也不擦干脸上的水渍,而是让水自然风干,她需要用水来同时保持清洁和理智。
“单凭道听途说无法说清楚蒹葭和孙维的关系,从蒹葭这里打听不出的东西,就去找孙维直接打听。两个人的口供如果对上,那么可以暂时确定是真的;如果对不上,那案情或许会更扑朔迷离。”
“你的意思是——”桃不换来了兴致,目光炯炯,“分别去审讯二人,从二人的口供中找出真相?”
“嗯,”姜有汜顿了一下,上下打量桃不换,“你先回房换身衣裳,身上都是土。”
桃不换偏偏故意在姜有汜的面前把身上的尘土拍了拍,留下一堆飞起的灰尘在姜有汜的房间里,然后在挨骂之前迅速溜出去,扒着门探出脑袋问:“你和我谁去问蒹葭谁去找孙维?”
“你去问蒹葭,我去找孙维。”姜有汜掩住口鼻,闷声道。
桃不换高兴地回到隔壁自己房间,一推房门,便看见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想起日出之时姜有汜在城外抱着自己的那一幕,她的脸有些滚烫。捧起姜汤,喝下驱寒。姜有汜看起来冷冷冰冰的一个人,却知道温暖和体贴他人,在看见自己受冻之后送来姜汤,也不枉费自己暗中照顾她的这么些年。
寒冷的身体总算有了些温度,桃不换放下已经空了的姜汤,拿起一件桃红色的干净的衣裳。
刚解开三颗扣子,桃不换的手就停了下来,她侧首望向墙角一个地方,冷冷道:“阿冲,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那个一直跟着桃不换的少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原本拿着一块布,他用这块布遮住了身体,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桃姐姐,传使把你的话带回去了,楼主命他不要轻举妄动。事后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张年间并没有死,他还活着。但你为什么最终不杀了他?只有按照计划刺杀他才算完成任务,你才能回买骨楼交差。”
桃不换重新一颗颗扣起自己的扣子,眼中逐渐浮现敌意:“你把我的事情都和楼主、传使说了?”
阿冲摇头道:“我没说一个字,我只说你派我去调查张年间,而我并没有查出什么。”
“他们相信你?”
“他们信我,因为桃姐姐是喜欢独来独往的顶级刺客,你不会喜欢在进行任务的时候带像我这样的废物。你会用一个借口将我支开,在你的眼里我是个无关紧要的累赘。”阿冲苦涩地笑。
桃不换回过身看着他,平静地问:“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我在这里?”
阿冲摇摇头:“除我之外暂时还没有人知道……”
桃不换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阿冲的脑袋,揉乱了他的头发:“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