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正厅门被关上,室内光线有些暗淡,江姝看着谢渺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谢渺有些难以置信:“……我?”
他在她身边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是半点气场都没有,没有丝毫的震慑力。
江姝点头,声音隐隐有些指责:“就是你。”
谢渺:……??!
谢渺承认错误的态度很好,立马道:“姝儿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喝酒了,喝酒之后也不会和你睡一个房了。”
江姝垂下头,耳根有些红。
“真的,你相信我。”谢渺怕她不信,蹲下身将她从轮椅上打横抱了起来,“我发誓,以后都不喝酒了。”
“嗯。我相信你。”江姝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接了下去。
“你信我就好。”谢渺舒了一口气,半晌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说的很慎重,像是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
江姝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真乖呀,姝儿。”谢渺调笑道,“你这么乖,我都舍不得欺负你了,还真是为难。”
江姝闻言弯了弯眼,谢渺总是在口头上欺负她,却总是没有付诸于实践。
可其实他对她比谁都好,什么都替她做了,从来都不觉得她的那双腿,是负担。
“你没欺负过我。”江姝笑了笑,眼睛弯起来。
谢渺这才看清她眼底有浅浅的青色,掩在眼下,仔细看才发现明显得很。
怀里的身体实在是软,谢渺又想起自己醒来时的错觉。
生怕她不见了。
“想来离儿也应该是走了,你陪我睡会儿吧,我脑袋疼。”谢渺垂下头凑近她,故意在她耳边哈气,江姝有些痒,缩着脖子躲他,乖巧的点头。
“原来你把门关上就是不想去送她?”江姝眨眨眼,用手拦住谢渺。
谢渺点了点头,忽然笑道:“我怕我去送了,会舍不得。”
那是他妹妹,即使两人分离十几年,血缘关系却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没想到渺渺也有这种时候呀。”江姝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感慨。
谢渺没说话,抱着她将门踢开。
谁没有这种时候呀,再怎么冷血冷心的人,心底都会有一片柔软的。
房间里面有淡淡的檀香,谢渺有些疑惑地闻了闻,这才发现是自己抱着的人身上的。
他低头浅笑,将江姝压在身下,语气凶巴巴的:“你好香。”
江姝点头,轻声说:“你可以起来吗……这样会很累。”
……昨天晚上都这么睡了一夜。
谢渺不理她,自顾自的用被子蒙住脑袋,头埋进她的颈窝,凶狠道:“我要吃掉你!”
从外面看起来,只看得到一起一伏的被子,再看不到其他。
江姝叹着气,很乖很乖的反手抱住他:“嗯。”
……他真是,孩子气的很。
***
乔离出了督公府之后便直接朝城门口走去,兴朝倒没说什么,跟着她一言不发。
反倒是萧平有些不自在,牵着马有些犹豫地说:“小姐要骑马吗?”
乔离在街上旁若无人的走着,人流从她身边穿过,此时是正午,街道上的人也不多。
路边开着几家面馆,生意惨淡。
果然是越往城门口走,就越荒凉。
她身上背着谢渺给的钱,有些折现了,有些只是凭证,可以到各地的钱庄去换钱。
春天的天气其实已经很暖和,乔离走着走着,也有些热了。
听到萧平的声音,乔离冷静回道:“我不会骑马。”
萧平默了默,忽然道:“属下可以带小姐骑。”
兴朝故意咳嗽着,帮腔道:“是呀,萧平骑得可好了,你就和他一起骑马吧。”
他这次回京城,一来是护送乔离,二来,也是要离开了。
城门就在街道尽头,兴朝隐隐有些兴奋。
九殿下的信里,写着要他亲自护送乔离到城门口,随后便可离开。
兴朝隐隐猜到自家殿下或许会守在城门口。
也不知殿下看到一男一女共乘一骑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乔离忽然停下,回过头看了一眼萧平:“你真的想和我一起骑一匹马?”
萧平肤色有些黑,面上看不出表情,木着脸,点了点头:“小姐走路会很累。”
乔离叹了口气,冷声道:“不累。”
萧平便不敢说话了。
三人沉默着向前走。
城门上立着一道白色的人影,白衣飘飘,容色倾城。
那是乔离少时心中的倾城公子。
乔离顿住步子,再难向前走一步。
凌楚渊温和笑着,缓缓从城楼上下来,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一言不发的递给乔离。
乔离的手僵了僵,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要去接住。
凌楚渊比她高很多,站在她面前,人虽是清瘦,却给人一种压迫感。
他轻声笑了,眉眼间都是温润的,指了指乔离手上的包裹,道:“乔姑娘,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乔离的手停在空中,手中的包裹摇摇欲坠。
凌楚渊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仍旧是笑的清雅温和:“自此,渊便与姑娘再无交集。”
乔离只觉得眼里酸酸的。
分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却难过的想哭。像是什么东西,生生的从身体里剥离。
连着经脉血肉,除了疼,还是疼。
眼前的凌楚渊早已是面目模糊。
她只能依稀看见凌楚渊朝她拱了拱手,随后无比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乔姑娘,珍重。”
再然后,就是靴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的,越来越轻。
“兴朝?”凌楚渊行至一半,看向呆愣的站在乔离身边的人,温声道:“回去了。”
兴朝点头跟上凌楚渊,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站的笔直的乔离。
乔离站在原地,手停在半空中,那包裹就直接掉在了地上。
带子绑的很紧,没有散开,兴朝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乔离没有哭,眼泪被困在眼眶里,一滴都没有留下。
不用去看,都知道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过往十几年的回忆。
凌楚渊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有些东西,说扔就扔,说丢就丢。
半点都不会去珍惜。
那个晚上,她是迷了心窍,才会想着去给凌楚渊下药。
可是,最后却颤抖着手,不敢让他喝下。
他喝下去,她在他心里的形象,就全部毁掉了。
他最终没有喝,只是提着剑,剑尖离她仅仅是半寸的距离。
手稍稍一抖,她就会死在剑下。
过往十几年,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句珍重。
就连走的时候,他也依旧是喊她乔姑娘。
她本姓谢,名梨,生于梨花盛开时节,故此得名。
延王府院内曾种着数十颗梨树,她以为他对她也是有点喜欢的,至少是,愿意去珍惜的。
那年逃难,慌乱之中上了凌楚渊去邻国的马车。
白衣翩翩的少年,眉眼温润如画,分明是自顾不暇,却还是救下了她。
他在邻国隐忍十几年,后来回京,对谁都是温和的。
从来不曾动过气。
可是乔离却一直觉得,他只是个小孩子。
就是那个自己很慌乱,却会告诉她,没关系的,你做我的侍女,我护着你。
然后他就真的,护了她十几年。
少年说:“以后你就姓乔吧。”
“为什么呀?!”彼时尚是重伤的小女孩躺在马车上,对他的话十分不满。
她并不想改名换姓,她只想做谢梨。
可是少年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的笑:“想要活下去,就非得改名换姓不可。”
他没有说的是——
让你姓乔,是因为我娘姓乔呀。
乔在我心里,是寓意最好的一个姓,什么都比不上。
可是从来没人记得住他娘的名字,更遑论姓氏。
就像后来,他也没有说:
乔离,这么多年来,我善待你,并不仅仅是因为谢渺。
***
兴朝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
凌楚渊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东西。
“怎么样?”凌楚渊骤然出声,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温柔可言。
兴朝一愣:“主子指的是……”
他着实不清楚凌楚渊问的是什么。
前方的人忽然叹了口气。
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步伐平稳了许多,他脚下的地面上偶尔溅起一点尘沙,衣摆却仍旧是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兴朝就忽然想起了死士营里关于九殿下的评价。
——那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风采卓然,待人接物谦和有礼。
——九殿下最爱干净了,衣裳鞋袜从来没有脏过,真真是天上的明月一般,可远观不可亵玩。
他正看的出神,却发现自家殿下的衣摆不知什么时候粘上了一点血迹。
像花一样,溅在四周,就连地面上也有。
兴朝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却发现那些血,是从自家殿下的手心滴下来的。
细看之下,才发现凌楚渊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看得极为清晰,血珠顺着指骨往地上滴。
一滴一滴的,流畅得很。
兴朝想了想,却是什么都没说。
凌楚渊抬起头,看了一眼没有了牌匾的延王府,嗤笑一声,没有丝毫停顿的走了进去。
权势与美人,他终究是选了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