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种很容易较真的性格。
沢田纲吉那么一说就遭到了芥川龙之介凌迟一般的锋利目光,性格偏温和的黑手党首领无奈地笑了出来,如此想到。
这种人遇到什么事情估计挺容易上头的。
“那么有时间的话请务必与我们彭格列的云守切磋交流了。”
又客气了一番,沢田纲吉终于在身材娇小的女性守护者的护送下坐上了车。
森鸥外朝着远去的轿车摆了摆手,仿佛真如送行友人一般。等到轿车行驶到只能看见一个小点的距离,森鸥外终于放下了手臂,转而看向身边的下属。
“没有我的允许芥川君最好不要和彭格列的人接触,遇到挑衅知道该怎么做吧?”
“属下明白。”
下属小幅度鞠躬时尽显恭敬,两鬓霜白的末端轻微摇摆。
“哎呀真年轻啊,沢田先生,”森鸥外一边往车子的方向走,一边感慨,“气场意外的温和呀,跟他说话真舒服,一不小心就容易相信他了。”
森鸥外对于意大利黑手党那边的力量体系多少有些了解,像沢田纲吉和白兰杰索这种大空属性的人自带气场,博爱的大空们在日常的待人接物上的确会更加让人信服一些,到了黑手党龙头首领的级别就更是不得了了。
森鸥外让中原中也去盯着密鲁菲奥雷的动静,昨天汇报过一次在一处森林的异动,检测到了大空火焰的波动,而且冲天光束的现象也很明显。暂时不清楚那一次异动造成了什么后果,森鸥外摸着刮干净胡子的下巴,眼睛又瞄到了身边的下属。
“太宰君联系过芥川君吗?”
芥川龙之介的面容不自觉扭曲了一瞬:“……没有。”
“那中岛小姐呢?”
“……没有。”
“这样啊,”森鸥外望天,“真担心太宰君和中岛小姐啊,要是遇到什么事情恐怕侦探社的力量不足以保全他们吧。”
芥川没有回答,但是他知道太宰治和中岛敦其实没什么值得可担心的。如果有,港口黑手党也不是不可以适当伸出援手。
“白虎少女还是留在横滨做吉祥物比较好。”
森鸥外坐进车里时开玩笑般说了这么一句。
芥川龙之介则以沉默回应首领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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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社的医务室里,昏过去将近一整天的男人醒来时身边连个看着他的人都没有。港黑首领太宰治不知该说对方太没有警惕心还是太体贴了。
“……醒了?要喝点水吗?”
拉开一点帘子露出头来的男人问他。
太宰治看着男人一头黄发,点点头。
“在你旁边的桌子上,自己拿。”
说完,男人就放下帘子走了。
原以为对方要给自己倒水的太宰治愣了愣,随后看了看床头柜,已经有一个保温壶和玻璃杯了。他沉默稍许,自己动手倒了水,喝了一口。
还是热的,温热的水下肚,让长时间没有活跃的消化系统顿时有了抚慰,他没有忍住发出喂叹的声音。
“休息够了吗?”不过大概一分钟后,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就过来喊他了,“出来一起聊天吧。”
聊天?港黑首领明白这是有话要问自己,老老实实下床跟着他走了。
另外一个世界的港黑首领一过去就被请到了这个世界的武装侦探社社长办公室里。面对着这位文人打扮、武人气势的中年男子,太宰治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极佳地体会了一把来自有名的侦探社社长的压迫感。虽然不至于感到害怕,但是太宰治确实感觉到自己心理毫无波澜,而生理紧张了。
“侦探社也利用你昏睡的短暂时间调查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事情,恰好侦探社现在遇到一个敌人有类似穿越平行世界的能力,在你出现在敦和镜花住处的时候,也就是昨天,有线人联系我们白兰杰索在同一时间一处森林发动了能力,”福泽谕吉没有质问他什么,反倒是主动和他分享现在的情报,“你的到来很有可能与他有关系,所以如果要找到回去的方法,我们只能从那个人身上下手。”
港黑首领静静听着,在听到对面的人说要找到送他回去的方法的时候眼睫微颤。
“侦探社目前打算从白兰杰索这个人身上下手,或者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港黑首领抬起略显阴沉的眼眸:“不用这么麻烦你们了。”
“如果说你是想自杀的话,我没有干涉的权利,但是最好还是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福泽谕吉劝慰的话尚未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国木田的声音:
“社长,这个人在这个世界是黑户,找不到亲属,要是自杀成功被索要赔偿款的话说不定会因为和太宰长得一模一样的关系而追到侦探社这边来。”
的确……福泽谕吉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和自己的社员长得一模一样,却有着浑然不同的气质。他如果真的死了,那么侦探社说不定真的得承担他自杀造成的赔偿款。
“总之你还是先好好活着吧,剩下的事情暂时由我们来处理。”
末了,福泽谕吉还格外关切地询问他:“对了……你要跟敦说说话吗?”仿佛知道他多少对这个世界的妻子还有一点兴趣。
港黑首领摇了摇头:“不用。”
浑然不知自己遭到了拒绝的中岛敦对社长办公室里的太宰治倒是十分关心,连本世界的太宰治一直盯着她的灼热视线都没有理会,而是目光焦灼时不时望一眼社长办公室紧闭的房门。
本世界的太宰治想告诉她人家是有老婆的人了,不用她这么关心,可是一想到另外一个世界连老婆都有了,他心里就莫名不爽,话都不想说了。猜得到他的老婆是谁,也猜得到另外一个自己在那个世界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可是若是这样,为什么要抛下自己的妻子自杀呢?
自己有时也无法明白自己的想法呢。
“太宰先生……”
“嗯?”太宰治抬头,结果轻声唤着这个名字的中岛敦看的是从社长办公室里出来的那个人。
从社长办公室里出来的太宰治连看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继续回到医务室的帘子之后了。
“敦君,”本世界太宰治唤回还对医务室的帘子吃吃望着的少女,不悦地皱眉,“敦君的同情心是不是太泛滥了一点呢?”
“……太宰先生不会觉得难过吗?”
“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呢?”太宰治撑着脑袋跟少女说,“另外的世界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明太宰先生就很在意别人结婚的事情。”
“敦君,你不说我还没有想起来,”太宰治笑得不好看,“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女孩子愿意嫁给我,为什么这么说呢?”
突然被翻旧账,中岛敦显然一愣,随即一脸别扭:“反正太宰先生不像是会结婚的人……整天殉情殉情的,女孩子见到你会害怕吧。”
害怕。
这是第几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形容了呢?太宰治的心脏一寸一寸冷下来,直到习惯那处生冷的钝疼。
中岛敦对太宰治情绪变化也越来越敏感了。她能感觉到他又不高兴了。紫金色的大眼睛不安地扑闪了几下,她避开了太宰治凝视着她的幽深双瞳。
她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对于太宰治这般的情绪变化更多的不是感到害怕。这样的情感用担忧和愧疚来形容更为合适,掺杂着丝丝微妙的恐惧,让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又不愿意完全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试图补救一般,她的粉唇嗫嚅着:
“我没有讨厌太宰先生……”
这句话她以前也说过了。
太宰治只是低头拿起他的《完全自杀手册》。片刻后,他才极轻地回答了她一声:
“我知道。”
像砂纸摩擦后的声音,轻而支离破碎,和另外一个世界的他似乎有一瞬间的重叠。
自知说错了话的中岛敦抿紧嘴唇。两人之间陡然堕入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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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降临时,港口黑手党的年轻干部走过排列整齐的黑衣人护卫的过道,进入光线阴暗的审讯室。身量不高的男人坐下之后似是无意般扯了扯泛起褶皱的手套,若有若无扫过对面的眼刀凛冽。
中原中也并非是擅长拷问的人员,这种活儿让太宰治来干倒是再合适不过。可是这一次他嫌弃手下的人太墨迹了,审讯了大半天了还没从他嘴里翘出点干货,于是他主动亲自上阵。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中原中也盯着对面那个满头鲜血的男人,“还是不打算说出来的话我们可以换成你的同伴来审讯,那个差点被你开枪打死的同伴已经醒了。”
然而就算听到他这样说,那个男人也只是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冰冷遮掩下的目光里有不屈,也有惊恐。
中原中也相当习惯别人对他露出惊恐的神情。无论隐藏得多好,在死亡迫近的一瞬都会暴露无遗。
审讯室里响起惨叫声,凄厉以至于令人听到为之胆颤。这样此起彼伏的响声持续了大概有十秒钟,十秒钟后顿时安静下来。
两边组织的首领握手言和,暗地里却还在展开放血的行动。中原中也从审讯室里出来时嗤笑,将沾血的手套摘下来扔到垃圾桶里。
干部先生跟下属交代完任务后,在无人的休息室里点燃了今日的第一支烟。
火星明灭,自薄唇中吐出的烟雾缭绕,深深浅浅地遮掩着干部先生面上扑朔迷离的神情。
稍微有点不舒服。
带伤工作的干部先生被入肺的烟刺激得咳了几声,顿时胸腔阵痛,所幸没有咳出血来。
……很不舒服。
中原中也抹了抹嘴角,不由自主地冷笑出声。
反正也是从来没有人真心来关心过他的,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奢望有一个人能满目担忧地朝他跑来,不许他抽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