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姜扶生那句“……危险不来自于敌人,反倒来自于自己的同伴。”刚落下尾音时,沈忠便到了屋子门口。
他在路上听小厮讲过发生了什么。
姜扶生生气、朝红雁撒火……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马儿套上辔头、黄雀被关进笼子的最初时候,尚会挣扎着踢人或者踹翻食盘,更何况是人呢?
只是,沈忠没预料到老师赵巍会在今天出现在西林巷里。
想到老师宽厚好善,他若看见了今天的事端,必会出手一管……沈忠忍不住皱眉。
不过,想到他的安排都有挑不出错的名头,沈忠很快就放松。
这些都是驭下必不可少的小手段,老师即便心里明白,但只要他没给对方造成什么危害,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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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意到沈忠出现,红着眼圈的姜扶生站了起来,有赵巍站在她的身后,她就像找到了大人做依靠的小孩子一样,对“欺负”自己的人不假辞色,昂着脑袋哼了一声,朝沈忠翻了个白眼。
如果说她心中对沈忠的厌恶和愤怒有一百分的话,她此时的举动只表现出了其中的一两分。
这种喜怒形于色、孩子气的发怒方式,惹人发笑的同时,也容易降低人的心防。
赵巍便笑了起来,招手让姜扶生站到他的侧身后,一副给姜扶生做主的样子,说:“沈忠来了,正好,我帮你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欺负人!”
沈忠先郑重地朝赵巍行了个礼,“学生沈忠见过老师。”
在旁边洋洋得意装“孩子气”的姜扶生闻之一怔。
她不知道这两人居然还有师生关系。
赵巍点头,说:“我听姜姑娘说,你派人日夜监视她,可是真的?”
沈忠忙答:“当然不是真的。”
“我怎么敢对姜姑娘谈监视二字?”
“我的原意是送红雁做姜姑娘的贴身婢女。红雁温顺细心,且武艺不错,不论是服侍人还是保护人,都是最佳人选。”
“只是没想到……”沈忠苦笑,“姜姑娘似是不习惯有人近身服侍。”
姜扶生的心中拱出怒火。
“狡辩!”
他是仗着旁观的赵巍没有亲历,所以这么拙劣的辩解都敢说出口么?
沈忠正色,道:“姜姑娘,我绝未撒谎。”
“难道红雁有什么不当行径,才致你误会我监视你么?若是有,姜姑娘不妨说出来,我自然教红雁领罚。”
姜扶生气闷。
红雁最大的不当行径,不就是不肯离她三步远么?但是,沈忠巧言令色,从头到尾都在强调红雁的作用是“贴身服侍”。
既然是贴身服侍,那么三步不离身有什么奇怪的?
旁人听了,也恐怕会以为是她小家小户出身,不习惯吧。
“那绿鸽呢?她半夜站在我床头,也是你安排的贴身服侍?”姜扶生愤怒。
“我临睡前是闩了门的。”
“你沈家的贴身婢女,难道也会在夜里,好像贼寇强盗一样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站在你的床头凝视你?!”
沈忠一顿,面色微变。
他竟不知道绿鸽背着他干了这么一件好事!
沈忠有威慑姜扶生的心思,红雁密不透风的“服侍”确实是他有意授意,此外,他还另安排了一些小事。
不足以造成什么危害,但能产生风声鹤唳的效果。
可是,沈忠有震慑姜扶生的心,却并不想在这其中留明显的把柄。他所有的安排,都如“红雁贴身服侍”一般——能让姜扶生感觉到他的真实用意,但是说出来给别人听,却又挑不出错处。
沈忠听到姜扶生今天表现地尤其愤怒,又听她“夸大其词”地说他有威胁她性命的意思,还以为是他另外的几项安排起效了。
他正预备欣赏姜扶生愤怒又惊怕,却又拿他没办法的景象。
但没想到,绿鸽在其中坏了事!
沈忠的心情一下便沉了下去。
他是想收服姜扶生,可不是想跟对方为敌!
沈忠暗自咒骂了几句自作主张的绿鸽,脸上飞快带上歉意,跟姜扶生说:“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是我的疏忽。”
“还请姜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沈某这一次。”
“你的疏忽?”姜扶生冷笑。
“红雁的监视能被你矫饰成贴身服侍,绿鸽夜晚出现在我家,则是你的疏忽……沈掌柜好一张为自己开解的巧嘴。”
“还有一张好厚的脸皮!”
“若我当时无声无息死于绿鸽的刀下,你是不是也能诡辩不关你事!?”
姜扶生的愤怒凝如实质,沈忠默默挨骂,他这回是真冤枉,但是有矫饰红雁的事在前,此时百口难辩。
而且,沈忠忍不住想象了下,夜晚睡醒,突然发现有人站在自己床头的景象……
他能理解姜扶生的愤怒,理屈之下,辩解声更加发不出了。
姜扶生痛快淋漓地骂了沈忠好一会儿,直到胸中的怒火发泄去四五成,才停了下来。
发现赵巍在含笑注视她,姜扶生胸中剩余的怒气一下瘪了下去。
……骂得太痛快,忘记装“虽然愤怒,但是愤怒地有限,因此无须提防”的小孩形象了。
姜扶生和沈忠两人,一个是把话暂时骂完了,另一个是憋屈地说不出话,两人都不再言语,赵巍才开口——
“不论你是好意还是其他,既然姜姑娘不喜人贴身服侍,那就该把红雁叫回。”
“还有绿鸽,”赵巍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姜扶生,说:“这件事,我相信他确实不知情。”
“我这个学生,最常犯的毛病是耍小聪明,这种直白露蠢的事,不是他的作风。”
沈忠听到老师对自己的评语,面色赧红,虽然感觉丢脸,但老师说的确实是事实……若他没有安排红雁的事,也就不会有绿鸽坏事了。
他诚恳地再次跟姜扶生道歉:“姜姑娘可以相信,绿鸽做下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情。”
姜扶生心里有一小半相信了他。
一是因为提起红雁和绿鸽的事时,沈忠的反应截然不同。提起前者时,他一番狡辩下隐隐透着得意,等到了提起后者……沈忠脸上的憋屈真是想忽视都难!
二是因为绿鸽本人也确实值得怀疑。姜扶生那晚睁眼,看到对方在好奇地凝视她时,她瞬间冷汗涔涔,惊恐如遇鬼魅,但是绿鸽同样表现地十分惊恐。
在姜扶生质问她为什么在这时,她胡乱说一句“怕你说梦话”就往外跑,脚步紊乱,背影透着仓惶的味道……现在细想,她的这个素质,离擅长处理意外的夜探也差太多了。
沈忠手底下人才济济,若真是有意夜探姜家,绿鸽这样的根本拿不出手。
不过,不管绿鸽是不是沈忠派出的,她的这种行为都让人难以接受。
赵巍也是这样想的。
他对沈忠说:“绿鸽做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指使的,你都必须得给姜姑娘一个交待。”
“你若是不敢责罚绿鸽,不妨将她交到谷雨那里。”
沈忠忙说:“不必劳烦谷姨,绿鸽既然现在是我的手下,那自然该我管教。”
“我必会给姜姑娘一个交待。”
沈忠心底咬牙切齿,他给姜扶生一个交待,绿鸽也得给他一个交待!
就没见过这样坑上级的!
姜扶生默然旁听,飞速从两人的对话里吸取信息。
谷雨,谷姨,应该就是指谷老太了吧?
听两人话里的意思,绿鸽似乎跟普通侍女不同?
姜扶生在心里做着猜测,赵巍笑呵呵转头,似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做解释:“绿鸽的母亲是殿下的女侍之一,底下人骄纵她,因此这孩子养得性子野了些。”
“因为是看着她长大的,也就谷雨还能管得住她。”
姜扶生恍悟。
她还在心里评价过,绿鸽作为一个侍女,未免太不驯了些。
原来是背景够硬。
长公主的女侍……即便没有品级,也够人喝一壶的。
绿鸽的事情还待处理,红雁却是当下就能被撤走了。
没有了离自己不到三尺远的人形监视器,姜扶生顿时感觉如同逃出监狱一般,身心一松。
憋屈的沈忠现在凭白矮姜扶生三分,别说震慑了,他只盼绿鸽别成了坏事的祸端。
明面上撤走红雁,暗地里,他把另外的姜扶生不知道的小安排,也赶紧撤了下来。
面对姜扶生时,态度也诚恳了许多,不敢再耍小聪明了——
他现在只怕马儿在暴怒后跑出自家的草场,哪儿还敢想着给马儿套辔头让它听使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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