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毯因为其恶劣不适生存的地理环境,在过去数年的战火浩劫中得以逃过一劫。只是最近的那场大地震殃及了大部分量子存储室,导致很多储存着资料的仪器处于瘫痪状态。
这种状况亟需人手修复,并需要专业人员维护,确保存储室的运转走上正轨。
但是索蒙谢绝了熔岩毯那边开出的高薪聘用,不顾挽留回到万神雪原,可没在那呆满一星期,又去了法连镇。
法连镇这几年的变化很大,销金窟的称号已名不副实,目之所及尽是建筑废墟,说是贫民窟更合适。
庆幸的是曾经他和维奥住的那栋房子还没被拆掉,与其它受损严重的房屋相比,它算得上□□不屈,只有东面墙被流弹砸出几个坑,完全不影响居住。
入口处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索性直接推门进去。
客厅中坐着一个人,背朝着他,想必是这栋房子的新主人,他开口:“打扰了,这位女士……柯玛?!”
柯玛见到索蒙也是一愣,背过身擦掉眼泪,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容,站起来快步走向它,惊喜地说:“索蒙,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没地方去了。”
“熔岩毯那边的工作不做了吗?”
“嗯。你呢?”
“我?”柯玛指了指自己,抬头看了一圈屋内的摆设说:“重新买回这栋房子几乎花光我所有积蓄了,所有我打算先去找份工作。虽然战争结束了,但生活还要继续,接下来才是最辛苦的一段时间。我要先确保自己能赚到钱,再做以后的计划。”她笑了笑:“等安定下来,或许会找个男人结婚,现在的世道,一个人的话,我会过得很辛苦。”
柯玛居然会想着结婚……还真是不可思议。
索蒙沉默了一会,突然想到基诺如何还在世,听到她这么说应该会很开心吧,可惜……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柯玛卷起手中的超市折扣单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说,如果维奥还在的话,她会不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我居然会想着结婚哈哈哈。”
索蒙终于忍不住说:“你难道真的要随便找个男人结婚吗?不觉得很草率不负责吗?”但他说完就马上后悔了,怕自己的充满责备意味的语气伤到柯玛,抬头有些忐忑地看着她。
“不是的。”柯玛轻轻摇头:“我当然不会随便找一个男人结婚。我肯定是找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最好是黑发,发尾稍微有些蜷曲,笑起来一定要很好看,比如说脸上有酒窝……”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她捂着眼睛夺门而出。
索蒙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一处,那是维奥曾经住过的卧室。
别鲁的寿命太漫长,和维奥从相遇到分离,在他生命中不过是过眼云烟的一小幕片段。
但是现在,他只要站在这里,环顾四周,仿佛就能看到维奥在床上抱着被子赖床的样子,窝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看电视的样子,和他为了点小事斗嘴气急败坏的样子。
*
二球坐在位于哈切的寓所里,桌子上放着的是艾亚交给他的手提箱。他把里面的各种手稿资料取出来,摊了一桌子。
阳光正好,洒在纸张上,有光尘在桌面飞舞着。
眼前突然出现两个个头小小的男孩子,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一个攥着笔在纸上重重画了一个圈:“我说,柏坦星就应该在地上,你看我们的脚下踏着的是什么?”他跺了跺脚,发出“咚咚”声:“是实地吧。”
“不对!柏坦星在天上!”
“哥哥你骗人,如果我们在天上肯定会掉下来的。”
“你,你这个笨蛋!”另一个稍高些的男孩脸涨得通红,站起来敲了下弟弟的头:“我说在天上就是在天上。”
“明明是在地上。”弟弟瞪着圆眼,不服输地看着哥哥,可是这样的气势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哥哥更加凶狠的眼神而哭了出来。
哥哥揉了一把头发,仰头喊:“烦死了!你啊!”
“在……在地上……呜呜……”他边抽泣边小声说。
“什么?”
“柏坦星……在地上。”
“随便你。那就……”哥哥看向窗外:“那就在地上吧!”说完起身气冲冲地走掉。
二球眨了眨眼,那个破涕为笑的小男孩倏然消失不见。
这两个小孩子,一个是他,一个是大球。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真正分开。
二球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把打印件归一份,手稿归一份,图集归一份。
归整到一半,不经意瞥见敞开的手提箱隔层里似乎隐约鼓起一块方形轮廓,他放下稿子,拉开拉链,掏出一本相册。
现在几乎没人用的相册,已经有些年代了,封面泛黄。
翻开来,里面是大球的一些生活照,比如他对学生讲课的时刻,他接受表彰的时刻,他登上柏坦第一高峰的时刻……后面还夹杂着他们父母的一些合影,册子很薄,很快翻到了尽头。
二球不是滋味地把它合上,随手丢回箱子里。一张照片却从册子扉页夹缝中滑落出来,飘在地上。
二球捡起来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初中毕业照。
照片上自己正襟危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和周围眉开眼笑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他记得那个时候父母刚刚离异,他难受得要命,拍完合照后连毕业典礼都没去参加就走掉了,此后再也没有回到母校过,自然也就没有领到毕业照。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张照片居然被大球领去保存好。
在他还是照片中那个年纪,对于抛弃他的哥哥和父亲,不止一次当面诅咒让两人快点去死。
而现在,他多希望他们活过来,哪怕哥哥继续和他吵架,哪怕父亲怒骂他一顿。
柯玛在司利德一家酒吧找到份工作。
上班第一天,一个穿着白衬衫系着黑领结,面容英俊的男人就低声对她说:“我似乎见过你。”
柯玛端着托盘抬头:“是么?”然后昂首从他身边走过,丢下句:“太老套。”
男人摸着耳垂原地疑惑:“什么太老套……”
周围的同事笑成一团,他最好的朋友给了他一拳,摇摇头:“的确是太老套。”
第二天,男人跑到正在储物间做准备工作的柯玛面前,正了正衣领,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巴尼。”
“柯玛。”柯玛咬着皮筋梳理着头发,然后利索地绑了个马尾:“有事吗?”
巴尼清了清嗓子:“我敢肯定,我们以前见过。”
“哦,在哪里?”
“……不记得了。”巴尼的脸稍微有些红,但依然坚持说:“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柯玛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让一让,我要换工作服了。”
巴尼侧身让出储物柜,继续说:“若我说我喜欢你,你接不接受呢?”
柯玛拿衣服的手一顿,摩挲着手腕上的那串手链,良久后说:“我呀,现在不能回复你,还要好好考虑一下。”
“要考虑多久。”
“看心情。”
面对明显敷衍的话,巴尼失望地垂下脑袋,一头蓬松卷曲的黑发完全遮住了整张脸,显得委屈又可怜。
柯玛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最重要的是,看你能不能养活我了。”
他马上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她,然后慎重其事地点头:“我可以。”
柯玛佩戴好工作铭牌,对着镜子正了正,然后拉长衬衫袖子盖住手链,回头对巴尼说:“我们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来,不是么?”
巴尼点头,突然指着她的手说:“你好像很在意这串手链,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这个?”她抬起手晃了晃,笑着说:“没什么意义,只是因为戴的时间久了,所以特别爱惜,日久生情吧。”
“这个词我喜欢。”巴尼抬头:“对了,我不是说第一眼见你眼熟么,现在我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你了。”
“在哪?”
“就是在这间酒吧,很多年前你曾经光顾过这里,当时你趴在吧台一直在喝酒,喝得醉醺醺,我是第一次见到喝酒如此生猛的女人,但……”他挠挠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人。”
“哦,是么。”柯玛漫不经心地往自己手上涂抹着护手霜。
“不记得了么?当时你还被几个流氓围困,我看不下去去正要报警的时候,来了一个男人把你解救出来……他是你什么人?”
“很明显吧。”她抬起头冲他笑笑:“你看到他来救我,肯定也看到他为我打架,还亲了我。所以,当然是爱过的人。”
“爱过?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和他分手了么?”
“他死了。”
“啊,对不起……”他局促地道歉。
“没关系。”
巴尼迟疑着问:“你还会想念他么?我是说,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们……”
“谁知道呢。”柯玛微笑:“不一定记得,也许会忘记。”
他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此时,外面突然喧闹起来,机械人迎客声此起彼伏,两人对视一眼,匆忙前后脚走出去。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夜晚,柯玛换下工作服打完卡准备下班,一个同事从大门探出头来:“柯玛,有人找你。”
她疑惑:“谁啊?”
“没看清,我再看一眼。”他笑嘻嘻地说,转回身,捂嘴叫了声天啊,马上直挺挺地站好:“指挥官。”
艾亚朝他点点头,对已经走出来的柯玛说:“有空吗,我们聊聊。”
深夜的长街冷寂,路灯托着一盏盏荧光,一路蔓延至天际。
“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工作的缘故经常快凌晨了才回到家,生物钟彻底乱了,睡眠质量不太好。”柯玛突然想到件有趣的事情,说给艾亚听:“有一次我睡过头,急急忙忙起来去上班,一到酒吧发现好多人盯着我看,我这才发现自己没换衣服,穿着幼稚的卡通睡衣就跑过来了,因为这件事,被我们领班取笑了好久。”
艾亚笑了笑:“这像是维奥才会做出来的傻事。”
“是啊,你看她不在了还要传染坏习惯给我,简直太可恶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没有,得过且过吧。”
有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在走过一家家具店后,柯玛开口问:“你呢?现在应该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吧,会不会也稀里糊涂穿着睡衣去开会?”
“那倒不会。”艾亚挑了挑眉,笑容淡下来:“但是需要处理的事情的确很多。对死者家属的安抚,对战士的表彰,还有军队的重塑和建筑的重建,更重要的是,想法设法采取措施恢复星系居民的信心。”
“那你要好好干了。不过还是要祈祷不要再来上次那样严重的地震了,否则很多努力又付诸东流。”
艾亚沉默了一会:“嗯,希望吧。”
“我不明白的是,怎么消失已久的鸦狼又会出现。不过也多亏他们的现身,不然局面也不会反转。”柯玛转头问艾亚:“它们后来有出现么?”
“没有,再一次消失了。”
“真是奇怪。”
“柯玛,你应该很了解图尔苏吧?”
“知道一些,你想问那方面的?”
“她和锡罗西只是普通朋友么?”
“是啊。”柯玛说:“怎么了?”
“感觉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但是我查了很久都没查出点什么。”
柯玛歪头想了想,叫道:“我想起来了!锡罗西是图尔苏的初恋。”
“初恋?”艾亚惊讶:“图尔苏要比锡罗西大很多吧。”
“爱因人的寿命长啊。”柯玛抱着胸说:“而且图尔苏跟过很多男人,每一个男人她都爱,不过仅限于新鲜劲还在的时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没能忘掉锡罗西。这么说吧,锡罗西不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却是牵挂最久的那一个。他们也认识挺早了,在图尔苏还没被推选为爱因女王前他们就已经是熟悉的朋友了。对了,为什么想问这个?”
“没什么。”艾亚说。
心底里有些疑问就迎刃而解了,比如说为什么图尔苏会帮助被寄生的锡罗西,再比如说为什么后来又转而背叛“锡罗西”,帮助自己逃跑。
如果说先前图尔苏对锡罗西还有点幻想,等后来他身上那些熟悉的感觉一点点消失,她的爱也就一点点熄灭了。
一条街走到尽头,艾亚停下脚步:“聊到这里吧,我还有事情忙,就先走了。”
“好。”柯玛点头,和艾亚道别,目送他乘坐接应的飞行器离开。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图尔苏,我以前很讨厌你,但是现在有点明白你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