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支配权只是你的错觉。
——别让他们产生单干的想法,或者,提前帮他们分家……
姜扶生回想着赵四刚刚说过的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陷入沉思。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左右他们想法,或者帮他们分家的能力?”赵四了然一哂。
“是不是后悔太天真,毫无保留地忙一场,结果到头来,自己手里什么都没落着,全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姜扶生没回答赵四的问题,静默片刻,有些失神地,似是自语似是问询般,低声说:“事情真的会这样发展么?”
她喃喃道:“单干分家……如今,也只是我爹的一个猜测罢了。”
赵四听出她言语中仍保留的“天真”,眼皮都不抬,淡漠道:“万物变数多,单干分家当然不会一定发生。但是,隐患已经露出了苗头,若是凡事只往好处想,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姜扶生沉默。
这样的道理,她当然懂。
“不过,你在家中辈分是劣势,在生意上也没有留下后手,不管是分家这种大事,还是阻止你家人单干,你实际都使不上力……就算你看到了隐患,也没有掐灭隐患的能力。”
赵四说到这里,嘴角轻提,半是幸灾乐祸,半带蛊惑,道:“不如,放任自流?等他们闹到四分五裂,你说不定还能从中捞取到意外收获。”
姜扶生立刻摇头,“不!”。
赵四轻哼,对她的反应感到无趣。
姜扶生独自沉思一会儿,下了决心,“我会跟家里人商量,把家中生意的控制权要到手里,重新制定规则,既保障每个人的利益,也不让家人崩成一盘散沙。”
“商量?!”赵四大叫一声,险些震惊地从椅子里掉到地上。
他微显狼狈地站稳,立刻毫不留情地骂起姜扶生天真愚蠢,“你听说哪种权力和利益的渡让,是用‘商量’解决的?”
“你知道生意的控制权意味着什么么?人员和资源的调度,利润的分配……你家那摊生意虽然只有芝麻大,但是哪一样不涉及呢?”
“你爷爷奶奶现在凭借家长的身份占据这份控制权,都免不了儿女各起心思。你一个七岁大的小丫头,凭什么靠几句商量,就让老两□□出这份权力?凭什么靠几句商量,就让你的叔伯们接受你的支配?”
赵四一脸恨铁不成钢,“天真愚蠢至极!”
姜扶生等他骂完,缓缓开口:“就凭,这摊生意是因为我的厨艺才起步的;凭,姜记买铺子的资金是因为我才有的;凭,生意这么顺利有我耗心耗力的一份功劳……”
“凭,我相信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量得准我跟这份权利是否相称。”
她语调平静,神色中有一股赵四话语难以撼动的力量。
赵四心绪被触动,说不出话来,瞪了姜扶生良久,才坐回椅子里叹息:“……你这是在赌人心。”
姜扶生摇头。
“算不上赌,我的家人没有坏人。”
“虽然说,一味相信感情和人品容易犯蠢,但若是过于谨慎,误读或者硬拒这两者,也会带来遗憾。”
“我以我的感觉做判断,我觉得他们会同意的。”
赵四轻哼一声,没好气地问:“你打算具体怎么做?直接开口问——”
“‘爷爷奶奶,你们能不能把家里钱全交给我?’‘叔叔伯伯,你们以后能不能全听我的?’”赵四非常讨厌地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学小女孩儿的声音说话。
这种幼稚且毫无形象可言的神经病举动,惹得本在认真说话的姜扶生一口气堵到了胸腔里,直接起身就往外走。
“喂,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具体打算呢!”赵四不高兴了。
姜扶生才不管他高不高兴,敷衍地朝后摆手,“等事成了,再跟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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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扶生心里有了计划,傍晚,就随着三叔三婶,架着骡车回到了小谷村。
虽然,她在赵四跟前说她觉得家人会同意,但真到了要做的时候,姜扶生心里免不了没底。
她的想法处处透着“大逆不道”,家人真的能同意么?
“小六啊,我咋感觉你这两天不太高兴呢?”三叔一边驾车,一边随意说道。
“我也感觉到了,谁惹你生气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四婶?”三婶立刻就接上了话。
“我跟你讲,你别觉得她是你长辈就不好意思说她,她现在跟你学厨艺,那除了是你长辈,还是你徒弟!该说说,该骂骂!”三婶声调很高地连说带比划。
“呵,弟妹有没有惹小六不高兴我不知道。瞧你这个模样,肯定惹你不高兴了!”三叔笑。
姜扶生也跟着淡淡笑开,说:“没谁惹我不高兴。”
她虽然这么说,但一副说完就瞧着虚空入神的模样,明显是揣着心事。
三婶和三叔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引她说话,怕打扰到姜扶生,自己的说话声音也放轻了。
小谷村的家里,只有姜喜老两口和大伯大伯母,还有一个姜宝诚。
姜扶生跟着三叔三婶回去,家里多了三口人,一下热闹许多。
家人语笑声不断,心事重重的姜扶生夹在其中,就显得格外明显。
因此,当吃罢晚饭,姜扶生对姜家老两口说:“爷爷奶奶,我有话想单独跟你们说。”时,家里几人都未显露出意外之色。
堂屋的门被关上,蒋氏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小六,你咋了?发生啥事了?”
姜喜坐着,两只手搁在膝上,目光中也透着关心,“是不是要谈你上回说的那个绩效分润的事?”
蒋氏大松口气,“你心里装的是这事?那快别这么发愁了,我瞧着怪揪心的。我和你爷爷商量了,你这个主意我们同意了!”
姜扶生心中意外。
上次她跟老两口讲时,他们都没听完就摆手,没想到,他们现在竟同意了。
老两口这个表现,让姜扶生更加觉得口难张开。
虽然说,两个老人家在某些想法上显得有些固执,但并没有达到听不进人言的地步。他们虽然管着姜家的钱财,但并非只进不出,该花的地方也大方出手,对四个儿子也力求一碗水端平,没偏袒过谁。
老实讲,姜扶生觉得她爷爷奶奶并不是不合格的当家人。
只能说,这种资源集中再分配的模式,也许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姜家了……
姜扶生沉下心,朝着两位老人,缓缓开了口:“爷爷奶奶,我想说的,是细化姜记实股的事。”
姜记的实股划分,是在姜家从来没有讨论过的事。堂叔姜杨当初重新回到姜记,许给他的也只是一成仅用作分红的干股。
姜家人对实股并没有概念,姜扶生也一直没提过。若简单将实股和所有权划等号的话,那么在姜家人的默认里,姜记属于姜家的公中财产,老两口说了算,实股权相当于全部在姜家二老手里。
而今天,姜扶生要跟老两口谈的,就是细化姜记实股。
姜扶生的想法,以十成实股计数,权、责、利对等,姜槐四兄弟以及姜杨,五房各占一成,姜喜老两口占一成,最后剩下的四成,姜扶生要求独占。
姜扶生的目的很明确,她要拿到姜家生意的控制权。
姜家老两口种了一辈子的地,对“实股”的概念稀里糊涂,但,听孙女讲了半天,也听明白什么意思了——
姜扶生要当家,而且是认真的!
“你,你这是……”蒋氏的观念受到冲击,既惊又骇,对着姜扶生半天说不出话来。
姜扶生抿着嘴,挺着脊背在下首站着,心里清楚自己刚刚那番话在这个家里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蒋氏手指点了姜扶生半天,最终又气又惊地落了下去,“这要传出去了,你就等着被人说大逆不道吧!”
相对地,姜喜的反应就要冷静许多,他虽然心中也在翻滚惊涛巨浪,却还能忍住问姜扶生一句:“为啥要这样干?”
姜扶生一直留神蒋氏,怕她气怒交加生出什么意外,听见爷爷问话,定定神,坦诚回答:“因为我无法忍受我倾注了精力和感情的事物,最终因为内因崩溃。”
姜喜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胸脯在怒气翻滚下,不由上下起伏,他闭上眼,半晌过后,再睁开时,朝姜扶生摆摆手,动作中透着无力。
“你先去睡吧。”
姜扶生不忍看见他身上一瞬间涌出的颓丧感,嗫嚅安慰:“爷爷,这不是谁的错……”
姜喜不大想听,只摆手让她出去。
姜扶生不放心地走出堂屋,因为心里装着事,一晚上没睡着。
姜家老两口也是一样,蒋氏对姜扶生最后说的那句话明白地晚,夜里忍不住对着老伴掉了几滴泪。
“真是生了一堆讨债的啊,不管咱们怎么做都有人生怨!”
姜喜叹气,他度过了最惊怒的时候,此时心情平静下来,反倒更能看开了。
“我现在理解咱爹临死前,为啥一定要让我和堂弟分家了。”
“小六说得对,谁都没错……是时候到了,就该各人做各人的主了!”
蒋氏不太乐意听分家二字,“以前都一块过得好好的,咋就不能再一起过下去?要分家也等我死了说!”
姜喜劝:“何必呢?我们累,孩子们也累。”
“这个暂放下,我俩得认真想想小六提的那个股权细化的事。”
蒋氏哭声一顿,一想到今晚的姜扶生,就觉得心梗,她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叽咕一句:“……这孩子妖异。”
一个七岁孩子,居然敢跟大人争当家权!
姜喜哭笑不得,“小六带你挣钱的时候,你咋不说她妖异?”
蒋氏是被今晚的姜扶生给冲击地三魂七魄错位,才会说出刚刚那句话,倒不是真把姜扶生这个亲孙女看做是异类。她镇镇神,心里的惊骇就挥去大半。
“我想过了,虽然小六一个人就要独占四成,也吓到了我。但是要仔细想想,她值得。”姜喜说。
“要没有小六,哪来的这摊生意啊?”
蒋氏:“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谁家孩子会跟长辈这样争利的?大人养孩子什么付出都不计较,孩子倒跟大人计较起利益来了。”
姜喜叹气,“你不能把这件事跟大人和孩子的关系做比。你这样想,假如你马上就不行了,家里的生意你放心交给谁?”
马上就不行了?
蒋氏一擦眼泪,来气,“你才马上就不行了!”
“好,好,好,假如我马上就不行了。”姜喜马上哭笑不得地补救。
“假如我马上就不行了,家里的生意,我要交给谁呢?这就跟开船一样,我得再找个舵手。”
“老大不爱跟人打交道,老三憨,老四不稳重,他们仨,我不管交给谁,不是人把生意开到了沟里,就是生意把人掀翻到了沟里。”
“要是交给老二……”姜喜沉默。
“我以前是放心的,但是现在,我有点看不透老二了。”
姜扶生口中所说的“内因”,几乎不需要怎么猜测,姜喜就猜到了二儿子姜松的头上。
“不知道该说是他心高,还是咱们想法太保守了。”姜喜叹息。
“算了,不说他了……反正,四个儿子我都不放心,想一圈,还是小六最合适。”
“这孩子,纯善!”姜喜夸,“而且她比谁都能耐,这摊生意离了谁都行,唯有小六是没人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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