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然去而复返,等到喊出“住手”的话,才惊觉失去了逃离的机会。
女人见他回来,二话不说,一脚将面前的人踢开,拽住陆锦行的胳膊便将人带回了山洞。
此刻山洞里所有人都已醒来,除了方如辰身体不适,神色恹恹的。其余几人将视线落在女人和陆锦行身上,又在默默跟在后头的陆锦然停留片刻,其中一个人伸头瞧了瞧洞外,不解道:“小五,马老三呢?”
小五将陆锦行带回山洞后便不再管他,冷声道:“马老三死了。”
闻言陆锦行心头咯噔一下,他不知陆锦然是如何同女人说的,更不知马老三的死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麻烦。
岂料听到马老三的死讯,在场几人只是短暂讶异了下,很快就恢复了漠然。
先前询问的女人嗤笑道:“呵,死了好,这混子耽误了咱们多少买卖,若不是念及从前的情分上,我早想把她赶走了……对了,她怎么死的?”
小五的目光在陆锦然身上定了定,眯了下眼睛,却没说话。
众人顺着的她的视线瞥向陆锦然,先前话多的女人眼睛一亮,笑道:“啧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过这男儿很辣啊,弄得我都想试试了。”
小五瞥她一眼,淡声道:“她坏了规矩死有余辜,你若坏了规矩,我会亲手杀了你。”
对上小五冷峻的表情,女人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干笑两下,“小五姐,咱就随口一说,绝对不敢坏咱道上的规矩!”
小五冷然收回视线,看了眼洞外:“还有一个时辰天亮,我来守夜。”说罢便提剑去了洞口。
再次逃过一劫的陆锦行看着离去的女人,终于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不懂这伙人所谓的规矩,但对于马老三的死竟被如此草草掠过,还真十分诧异。
由于担忧陆锦然,此时陆锦行已经到了他的身旁。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可见陆锦然脸侧有一道匕首划破的伤口,不深,但还是见了血。
望着那停在脸颊上的褐色血痕,一种怪异的内疚感霎时萦上陆锦行心头,刚要说话,眼前的人却突然侧过头蹙起了眉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陆锦行眨眨眼,不知怎地,竟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犹记那时他眼睛还没坏,陆锦然也没有那么娇纵,他们之间其实有过短暂的玩伴时光。
六岁的陆锦然总是指着四岁的陆锦行说他是爱哭鬼,说他是小软包子,也会骂他脑子有问题,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打回去,一副怒其不争愤愤不平的模样。
可下一次,陆锦行再被欺负时,陆锦然还是会将他护在身后,挺起小小的胸脯保护着弟弟。
陆锦然忍不住去想,如若没有那些刻意引导,没有那些暗地里的阴谋,他们长大后,或许能像天底下无数平凡的兄弟那样,不说兄友弟恭,起码不会那般厌恶彼此。
想到这里,陆锦行盯着眼前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弯了弯嘴角,淡淡喊了声:“哥……”
横亘于两人之间的怨怼彷如一片片连绵的大山,不知不觉中两人早已深处其中,如今想要穿越山河握手言和,重拾兄弟之间的情义,又岂是喊一声“哥”就可以的。
多年来殷正君对自己的折辱,以及陆锦绣卖弟求荣的人渣行为,陆锦行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原谅。但对于陆锦然出手相救,不论他出于怎样的目的,陆锦行都是感激的。
“哥,谢谢你。”
许是难堪,又或者不知如何面对,陆锦行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而陆锦然低垂头颅似是未听见,良久,却在无人窥见的暗色里,自嘲地笑了笑。
翌日,赶路继续,三人在这伙人的催促下快速穿过了密林,又被蒙上双眼进入密道,足足走了四五个时辰,三人才如货物一般被押送到华阳城中。
这伙完成任务的女人也在领取酬金后迅速离开,而等待陆锦行和方如辰的,却是更为叵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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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鼓雷鸣,硝烟与黄沙交织,厮杀一触即发。
两名男子被绑上城墙的那一刻,如同瞬间给焦灼的战局生生泼了一盆冷水,将献王这边的气势浇灭了大半。
一别数日,阮萱没想到,她会以如此惊心胆寒的方式见到了她的夫郎。
纵使只是遥遥一眼,阮萱便认出了城墙上那道单薄的身影,他的衣裳破了,大半扯开的衣袖随风飘荡着,他过得不好,但万幸他还活着。
从听到陆锦行和方如辰被抓走的那天,阮萱便未睡过一日好觉,她夜夜祈祷献王的人能够将两人平安救回,甚至期盼过敌人能够看在自己勉强有点价值的份上,不会为难她的夫郎。
阮萱什么都可以舍去,只要他平安。
可是,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皇权之下素来都有数不尽的英魂白骨,献王会为了一个男子放弃近在眼前的胜利吗?
阮萱看向身旁英武的女人,深吸一口气,带着恳求的语气,恳求道:“殿下,你救救他们……”
他们……不止是陆锦行,还有方如辰和他腹中的胎儿。
眸光紧紧落在城墙之上,日日提心吊胆,没有过半刻安生,楚潇的惊心恐惧一点都不比阮萱少。
而她作为战场的首领,决定成败的将领,面对眼前的情景,她竟有片刻恍然。
放弃攻城,无法给死去的将士交代,而舍弃夫儿,那她还算人吗?
那么留给她的,便只有嬴,或者说赌一把,赌她有没有那个天命!
眸中布满如墨的深沉,攥紧的手透出青白的骨节,阮萱注意着献王的反应,她惧怕看到一丝上位者为达目的的残忍。
如若献王连方如辰都可以舍弃不顾,那么陆锦行的安危又该怎么办?!
片刻后,献王收回凝望高墙的视线,转身朝阮萱轻轻颔首,未多言语。阮萱从她神色中,霎时了悟她的意思,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暂时落下三分。
随后献王叫来陆臻和沈将军,几人商讨着对策,献王说:“陆军师,你随我去同襄王谈判,沈将军你那边按计划进行。”
“至于阮老板这边……”献王凝视阮萱一眼,“你可以与我同去,或者留下。”
阮萱不暇思索道:“我去!”
没过多久,阵前,两军停火开始谈判。
城墙之上的襄王一改先前兵败的狼狈郁气,掐住方如辰那张憔悴不已的脸颊,朝下方的献王说:“四姐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不枉我费心将方公子请来……”
襄王说着各种挑衅的话语,忽而瞥见献王身旁的阮萱,眼睛眯起,陡然话锋一转,“差点忘了,阮老板也来了,你可真是坏了我不少好事啊。”
阮萱与襄王确实有仇,她担忧这人会对陆锦行不利,正要开口,一旁的陆臻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冷静,待对方提出条件再说。”
阮萱颔首,抿唇盯着陆锦行的方向,两人相距太远,阮萱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陆锦行同样望着自己。
纵使手心不断溢出汗水,心脏咚咚跳个不停,阮萱还是竭力抬头朝那个方向露出安抚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别,怕。”
陆锦行不过一介闺阁男儿,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争场面,更未曾想过自己会成为俘虏人质,怎么不惧不怕,可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所以的不安随之淡去,竟有了点不惧生死的淡然。
见她唇齿微动,陆锦行跟着眉目舒然下来,浅浅地笑了笑。
另一边襄王已经提出了释放人质的条件,除了要献王退兵,从此退居崇北封地再不得入京之外,他还要献王的一条胳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献王却未显诧异,唯有紧抿的嘴唇透出几分深藏的情绪。
退兵、不得人京城,这些条件看似宽厚,但只要献王此次兵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被天下人耻笑,那些跟他出身入死的将领士兵更会寒了心。
失了人心,想要卷土重来再夺权是绝不可能了。
况且襄王还要她自断一臂,除却身残的痛苦,更意在羞辱和践踏她的尊严。
场面因此僵持着,献王这边的将士中,有人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提着刀就想上去把襄王一刀砍了,不过王将未下命令,他们也只得忍下去。
献王久久未给回应,襄王那边开始焦急起来,他其实并没有实打实谈判成功的把握。
半晌后,终于按耐不住,在方如辰的肚子上大力摸了两下,故意激怒道:“四姐,还不知是妹夫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不如提前让咱们见见。”
襄王说完这话,索性推开挟持方如辰的士兵,将人提溜在自己手里,他手执匕首在方如辰的肚皮上划拉着,动作极慢,可匕首尤为锋利,只是轻轻一划就割破了方如辰腹上的衣料。
方如辰精神不济,连续多日奔波,之前又在密道里走了几个时辰,若不是凭借为父则刚的毅力恐怕早就昏厥过去。
此处腹上皮肤被寒刃一激,方才恢复些许精神,恹恹地掀起眼皮。
一见此景,瞬间眼眸大睁,可虚弱的身体让他根本做不出反应,只能有气无力地恳求道:“求你,不要,不要伤害……孩子。”
襄王一听,立即朝献王嗤笑道:“四姐,你家夫郎都求饶了,你这做妻主的当真如此绝情?”
闻言献王心上一颤,猛然站起身。片刻后,她与陆臻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向前迈出几大步,仰首高声喊道:“好,我答应。”
襄王不傻,回道:”你先自断一臂!”
这一次献王没有分毫迟疑,刹那间高举长刀,向手臂挥去……
电光石火之间,长刀挥出的刀影与烈阳辉映,陡然间嗖嗖几道箭羽向城墙之上飞射而去。
箭羽直射襄王面门,危机中向后仰头,可仍避之不及,箭刃还是扎到了肩上。而另一边挟持陆锦行的士兵则被一箭毙命。
震天厮杀声中,意识到中计再无胜算的襄王愤恨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死定了,但就算是也得再拉一个垫背。
她赤红双眼,看向眼前昏迷软倒在地的男子,举刀就要往他身上扎。
刹那间,距离最近的陆锦行忘记了思考,奋力向前撞开泛着寒光的刀刃,而那襄王杀红了眼,瞬间将怒气转向陆锦行,将人高高举起,抛下了城墙。
世界仿佛刹那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阮萱望着那片轻柔的白羽,发了疯向他奔去。
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死!
可以猜猜陆锦行会以什么新身份出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