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何憾生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他醒来第一反应是——外面敲的是芊芊的门。
他看了看旁边熟睡的人,才起身穿上睡衣去开门。门外何大伟看到开门的是他也不奇怪,不然也不会跑来敲芊芊的门。
“局里紧急召集,太晚我就不跟妈说了,你明天早上帮我跟妈说一声。”
“我送你们。”
“行。润枝还在帮毛毛收拾东西,你跟我去车里说会话。”
芊芊惊醒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出发,得知何憾生要送二哥一家去火车站,她也提出一起跟车。
一路上安静无声,毛毛靠在他妈妈的腿上又睡着了,何润枝刚上车抱怨了几句,见没人跟她搭话,也觉得索然无味,不做声了。
送走二哥一家后,天边的黑开始褪色。
车头仿佛追逐着遥远的天光,一路盘山爬坡,冲上了山顶。
恰好那时他们稳稳在凉亭内依偎,蛋黄的脑袋才露出尖尖的角。
本来安然的乡间生活,好像因为何大伟的突然离开,而变得不一样了。
芊芊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神秘的瞳仁里出现了无与伦比的美景。
她移不开眼,说道:“如果每天都能静静等待日出,好像也不错。”
何憾生问她:“你喜欢这里?”
似蚊子般轻轻翁了声,“可是这里还是属于洛城。它就像一座牢笼,只有真正走出去,我才能从心上自由。”
“想去海口?”
“想去,也怕去。你能明白吗?”芊芊在他怀里动了动,仰头望过去。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逃回海口,想回到家人身边,但被无数消极的猜测扼杀。害怕找不到,怕出了意外,更怕他们过的太好,那代表已经忘了她。
何憾生鼓励她,让她试着把过去补回来,并告诉她对于他来说,她的过去绝不会影响他们的未来。
“真的?”芊芊相信自己的未来与两个人的未来密不可分。
“会好起来的,这一天不会很久。”
她觉得他话里有话,问:“二哥和你聊了什么?”
何憾生玩着她的头发,说:“昨天凌晨的中山路,李飞同副驾的女人在那出车祸,一起死了。”
虽然并不意外,李飞和颂帕斗得那么凶,洛城那么大却不能同时容下两个人,但芊芊依然感到唏嘘和彷徨。
“是颂帕做的?”
“他没有回泰国。”
“你早就猜到了,还是得到过消息?”
何憾生这才把阴沟里的蛆虫如何进食搬出台面。
芊芊知道后才觉自己底看了颂帕,“我们现在可以做些什么?”
“等。”
“等李飞底下的人向颂帕报仇?”
何憾生冷笑:“他的手底下有一半是范建生的老臣子,出卖饭王的事已经捅破天,不送他两刀都觉得自己小气,那些人怎么会为他报仇。”
“可颂帕想我们死。”芊芊的意思是,颂帕一日不倒台,他们会很危险。但她在何憾生脸上看不出一丝担忧。
他说:“好不容易地头蛇死了,洛城警察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不会傻到让过江龙盘城的地步。”
“那就是说二哥被紧急召回不是因为警方要查李飞的死,而是怕颂帕在洛城立足,打算先打乱他的阵脚。”
“打从一开始就是三出一的游戏。警方、李飞、颂帕,在格局上警方略深一筹,但他们有很多顾虑,如果两方势一致攻击警方,城市的未来他们不能把控,所以之前都是在试探,而现在李飞的势力倒下了,就是他们反扑最好的时机。总的说,这是一场兵与贼的博弈。”
芊芊认真听他分析,他把每个要点掐得死死的,好像解不出的题到了他手里,光是看题目心里已经有了解题步骤。
但他有一个相关人没提过,所以她问他:“这些你和二哥说了吗?”
“生死与否,职责所在。”何憾生似乎在说一个外人,但芊芊不觉得他对何家人真能做到不关心,“你知道的吧,在这场战役中警方会胜出。”
他过了很久,橙黄的太阳把天地分成三种灰色:“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赢家。”
“真希望快点结束。快点自由。”
“不必,你一直想去海口,我明天带你去。”
以为是气氛中不取信的话,结果第二天何憾生就携芊芊一起道别,出发前往海口。
在火车站期间,何憾生单独去搞定手续,芊芊一个人待在候车厅。
忽然有一辆轮椅出现在眼中,她反应很快拉开距离。
伍飘飘见状,摊手以示诚意,“今天不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李飞已经死了,就算杀了你和老鬼我也收不到钱。”
芊芊绷紧神经:“让白雪出来。”
“她不在,只有我一个人。”
想到白雪可能去找何憾生,她触电般直起身,念道:“何憾生。”
“我想你应该坐下来认真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再来回想此刻,后悔自己如此紧张。”她神神秘秘说完亮出照片。
芊芊只扫了一眼就认出是她和何憾生从船上逃生时被偷拍的照片。
“想不到不是你单方面的事情。”伍飘飘盯着芊芊说,“你们相爱了。”
芊芊猜想她是不是知道这段时间他们躲在乡下,车站是不是已经埋伏了很多杀手……
伍飘飘见她发愣,本来笑着的脸塌下来,说道:“这个词是不是有点俗气。”
芊芊:“你想做什么。”
伍飘飘看了看时间,“距离他回来还有大概十分钟,你纯粹可以当我是打发时间的旅客。”
话未说完,一只针头卡在她脖子中心。“叫白雪回来!”
她不但不惧,反而又微笑起来,“最初我想不明白,你和老鬼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直到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你没对他动手是因为十二年前吧,他从人贩子手上救过你。”
芊芊不跟她搭腔,尽管不清楚她怎么知道的。
伍飘飘提醒她说:“总共三十七个孩子,最后都在老太爷手里。”
芊芊不发一语,当着其他人的面把伍飘飘连轮椅一起推走,到外面一个比较陡峭的滑坡,她一松手,双腿残疾的她就会翻下去。
“我见不到何憾生,你也别想安然无恙离开。”
“最让我意外的是你没伤没痛,所以即使老鬼知道你是来杀他,即使你失手了,他还能把你留在身边。你在他心里一样不同。”
“最后说一次,把白雪叫回来!”
伍飘飘哼笑着说:“想见她恐怕要先去会上帝。”
“李飞死了知道吗,白雪也跟着他一起去做对鬼夫妻。”
“白雪…死了?”
“你绝想不到,她是第一个叛逃的人,她和李飞从小认识,为了这个男人加入组织。同样是不忠心,她可比你狡猾多了。”
伍飘飘没给芊芊理清事情的时间,她的轮椅改装过,普通人即使近得了身也伤害不了她,如果有意外可能就是那个阴鸷的男孩。
她从芊芊的手中逃脱,利器护在身前,但毒针也刺进了她的身体。
芊芊的手心被划破,她不甚在意,看着伍飘飘渐渐流露出痛苦的样子。
“不会要了你的命,只是给你的五脏六腑做一次运动而已。记得这句话吗?”
这些曾经对芊芊用过的手段,她原样还了回去。不想再与伍飘飘纠缠,她断然转身离开。
伍飘飘忍着痛高喊:“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把你救下了,为什么你还是进了训练营?!”
看到芊芊顿下来的脚步,她似得逞的一笑。
“傻丫头,他到底是救了你,还是把你卖了。”
“永远别忘了小心忽然发家的人,因为他们不是拿了别人的鲜血,就是卖了自己的灵魂。”
芊芊的脑中像被雷电闪过一道,往事历历在目,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错中复杂,仿佛在平行交错中的时空中,找到了当时要的答案。
她攥紧拳头转身,眼里闪缩着晶莹的泪光:“就算他把我救下又转手卖个另一个人渣,那又怎么样。你知道他被逼迫到什么地步?你知道他因此放弃过什么?你又知道他没有内疚过……没有弥补我。”
“你以为把身边相爱的人拆散,这个世界就没有爱了,真可悲。你学会享受孤独吧,因为那个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芊芊看到伍飘飘的最后一眼,她的泪光模糊了狰狞的面目。
芊芊回到候车厅,何憾生已经在那里等待,见到她出现,他走过来。
“去哪了?”
“没有。”
“可以走了。”他没拿行李的手想牵她。
芊芊下意识躲开。
何憾生垂下手,看她:“怎么了?”
芊芊呆愣不语,望着周围川流的人影连面貌都模糊不清,而何憾生此刻就如同他们一样陌生。
她不知道也想不出用任何语言来回答他。
“还是没有信心?”何憾生说。
她想再不出声,他一定会怀疑。
“可以给我看一看车票吗?”
“只是这样?”
他把两个人的车票一起放到她手心。
芊芊虽然盯着车票,但眼里却没有焦点。
“我们走吧。”
下午到达海口,接风的是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见到杨槐的时候,芊芊觉得何憾生可能早有准备,只是不知道他抱着什么心态帮她寻找家人。
杨槐还是那个杨槐,人风流骚话也多,但这次无论他说什么,芊芊都没有搭话,似乎比起以前还要冷淡。
下榻酒店后,杨槐自作主张给何憾生和芊芊安排一个房间,在酒店大堂都未停留,直接引进房间。
“杨槐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让他查我的父母。”芊芊问何憾生。
何憾生说:“你什么时候准备好我就陪你过去。”
芊芊心脏猛跳:“找到了?”
“找到了。”
“准确吗?”
“百分百。”
“你…杨槐见过他们?怎么样?”
“等你亲自去确认。”
芊芊说还要想一想,让何憾生先去洗澡,到他进去打开花洒,水流声掩盖了她离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