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勾起唇,对着秦蕴和默不作声的笑。
后者稍稍愣了愣,这是江姝从小到大第一次,对着他笑。
小时候不管他怎么逗江姝,小丫头都是离他远远的,半点身为他未婚妻的自觉都没有。
可是这一刻,江姝对他笑了。
秦蕴和理了理心神,正想说些什么,江姝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秦大人可以让一让吗?我和我夫君要回府上,大人穿着喜服挡在这里,真的是十分的引人遐想。”
江姝勾唇,握紧了谢渺垂着的手。
秦蕴和身体僵了僵。
小时候她都是喊她秦公子,后来长大了,就喊秦大人。
从未有过半分逾矩。
甚至曾经以死相逼,求他不要娶她。
他蹲下.身子,看着轮椅上的江姝,忽然有些伤感。
轮椅上的女子很瘦,腰身纤细,像是一只手就能握住。
秦蕴和曾经觉得江姝跳起舞来,应该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
可是她的腿,生来就是废的。
秦蕴和眼中仍旧是未曾变过的笑意,只是他忽然问:“姝儿,嫁给太监,是否比嫁给我更好?”
江姝眸子闪了闪,下意识的看向了谢渺。
他眯着眼,有些醉意朦胧的看着秦蕴和。
秦蕴和嘴角弧度未变,声音有些邪恶:“谢公公,在床.事上是否能满足你?”
更多的,听起来像是一种恼羞成怒。
谢渺忽然推开小允子的搀扶,睁着眼看着一脸笑意的秦蕴和。
江姝握紧他的手,生怕谢渺听了会难过。
“秦大人不知道有些……”她语调冷冷,眼睛不含一丝感情的看着秦蕴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渺看清了眼前的人,一拳直直的打在了秦蕴和的脸上。
嘴里骂骂咧咧的嚷着“贱人”。
谢渺是生死场上练出来的拳脚,秦蕴和自小家中家教甚严,秦将军家的少爷,自然是能文能武的,两人之间一时不相伯仲。
秦蕴和丝毫没有停顿的捂着脸,反手扣住谢渺的手。
谢渺用手肘顶他,秦蕴和被顶.住胸口,有些吃痛,下意识的抬起腿朝谢渺胯.下踢去。
谢渺闷.哼一声,直直将秦蕴和往水里推。
江姝冲着身边的两人吼着:“还不去帮督公?!”
秦蕴和听了这话,有些怔忪,目光难以置信的看着江姝。
一时不察直接被谢渺推进了水中。
冬日的湖水寒凉,他虽会游泳,但在水里冻得瑟瑟发抖,身体都舒展不开。
谢渺在江姝身边委委屈屈的站着,拉着她的手就往那处带过去。
“姝儿,疼。”他声音发着颤,身体都在抖。
随后空出一只手指着秦蕴和:“他骂你,我帮你打回去了。”
她眼睛都憋出了泪,只知道看着他点头。
“……可是……好疼。”谢渺深吸着气,她手下的那一处,空落落的。
那一脚,江姝清楚地看到了。
这一处偏僻,也少有人来,秦蕴和还在水里挣扎着,江姝皱了皱眉,没什么表情的将银针朝秦蕴和脖子上的穴位刺去。
银针飞过,针尖无毒,那个穴位只是会让他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
她顾不得许多,张嘴就喊:“阿九,你抱着他。”
黑衣女子应声出现,张开手就将谢渺毫不费力的抱在了怀里。
江姝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只是看着疼得在阿九怀里缩成一团的谢渺。
她声音轻.颤,问着身边的小桂子:“洪太医府上在哪里?”
“阳泽街四号。”小桂子此时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张口就答。
江姝声音有些急:“听到了吗?送过去!”
短促的一声“是”落下,阿九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江姝目光沉沉的看着在水里无力挣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秦蕴和。
他面色有些发紫,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恐惧。
“小桂子,你带我去阳泽街。”江姝扭过头,握紧了拳。
半晌,看着秦蕴和,终是摇了摇头,从手中拿出一包药粉,对着小允子道:“你去找个熟悉的人将秦大人救上来,然后把这个给他吃了。”
小允子手颤了颤,接过后目光疑惑地看着江姝。
那药粉,吃过之后会让人忘记一切,从此变成个傻.子。
梁家世代研制医药,在她祖父那一代,为了研究新药伤了身。
梁家后人的身子便总是病歪歪的,哪怕是她娘,也是没有活过二十五岁。
.
江姝的手紧紧地攥着身上的衣角,马车有些摇晃,小桂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夫人,喝一些吧。”
她摇摇头,无声的拒绝。
只要想到谢渺还在疼着,她整颗心都难受的窒息。
她不知道……不知道谢渺怎么就会去打了秦蕴和。
马车走得飞快,不过一刻钟,就在阳泽街停下。
这条街道很是普通,她刚一下车,阿九在她身边跪下:“主子,已经送到了。”
江姝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轮椅在地面上转的飞快。
街道上偶有三两行人打量着他们,目露好奇。
小桂子凶狠的回瞪回去。
经过了今日,他眼中的这个夫人,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人,是可以保护谢渺的。
低矮院落里,江姝刚一进去,就听到了屋内低哑的闷.哼声,很低很哑,像是被人拼命的压抑着。
她手下推动着轮椅,想要进去。
小桂子拦在她身前,义正言辞道:“夫人,督公不会想您进去的。”
江姝冷着眼看着他:“阿九,扔出去。”
“是。”
被黑子女子一下子扛在肩上的时候,小桂子嘴里还在嚷着:“夫人您真的不能进去!你要是进去了谢渺醒来会杀了我的!求你了!”
江姝充耳未闻。
她只知道,她的渺渺在疼,她要陪着他。
院子里面只有寥寥几间房屋,江姝扫了一眼,自己推着轮椅,将门推开。
屋内的景象让她不受控制的咬住了唇,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生怕仅仅是一点点的动静,就会惊到给谢渺上药的洪兴怀。
床下放着水盆,已经染成了血红色。
地下一圈圈的纱布,沾着鲜血。
她学过医。
其实很多东西,都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的不敢说出口。
怕谢渺会自卑。
她知道玉.势,知道阉.割。
甚至亲手杀过人。
也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
她只是不敢和谢渺说,谢渺会伤心,也会害怕。
她知道,受到重击后的谢渺,会有多脆弱。
可是这些,她没有丝毫的经验。
她看着地上沾着的血,听着耳边压抑的低吼声。
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她捂着头,埋在臂弯里无声的哭。
谢渺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错的永远都是其他人。
比如庄帝,比如秦蕴和。
可是她无能为力,她那时候才不过六岁,什么都帮不了谢家。
哪怕是赔上整个梁家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梁家那个时候,根本不在她手上。
今天,她也依然不敢杀了秦蕴和。
谢渺会受牵连,从此与秦家结怨。
洪兴怀听到动静,扭过头看了一眼江姝,调笑道:“小姑娘动作倒快呀~”
江姝只顾着哭,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洪兴怀包扎好,将谢渺咬着的软木拿下。
他这时候光.着身子,浑身都是冷汗,软木被取下,他就咬着舌头,一声不吭。
洪兴怀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无声摇了摇头。
“谢渺,你媳妇儿来了。”
疼痛之后,谢渺的酒意早已醒了。
听到媳妇二字的时候,他睁开眼,牙齿的力道更重。
眼前一身蓝色的人,可不就是江姝?
他眨了眨眼,像看着幻觉一般的看着她,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下.体的疼痛一阵比一阵清晰地传来。
他偏着头看她,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耳边响起轻轻的啜泣声,他的心被这声音扰的生疼。
蓝衣姑娘依旧是埋在臂弯里,无声的哭着,埋着头,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忽略掉。
谢渺眼睛里流进汗水,有些生疼,他只能看着江姝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打湿身上浅蓝色的衣裳。
半晌,谢渺深吸一口气。
洪兴怀将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后,识趣地关上了门,顺带将门从外面反锁起来。毕竟谢渺每次来他这儿,都要将他这里闹得鸡飞狗跳,更别说这一次还带了个娇滴滴的小媳妇。
谢渺的声音很哑,他吐掉嘴里的木屑,裹着被子对江姝笑,声音轻轻:“姝儿,别怕,没什么的。”
酒醒之后,他记得自己看着江姝被秦蕴和欺负,然后气上脑门,将秦蕴和打了一顿。
只是……
他扭动了一下.身体。
他的苦……也不少。
他声音很小,江姝却听见了。
她从臂弯里抬起头,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眼都被哭的红肿,脸上挂着泪珠,袖子已经湿.了。
头发有些散乱的披在身上,她的身子都在抖。
房间里的血腥味淡去了不少,地上的纱布被洪兴怀拿了出去。
“姝儿,过来。”谢渺闭上眼,努力无视着身体的疼痛,尽量轻柔的对江姝说。
江姝推着轮椅,一抽一泣地行到他身边,那小小的啜泣声,谢渺听得心尖发疼,像是连身体的疼,都没那么明显了。
她在他身边停下,红肿着眼看他,手向前伸了伸,却不敢碰他。
谢渺眼前阴影闪过,他长舒着气,睁开眼,脸上全是汗水,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得以幸免于难。
他轻轻笑了笑,明明疼的人是他,他连叫都不曾叫过一声,怎么江姝倒是哭的比谁都来劲儿。
可是这一哭,倒是好像让他身上的疼减去了不少。
谢渺指了指床边的湿布巾,声音尽量放的柔和:“姝儿,给我擦擦汗,好不好?”
他弯起唇,努力绽开一个笑,身体才一动,身下的疼痛感就提醒着谢渺,他此刻的确需要卧床静养。
而且这一次,至少得两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