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掌朝着蛛丝拍了过去,他这一掌凝聚了他目前所能掌握的修为,蛛丝不敌,坠落大半,余下的一小半识趣地退下了。
他出了这西方的岔道,继而进了南方的岔道。
南方这岔道不大不小,恰能容他一人进入。
诡异的是并无蛛丝跟随他进来,似乎有什么能让蛛丝惧怕之物藏于这岔道。
未多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不由生了呕意。
这血腥味较知雨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要浓重许多,恐怕死了成千上万人。
他忍耐着,并未当真呕吐出来,接着往里去。
又过了一刻钟,一樽巨大的,大抵与他齐高的青铜鼎窜入了他眼中。
这青铜鼎上刻着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而青铜鼎内赫然是满满的心脏,一颗一颗,鲜红的。
这其中是否有知雨的心脏?
这其中是否有掌柜与棺材铺子两个伙计的心脏?
这其中又是否有陆怀鸩的心脏?
这其中若是有陆怀鸩的心脏,应当是最上面的那一颗吧?散着热气,甚至还在拼命地跳动着。
他忍不住抬手覆上了那颗心脏,心脏由于跳动而击打着他的掌心。
很烫……
很疼……
必定不是陆怀鸩!
他咬了咬唇瓣,在脑中问还阳系统001:怀鸩还活着么?
还阳系统001却并未回应他。
显然这又是他不该知晓的信息。
怀鸩一定还活着。
他正欲收回手,从这颗心脏中却是飞出了一束蛛丝,在他猝不及防间,贯穿了他的掌心。
生疼。
但他无暇沉溺于疼痛当中,他堪堪扯去了蛛丝,忽有哀鸣从这颗心脏中传了出来:“救我,救救我……”
这把声音极为稚嫩,应是十余岁的孩童所发出来的。
“我不要紧,快救救我爹爹,救救我爹爹……”
“阿娘,阿娘你不要死!”
“快逃,快逃!”
“娘子,你死了我亦不想活了,我便与你一起死吧。”
“爹爹,爹爹,你快醒醒,你为何躺着不动?你不是答应了阿囡,要为阿囡讲故事的么?”
“阿祖无事,乖孙跑快些。”
无数人临死前的遗言将他淹没了,其中间或有婴孩的啼哭。
下一瞬,他看见了一颗小小的心脏,这颗心脏被成人的心脏包围着,小得可怜。
这些遗言应当仅仅是蜘蛛精为了迷惑他的伎俩,不然,魂入黄泉,如何能将遗言附于这心脏上。
但这些遗言却真实得可怕,他仿若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死亡。
他忽觉双颊发凉,伸手一揩,果然落下了泪来。
生前,他吃了不少苦,心脏益发柔软,尤为能体会他人的苦痛。
遗言无休无止,打得他的耳膜发疼。
从他掌心淌出来的血液滴落于心脏上头,将心脏染得更红了些。
这心脏陡然爆裂,他及时后退,才未并心脏溅了满身。
细碎的心脏溅落于地,连血肉模糊都称不上了。
青铜鼎内其余的心脏亦紧随其后,纷纷爆裂,争先恐后地变作了碎肉。
片晌,青铜鼎的内壁上覆满了碎肉,其上的纹案内挤满了碎肉,其周围的地面上亦堆满了碎肉,使得纹案所刻酷刑施刑的场景宛然在目,惊悚万分。
谢晏宁低低地吸了一口气,饶过这青铜鼎,正要往里走,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生前,他是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哪里见识过如此可怖的情景,亦未闻到过浓郁至此的血腥味。
他吐了片刻,勉强止住了,同时抬足踩住了一缕阴险的蛛丝。
蛛丝不动,他引来烈火,将这蛛丝烧了去。
燃烧蛛丝所散发出来的白烟只一瞬便消失了,但潜伏于四周的蛛丝却在这一瞬间袭了上来。
他取出张锦帕来擦拭了唇瓣,便继续向前去了。
向前乃是一片空旷。
“怀鸩,陆怀鸩!”他呼喊着,只有回音回应了他。
陆怀鸩究竟在何处?
向前走了足有一个时辰,他都未成功地走出这片空旷。
又半个时辰,他竟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荒地,足底下是荒草,耳侧是虫鸣,眼前是远山,身后是村庄。
实在奇怪。
他还未搜寻过北方的岔道,不知陆怀鸩可在北方的岔道?
他现下是该滞留在此,亦或是折返去搜寻北方的岔道?
他正迟疑着,突然有一女子朝着他走了过来。
这女子楚楚可怜,泪流满面,到了他面前,问道:“这位公子,你可瞧见过一个三岁大的孩子?约莫这么高。”
她比着孩子的身高,又以期盼的双目望住了谢晏宁。
谢晏宁进了蜘蛛精的巢穴后,并未见过一个活人,倒是见到了为数不少的心脏。
他摇了摇首:“我并未瞧见三岁大,这般高的孩子。”
“多谢公子。”女子正欲再去问其他人,谢晏宁却看见女子身后有一线银丝闪着光亮,随即一颗鲜红的心脏被银丝卷走了。
——这银丝自然便是蛛丝了。
女子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出了何事,口中还低喃着:“那孩子着实贪玩,若是被我找到,这一回我决不能心软,定要好好教训他。”
谢晏宁愧疚万分,倘使他早些发现左近有蛛丝,他便能救这女子一命了。
他低下身去,为女子阖上了双目后,又抱起女子的尸身,往村庄走去,欲要将尸身送予女子的家人。
然而,这村庄内却并无一个活人,满地尽是尸身,血流成河。
尸身全数被挖去了心脏,且尚是温热的,难不成被盛于青铜鼎当中的心脏的主人便是这些无辜的村民?
村里养了十数条犬,其中有一条陡然哀嚎,余下的亦跟着哀嚎了起来。
又有一群乌鸦从远处飞来,遮天蔽日。
一时间,谢晏宁直觉得自己正身处于地狱,而非人间。
他一一为村民将双目阖上,又将四只或拴在院中木桩,或拴在门口的犬放了。
而后,他以术法变出了一个深坑来,将所有死去的村民葬下了。
他腹中又翻腾了起来,缓过来后,下定了决心誓要将蜘蛛精除去,以保全一方百姓。
每一条犬都耷拉着耳朵,围绕着新鲜的土包,哀嚎不止。
他摸了摸其中一条犬的额头,这犬舔了他的手,黝黑的双目湿润,好似哭过一场了。
眼下陆怀鸩不知所踪,他不能耽搁太久,他不再停留,又对这犬群道:“保重。”
须臾,他又到了南方的岔道,原路返回。
奇怪的是青铜鼎尚在,纹案内拥挤着的碎肉已不见了,里面亦干净得犹如被刷洗过了一般,地面上的碎肉亦不见了。
莫不是已被蜘蛛精吃了吧?
假设蜘蛛精食人心脏,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是为了修炼,怕是得有一番苦战了。
少时,他又回到了巢穴中央,方要进北方的岔道,弹指间,那北方的岔道竟是如同碎肉一般,不见了,这究竟是何缘故?
他思及了西方岔道中佯作岩壁,误导了他的蛛丝,遂抬掌对着原先北方岔道所在的位置一拍。
可惜,除了些许碎石从其上剥落之外,几乎可谓是纹丝不动。
此时,他的左手尾指倏地一颤,不好,结界将要被毁去了。
莫非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蜘蛛精的目标一开始便是于琬琰?
流光斋斋主的独女于琬琰价值万金。
又或许蜘蛛精的目标乃是活人的心脏,无关乎这活人究竟是何人?攻击于琬琰仅仅是为了取于琬琰的心脏而已。
那陆怀鸩又在何处?
不会已经遭了蜘蛛精的毒手了吧?
陆怀鸩的资质出类拔萃,但随原身修炼的时间还是短了些,恐怕不是蜘蛛精的对手。
他心急如焚,胡乱地挥着洞箫,对着这巢穴一通乱打。
不计其数的碎石“噼里啪啦”地滚落,近乎没到了他的足踝。
他急得出了一身汗,但他清楚自己现下并无半点关于陆怀鸩的线索,不论如何心焦都无用处。
他目前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在发泄而已。
“怀鸩,怀鸩,怀鸩……”他明知陆怀鸩不会回应他,他还是不住地呼喊着。
不出所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喊声,自己的吐息声,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的汗水流淌下来的声音,零星碎石的落地声,以及回音。
绝望在瞬间笼罩了他,似有实体一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早知陆怀鸩会死于此处,他便该对陆怀鸩好一些。
——不对,陆怀鸩不会死,陆怀鸩怎么会死?陆怀鸩未曾享受过一天快活的日子怎么能死?
他不久前吐了一回,嗓子被混于秽物当中的胃酸灼伤了,呼喊了这许久,已然嘶哑,疼得难受。
忽然,有些微声响从石缝中流淌了出来。
“是怀鸩么?”他循着声响,疾步到了石缝前。
石缝那头有人回应道:“师尊,便是弟子。”
紧接着而来的并非破石而出的陆怀鸩,却是削铁如泥的蛛丝。
蛛丝利落地贯穿了谢晏宁的咽喉,登时血流如注。
谢晏宁尚未反应过来,面上还盈着欣喜的笑容,但温热的血液却已顺着蛛丝流淌了下来,将这蛛丝由银白染作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