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正在接待两位客人。一位是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另一位是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
z市的副市长以及他的女儿。
平时造访福利院的,大多数是自行组织志愿活动来探望孤儿的年轻学生与中老年人。偶尔也会有今生注定与亲子无缘的夫妇过来看看,但被收容在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是先天不足抑或后天残缺,难免失望而归。
每次有客人来,都意味着会送来好吃好玩的东西或者被领养走的可能,因此这一直是孤儿们最兴奋的时刻。这一次也不例外。
无事不登三宝殿。副市长的小女儿萧琳佳闷在家里无事可干,因为娇纵的脾气没有谈得来的朋友,想找个同龄的小伙伴陪着玩儿。
孤儿们从高排到矮,屏气凝神地接受着她的打量。他们之中不少人比萧琳佳年长许多,却仍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同样是孩童,这个衣装讲究细皮嫩肉的女孩子的身份与他们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因此即便萧琳佳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好像之前的省市领导一样的居高临下,也没有一个人敢表露出丝毫不满。
在福利院长大,总会懂些人情世故,甚至在心里种下无法抹去的自卑的种子。
只要能被领养走,就算被萧琳佳踹一脚都是自己的荣幸。
萧琳佳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尤其宠爱。福利院院长不敢怠慢,不仅亲自迎接,而且在前一天做足了功课,只要小姑娘的目光一移到某个孤儿的脸上,就滔滔不绝地将那人的情况说给这位大小姐听。
封逸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福利院上上下下严阵以待的架势,好奇得不得了,变回狐狸的形态便催促着林泽带他下楼。
林泽到了二楼,走下两节楼梯便停住了脚步,倚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底下站着一排排的人,院长公鸭子的嗓音格外刺耳。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扒着林泽肩膀的封逸死命地伏低脑袋,但撑死了也只能看到这个传说中的萧家大小姐稍带点婴儿肥的白皙下巴。
“你一个大男人羞涩什么劲儿啊。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他拿蓬松的大尾巴戳戳林泽的脸颊。
林泽拗不过他,只能再走下一阶楼梯。
但令两人都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林泽在众人面前露面的这一刻,那个女孩子“哇”的一声叫出来,食指指向林泽,不像受到惊吓,反而一脸兴奋得仿佛认定了终身。
众人循着她指尖望去,皆僵了一会儿,看看这个娇贵的小姑娘,又转头瞧瞧林泽遮住了半张脸的疤痕。
没有封逸式审美的他们可不相信萧琳佳能消受得起这尊魔佛。
林泽斜睨过去,蹙了蹙眉。萧琳佳无礼而轻慢的举止令他很是不满。
“爸爸,我想要那条小狐狸!”萧琳佳扯扯她父亲的衣服,娇憨道。
封逸眼皮一跳。
在场的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林泽的脸却是整张都阴冷下来。
“它是我的宠物。”
萧琳佳对于他的敌意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让我爸爸收养你,它就归我了。”
她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就算要星星要月亮的,自己的父亲也会给她摘回来。
何况是一只小畜牲?
林泽沉默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封逸察觉到他陡然间降低的气压,就知道这人已经处于被惹怒的边缘,连忙用爪子扯扯他的头发,让他冷静冷静。
偏偏萧琳佳还不长眼色,抓着她父亲的手左右摇晃,语气甜甜地央求道:“爸爸,我就要他了,其他人我不想看,让他们滚吧。”
“乖,你在这待着,爸爸马上去办手续。”
这实在是句伤人的话,连院长都稍稍变了脸色。
副市长摸摸他小女儿的后脑勺,完全不把其余孩子的感受放在心上。
那个男孩看起来是不大情愿的态度,但小孩子不知道的一点是,在大人的世界,权势永远是第一位的。
尽管华夏国收养孤儿的制度秉承双方自愿的原则,但假使自己给予他养子的身份,也坚决不肯交出狐狸的话……
让这座破旧不堪的小福利院过上几年的苦日子,不过是一桩动动手指的小事。
由于天选者的特殊身份,封逸在现实中也接触过不少以权压人的官员,对这个秃顶斗鸡眼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想耍什么伎俩自然心知肚明。
而且要是把角色反转过来,估计林泽会很乐意干这类勾当。
麻烦的就是,这人从来都是威胁别人的角色。
想要林泽屈从?
不可能的。
封逸对自己的男人就是那么迷之自信。
但林泽还不能和福利院翻脸。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再独立孤僻也不可能在如今的社会独自生活。
好在破局的办法简洁明了。事情本因他而起,让那丫头片子打消念头就好了。
封逸活络一下自己的废脚,在林泽的耳旁细语一阵,轻盈地跳到窗口上,往屋子外面跃下去,像根白色的羽毛似的消失不见。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小女孩愣了愣,遽然大哭,吵着闹着让他爸爸把狐狸找回来。
副市长沉了脸色,认定林泽使用了某种方式让狐狸自己逃走,提高声音用一种颇威严的气势质问他,但林泽却见惯不怪,头也不回便冷然离去。
副市长神色一僵,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勉强缓解了尴尬的氛围。
为一只未到手的宠物就兴师动众,传出去铁定会成为同僚的笑柄。但萧琳佳似乎就较上了真,把屁股往地上赖皮地一坐,不找到狐狸就不离开福利院半步。
副市长从来都是女儿当宝贝心肝地疼着,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当即招呼一帮保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在福利院附近的丛林灌木里搜寻封逸的身影,直至深夜,手电筒的光束依然随处可见。
封逸仍旧是兽形,略无语地蹲在草丛间看着这些幽灵般游荡的光束。
本来计划等小女孩找不着他失去了那三分钟的热度以后,就回去与林泽汇合。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魅力这么大,值得素昧平生的人找上一天一夜的!
如果能变件衣服出来,他自然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可若要成为大庭广众之下裸奔的美少年……他自认境界不够。
封逸特意找了个能一眼望到阁楼的位置蹲着。
透过交错的草莽,阁楼那盏小小的灯光从夜幕降临之前就亮了,直到十点钟准时熄灭,衬得天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与他的心情流露着同一种寒意。
大蠢猪连人影都不见半个。
被冷落的狐狸瘪着嘴,固执地瞪着阁楼的窗口,漂亮的黑眼睛里渐渐出现了打着转的泪花。
纵使他之前已经向林泽告知了自己的计划,但这样一个月黑风高夜,把这样一只可怜又无助的残疾狐丢在外面,自己却连个关心的样子都不装模作样地扮一扮,就那么在安适温暖的被窝里躺着……
他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饥寒交迫的狐狸逸泪眼汪汪无语凝噎,只好腹诽着林泽的薄情寡义,在又黑又冷的野外旮旯将就睡了一晚上。
当他醒过来后,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可爱的炽天炎回来了!
封逸熄灭绚烂的金色火焰,往爪子上狠狠亲了一口。
亲爱的火火,本大爷可想——死你啦!
封逸激动得泪流满面。
从今往后,他终于再也不用屈从于死冬瓜的淫威了。
不听话?给他脸色?
烧了你。
嚯哈哈哈哈哈!
附近的搜寻人员已然了无踪迹。封逸从草丛里跳出来,甩掉身上的草根,发现自己的脚伤也在睡梦中完全愈合。
封逸十分开心,原地蹦哒了好几下。
哇,喜事成双诶!
封逸等不及要去找林泽,一腿子窜进了福利院的大楼,一口气冲上三楼。
阁楼的门是开着的,倾斜的光线寂静地从缝隙里淌出来,流泄在门前木制的地板上,空中尘埃飘逸,透露着一种荒芜的诡谲。
封逸的直觉一向很准。他犹豫片刻,仍旧走了进去。
木门曳开时嘎啦啦的古怪声响挑开令他瞠目结舌的序幕。这是一片被灰尘主宰的废弃天地,隔绝于时空之外,长年无人居住使得空气变得冰冷而灰蒙,墙角蛛丝缠挂如帘纱,散发一股子的霉味。
极度的陌生与恐慌使封逸对之前与林泽度过的记忆陷入了短暂的怀疑。所幸,这种想法瞬间便被床铺上一个为蜘蛛网所层层笼罩的东西给打破。
封逸跳上床,卷起一阵飞扬的尘土。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仰起头,与已然褪色严重的泰迪熊玩偶四目相对。
这里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林泽又去了哪里?
泰迪熊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屋外远远地传来了孩童玩耍的喧闹声,封逸来到窗口,透过斑驳的玻璃向下眺望。院子里是些三五成群的孩童,这些天真稚嫩的脸庞引得封逸瞳孔一缩,浑身战栗起来。
他跑上楼时过于激动,竟没有发觉周围走动的孩子他都从来未曾见过。可是他也算福利院的常客了,对这些孤儿没半点印象,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隐约间,他想到了唯一的可能。他将从进入世界便屏蔽的梦境系统再度打开。
系统的第一句寒暄便将这个可能给钉死了。
“天选者大人您好,欢迎来到十年之后的世界。”系统被关了十年的紧闭,满肚子火气,也管不得封逸现在仍旧是他的老爷,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啊!或许梦梦应该称呼您为——睡神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