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对他笑的很安静,头上的白玉发簪熠熠生辉,比发簪更亮的,是那双狭长的眼。
她不敢对谢渺承诺什么。
天命如此,谁也无法抗拒。
她这一生,注定不会长命。
“我可以换一个礼物吗?”
江姝眨眼,问谢渺。
谢渺哼了一声,冷声道:“不可以。”
这个发簪寓意极好,怎么可以随便换?
“换一个嘛,好不好呀?”潜意识的,她就不想收下。
谢渺还是摇头,眼里固执的让她心慌。
半晌,她叹气。
靠在轮椅背上,垂着眼,不知说些什么。
心里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无奈。
她的渺渺说,以后只有她一个人了。
他没有了家人,也没有朋友。
他现在只有她。
如果她离开他了,渺渺一定会很伤心。
“送你的,你就好好收着。”谢渺将手背在身后如是说着,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自在。
她低着头,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好。可是下一刻,在谢渺看不到的角落,悄悄湿了眼角。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舍不得一些东西。
谢渺忽然凑近,将她抱进怀里,她眼角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就那样直直的暴露在了谢渺的眼前,泪水反射着火苗的光,点缀在眼角处,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他低下头亲她,亲她的眉眼,很轻很柔的动作,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姝儿,别担心了。”谢渺轻声道,手揽在她腰上,眼里柔和,“你会长命百岁的,会陪着我的。”
她埋进他怀里,忽然泣不成声。
谢渺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哄着她。
“世间良医无数,一个大夫治不好,不代表所有的大夫都治不好你。”他小心地将她的脸捧起,眼睛里满是笑,“他们说玉养人,人也养玉,这个发簪你老了之后还能戴呢。”
江姝眼睛红红的,鼻尖轻轻地吸了吸,谢渺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
“姝儿哭起来都是一样的好看。”谢渺弯唇,对她笑,捧着她的脸吻着她的眼睛。
怀里的姑娘推开他,捂着脸只拿眼睛看他。
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有些不真切:“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谢渺轻笑,手慢慢的摩擦着她的脸。
“你想什么,在我面前都写在了脸上。”
看不出来,才是傻子。
——
这个年过的难得的平静,谢渺在家中养了足足待了半个月才肯回到东厂。
秦蕴和的婚期定在正月十五,那日谢渺恰恰有空,便带着江姝去了。
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心理,就是想叫秦蕴和瞧见,他和江姝之间的感情有多好,让对方打消那份不真切的心思。
江姝对此很是诧异,但到底没逆着谢渺的意思。
她从小到大孤僻,没怎么与人接触,到秦府的时候很是不自在。
只能小心的跟在谢渺身边,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的官员来给谢渺敬酒。
谢渺喝不得酒的。
喝多了,会难受。
江姝听小桂子闲聊的时候说过。
可是那些官员笑得一脸谄媚,谢渺从来不曾出席过这样的宴会,难得来了机会,他们自然是会好好珍惜的。
便铆足了劲儿的给谢渺灌酒,有些人对他身边的江姝笑的不怀好意。
朝中官员并非都是不近女色的人,今日江姝,看起来格外的艳丽。
谢渺眯了眯眼,挡在她身前,避过了那些目光。
他身后的人扯着他的衣角,他回过头。
手中酒杯被人夺过,江姝一饮而尽,喝的快了,呛着咳了出来。
身前的朝臣尴尬的笑着,说着谢夫人有多体贴夫君。
谢渺小心的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她抬起头,一张小脸咳得通红,眼睫上沾着水珠。
朝臣见状散去,不再围在谢渺身边。
谢渺忽然笑了,“喝那么多,不怕醉?”
不过……
江姝喝醉的模样,他也很期待能瞧一瞧。转念想到眼前女子的身体,这样的念头马上被打消。
她憋着气摇头,喉间还在轻咳着。
“你不能喝酒的,喝多了会难受。”她小声对谢渺说,“可是他们非要给你灌酒,我……”
“知道你好。”谢渺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秦府内今日很热闹,整个秦将军府挂着红色的绸缎,打成同心结的样式,很是喜庆。
府内宾客络绎不绝,秦蕴和去江府,迎着江苏玉。
谢渺忽然对身边的人说:“你爹倒是很精明。”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
谢渺失笑,伸手给她夹菜,对身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中午的时候,迎亲队回了秦府。
谢渺坐在角落,闲适安然的给江姝喂食,倒是难得的宁静。
江姝脸上已经染上浅浅的粉红色,也不知是羞的,亦或是喝了酒,有些微醉。
他对面坐着一个夫人,愁着脸的样子,半点都不像是来参加酒宴的。
见谢渺对江姝这般殷勤,那夫人忽然道:“督公对夫人,倒还真是好。”
江姝听见陌生女声,有些迷茫的抬起头,目光定定的看向了对面的夫人。
她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衣裳,面容很年轻,眉眼间却是有浅浅的愁。
她面前的酒,一杯一杯的拿起,又一杯一杯的饮下。
江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靠在了谢渺身上。
那夫人像是喝醉了,对于他们的冷待半点尴尬都没有,撑着下巴有些迷离的看着谢渺。
“督公倒很像我幼时认识的一个小哥哥。”她弯唇笑了笑,端庄面容上染上回忆。
谢渺看着她,往事就这么灌进了脑海里。
“不过他已经死了。”王千青继续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倒还真是巧了,督公和他,都是姓谢。”
“夫人是?”
谢渺有些不确定地问。
王千青像是才反应过来,微笑道:“妾身是穆学士的妻子,王千青。”
谢渺拿着筷子的手僵了僵,抬起头看着王千青。
王全的女儿。
谢渺幼时皮,谁的话都不听,只有眼前的这个王家小姐王千青才镇得住他。
那时大人们都说,王家丫头哭一哭,比谢丞相打一百遍都有用。
“穆大人,待夫人不好么?”谢渺低下头,强自镇定的夹着菜,忽然开口问。
王千青轻轻笑了笑。
这时席间宾客都去迎接新娘新郎,这一处,此时只有他们几人。
“好与不好,又和督公有什么关系?”王千青勾起唇问,手中酒杯倾斜,像是下一刻,就要倒在桌上。
谢渺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酒杯夺下,沉声道:“夫人,借酒浇愁愁更愁。”
王千青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
她对面的江姝,已经是握紧了桌上的杯子,指骨出都泛起青白色,目光冷冷的看着王千青。
王千青起身,朝谢渺行了个礼,歉然道:“妾身有些醉了,想去湖边吹个风醒醒酒,就不打扰二位了。”
她说完,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歪歪斜斜的离去。
谢渺叹了口气,在江姝身边坐下。
手覆上了她的手,将她手里的酒杯拿了下来,笑着问:“姝儿还想喝酒?”
江姝静静的摇了摇头。
他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弯唇道:“我倒是很想喝。”
往事兑酒,滋味最甚。
那年的谢家,是京城里面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想和谢家攀上关系的人,并不少。
谢渺顽劣,没人想着将女儿许配给那样的小子。
到是谢梨,那时才五六岁的年纪,就被许多京中的夫人抱着,想着什么时候,将谢相的女儿变为自己的儿媳。
那时的谢渺,几乎只听王千青的话。
她比他小两岁,说出的话却总是极有道理,谢渺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小桂子。”谢渺饮下一口,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小桂子问:“穆学士待夫人如何?”
小桂子对上江姝的眼神,抖了抖身子,垂着头小声道:“奴才只听说穆大人成婚后整日花天酒地,从来没有着过家”
谢渺忽然将酒倒在地上,撇嘴对着江姝道:“这酒不好喝。”
江姝点点头,乖巧的抿着唇,眼里有种无声的脆弱。
这样的谢渺,她看不懂。
他边说着不好喝,边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酒。
江姝默默数着他喝了多少杯。
“还是姝儿好。”他将酒杯随意放下,明显有些微醺的模样,凑过去就吻住了她。
他吻得毫无章法,只是简单地碰了碰,就离开了。
他张开眼,舔了舔唇,“姝儿最好了。”
江姝周身无声的柔和了下来,她抱着怀里谢渺的脑袋,轻声问:“渺渺,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不喜欢谢渺和王千青说话时的那种熟稔,仿若两人之间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
谢渺明显是醉了。
酒气往上涌,脸颊两侧都是红的。
听到江姝温柔的声音,没什么反抗的点着脑袋,胡乱在她怀里蹭着。
江姝唇边勾起笑,整个人温柔的不成样子。
她低下头,吻着谢渺的额头。
嘴里还留着谢渺带来的酒香,有些醉人。
更多的,却是甘甜。
小桂子推着她,小允子顺手扶着谢渺往府外走去。
秦府的构造有些复杂,要经过很长很长的回廊,才能出府,江姝偶尔握一下谢渺的手。
谢渺眯起眼,模糊不清的看着她。
回廊拐角处,一身大红喜服的秦蕴和,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见江姝来了,脸上泛起温和笑意。
“姝儿妹妹。”秦蕴和低声喊她,眼睛里写着喜悦。
江姝仰起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
她双颊泛着粉色,唇瓣被谢渺亲的有些红肿,脸上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依旧是有些勾人,容貌艳丽的压过了今日的新娘。
秦蕴和眸光微亮。
“妹妹近来身子可好?”他瞥了一眼一旁醉的七扭八歪的谢渺,“不知谢公公将你照顾的可好?”
他称谢渺为公公,本来是没有丝毫的问题的。
可是错就错在,他对面的人,是江姝。
她容不得谢渺受任何委屈,哪怕仅仅是在言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