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渺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地面上投射进大片阳光的阴影,而他身边空无一人。
他揉了揉脑袋,依稀想起自己昨夜是想着去杀了凌楚渊的,最后……放弃了。
然后呢?
房间里的摆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木制桌椅,红漆床,一切都摆放的井然有序。
所以——
江姝呢?
他起身,看见自己依旧是穿着昨天的那身衣裳。
一瞬间,脑海中浮现起另一个猜测……
他不会又重生了吧……?
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外面也是安静异常,只有阳光静静流转,时间都好像是静止了一般。
谢渺不由得有些慌乱。他怕江姝不见了,然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了。
想到此处,谢渺朝门外走去,不经然的看见了尽职尽责守在门口的小桂子。
小桂子见他出来了,弓着腰讨好的笑:“督公可算是醒了,奴才还以为您要睡一整天呢。”
谁知道谢渺醉了酒后跟个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谢渺听到他说话,稍稍稳下了心神,缓了缓便问:“夫人呢?”
小桂子尽职尽责的答:“乔姑娘回来了,夫人在正厅里面和她说话呢。”
谢渺一惊,连忙往正厅走,边整理衣衫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看上去过的怎么样?”
小桂子跟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心想这谢渺倒还真是多情。
但还是回:“今早回来的,现下都是正午了,督公您这一觉睡得还真是长久,乔姑娘本想着来看您的,可是夫人没让,说是不让吵您睡觉。至于乔姑娘么,看上去过的还挺不错的,就是身边多了两个俊俏小伙子,所以督公您也没希望了,还是好好珍惜您自个的夫人吧。”
别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得无厌。
穿过院子,再走过几道回廊,便是正厅。
厅前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在阳光下看起来极为养眼,谢渺一眼都未看。
小允子守在厅门口,见谢渺来了忙迎上来,谢渺却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自顾自的往厅里面走。
才至门前,便停住了脚步,再不敢往前一步。
乔离坐在椅子上,含笑同江姝说话,依旧是穿着一身娇俏的粉色衣裳,比走的时候瘦了很多。
脸也小了些,只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眨着。
“离儿。”谢渺喉头有些哽咽,也不知自家妹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他派了许多的人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自是也不知道乔离平日里爱去那些地方。
谢渺喊完这一声,乔离的动作僵了僵,慢动作一般的扭转过头来,轻声喊:“督公。”
谢渺目光一沉,对着身后的小桂子和小允子道:“你们出去吧,把门关上。”
他的注意力一直留在乔离身上,所以在感受到腰上的那股力道的时候还有些迷茫,低下头才看清江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很主动的推着轮椅到了他身边,声音脆脆的喊了一声:“夫君。”
她仰着脑袋看他,从谢渺的角度看过去那张脸上……有些惨不忍睹。
下颚处都是青紫的痕迹,嘴角甚至磨破了皮,她眨着眼,睫毛随着眼皮的开合一颤一颤,谢渺的手不自觉的移到了她的脸颊上,沉声问:“这些伤是谁弄的?”
江姝:“……”
“说话呀,谁敢欺负你?”见她不答话,谢渺又问。
江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怕谢渺再问下去,便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个……乔姑娘……”
谢渺的目光移到乔离身边的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是萧平,他认识;另外一个……
莫不就是小桂子说的什么俊俏小伙子吧?
谢渺实则并不怎么注重门第,在他看来,只要乔离不再想着嫁给凌楚渊,那他便是放了一百个心。
这样想着,谢渺不禁喜笑颜开,推着江姝朝那个站着的黑衣人走过去,温和道:“小公子,怎么不坐呀?”
兴朝被谢渺的态度给震惊了,他可还是记得这位是东厂的谢渺。
那个杀人不眨眼,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的谢渺。
“督公,属下……奴才不累,您坐。”兴朝连忙低下头,恭声回。
谢渺愈发客气,拍了拍乔离的肩,“小公子何必这么拘束?我又不是外人。”
他说着还有些促狭的看了乔离一眼,乔离站起身,对着谢渺笑眯眯的道:“夫人说督公昨天晚上喝了酒,我还以为您今天都起不来了,没想到还起得挺早的。”
谢渺闻言笑了,“我酒量又不差,最多就醉一小会儿。”
江姝的手在他手心挠了挠,似乎是十分不赞同谢渺的说法。
谢渺也不恼,反手就包住了那只手,攥在手心里,紧紧握住。
兴朝不自觉的看向了一直被无视的萧平。
萧平依旧是一身黑衣,站得笔直,目光落在乔离身上,未曾移开半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两人之间也称得上是熟悉,有些事情萧平就算是不说,兴朝也感觉到了。
比如,萧平喜欢乔离这件事。
简直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瞎了的人都看得出来。
兴朝趁谢渺说话的间隙用胳膊撞了撞萧平,“喂,你真不表现表现自己?”
萧平回以疑惑的眼神,连动作都是僵硬古板的。
在兴朝看来,乔离与谢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凌楚渊虽从未明示过,可是兴朝却自己猜到了,谢渺说不定就是乔离为了荣华富贵认的干哥哥。
“这次回来了,还走吗?”谢渺闲适的抱着江姝,像抱着一个大枕头一般的,懒洋洋的问乔离,手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摸过江姝脸上的痕迹。
后者没有丝毫的反抗,坐在他腿上任由他动作。
乔离促狭的看着他们,闻言稍愣片刻,“还走的。”
“又走?”谢渺皱眉,明显不满这个回答,但却找不到理由去反驳。
“嗯。还走的。”乔离轻声道。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谢渺在想着如何才能将乔离留在自己身边,乔离却在想,究竟要去哪里。
两人对面坐着,几番心思。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乔离扭过头,话却是对着兴朝说的。
兴朝正感到奇怪,耳边却响起萧平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是。”
往外走的时候,兴朝摸着下巴,语气疑惑:“萧平,她怎么最近老躲着你?”
萧平脚步顿了顿,没什么起伏的说:“不知道。”
细细听来,却有丝丝的委屈。
兴朝也无意与他争辩这么多,只是哦了一声,便跟在他身后往门外走去。
待两人走后,乔离起初沉默不语,低头看着茶杯。
谢渺倒不急,仍旧是抱着江姝,在怀里逗着玩。
乔离却忽然跪了下来。
谢渺一愣,语气便不怎么和善:“起来!跪着做什么?!”
乔离又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子,只是着谢渺:“此次回来,是和哥哥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儿?”
乔离站起身,身上背着的包裹从进门起就未曾卸下,此时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包裹的带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哪儿也别去,就好好待在哥哥身边,我养你一辈子。”谢渺强势道。
乔离笑了笑,没什么脾气的说:“不是的,哥哥,我总不能在你身边待一辈子的。”
“……谢梨。”谢渺有些沮丧,将江姝从怀里放下去,扒了扒头发:“你为什么要走?”
乔离走到他身边,像安抚小孩子一样的,伸出手递给谢渺一个香包,又顺手摸了摸谢渺的脑袋:“这是我亲手做的,有安神的效果。”
香包是粉色的,上面的针脚有些粗糙,但绣的人很认真。
谢渺还记得,长大后的乔离第一次送他的香包,也是粉色的。
那时他带着香包,去东厂,去朝堂,背地里便总有人议论说他是因为没了命根子,连喜好都开始变态了起来。
谢渺抬起脑袋,“我不要粉色的。”
乔离笑:“可是我喜欢呀。”
江姝沉默的站在一旁,在两人之间的对话中插不进任何话。
“那你还会回来吗?”谢渺问。
他随手将香囊放到桌上,似乎是嫌恶的样子,连看也不想看,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怎么好。
乔离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还喜欢九殿下吗?”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乔离摆明了不太想回答,谢渺却说:“离儿,其实九殿下应该是喜欢你的。”
乔离依旧不语。
江姝却顺着谢渺的话问:“夫君怎么知道?”
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看起来乖巧的不成样子。
“猜的。”谢渺简洁道。
“可是我不喜欢他呀。”乔离忽然道:“其实九殿下也没什么好的,天底下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了,我也没必要在他一个人身上吊死呀。”
乔离在谢渺面前笑的没心没肺。
谢渺点了点头,喟叹:“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前几日爱得死去活来,现下就不喜欢了。我可是听说你曾为了九殿下连那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当真是女中豪杰,人中诸葛。”
他这话说的有些讥讽,更多的,却是心疼。
若是早知道乔离对凌楚渊用情颇深,他早就应该将这两人拆散的,又何至于闹出后面那么多的事情?
乔离尴尬的笑,在谢渺视线下有种无地自容的错觉。
半晌,乔离道:“哥哥,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京城了。”
谢渺点了点头,目光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老父亲般的感慨。
“对了,那个人是不是你喜欢的呀?”谢渺站起身,搂上了乔离的肩:“说呀,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有。”这次乔离回的很快,“我以后才不会随便喜欢上男人呢。”
“哦——”谢渺意味深长的拖长声音,拍了拍她的肩,又将自己的令牌递给乔离:“拿好,这可是哥哥的令牌,见此令牌有如亲见兄长。给你防身~”
乔离摇了摇头,惋惜道:“可惜我一个平民百姓,也遇不到什么事,哥哥还是自己留着吧。”
“死丫头。”谢渺揉她脑袋,“好好过日子,等会跟着小桂子去账房取钱,多带些防身。记得随时跟紧萧平,他武功好,可以保护你。在外头不要苦着自己,不要舍不得花钱,没钱了就把萧平卖了,听见没?”
谢渺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一时也有些感慨。
乔离认认真真的听着,附和着点头。
忽然道:“哥哥要提防九殿下。”
谢渺一愣:“什么意思?”在他心里,乔离一直都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公主。这话谁都可能对他说,但是乔离,却绝不仅仅是说说这么简单。
乔离吸了吸鼻子,垂下眼遮住有些发红的眼眶,撞进了谢渺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哥哥这些年,辛苦了……”
谢渺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别哭了,高高兴兴的离开才好。”
乔离没理他,自顾自的说:“其实爹爹从来没想过要赢身后名,哥哥其实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的。”
谢往炎一生忠心为朝堂百姓,对于名利向来看的极开。
谢渺自是知道他并不在意后世人怎么说他。
此时他只是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将乔离推开,“我便不送你出门了。”
乔离点了点头:“哥哥保重。”
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如往常无数次从延王府来督公府一般。
可是这一次,却不会再回来。
谢渺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保重。”
正厅门被拉开,外头响起兴朝的声音:“乔姑娘,我们去哪里?”
乔离却是偏头看了一眼萧平:“你想去哪儿?”
萧平没说话,眼神闪躲,就连指尖都在发颤,紧张得无所适从。
谢渺看着,低声笑了笑,随后决绝的将房门关上,不再去留意门外。
萧平一定会照顾好乔离的。
一定。
谢渺转过身,就见一脸狼狈的江姝笑着盯着他。
谢渺轻咳一声,朝她走过去,又问:“脸上的伤是谁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