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不想见到他。
即使他在郴阳郡的时候就对黎陌说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往事重演罢了,他输得起,可他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宣璟。
他怕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对他口出恶言,拔剑相向,就像他们最初重逢时的那样……
“安珏,”宣璟在原地僵立了片刻,还是选择了举步上前轻轻扣了扣他的窗户:“今日之事……你能否听我解释几句?”
“不必了,”安珏握了握拳,尽量语气平静的道:“王爷在平南侯府时就已经坦白过,是云某自己没能分辨清楚,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的误会,殿下请放心,往后,便不会了。”
“安珏……”
“至于共谋大计之事,王爷也大可放心,”安珏又道:“公是公,私是私,我父亲并不知晓此事,我们也还有共同的利益关系,所以平南侯府也不会因此就与您分道扬镳,背道而驰,”
然而宣璟想说的并不是此事:“我与谨之……”
“天色将明,”安珏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解释他和林逸多年来相互扶持的艰辛和不易,不由分说的截断了他的话:“行宫里人多眼杂,王爷一夜不归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再不回去恐将惹人怀疑,请回吧。”
若换在平日,安珏这话一出,宣璟指不定就真的直接走了。
但这次不一样,他知道林逸对安珏说的那番话与自己白日里做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对安珏来说是怎样的伤害,虽仍旧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什么男女之情,可也不想因为这样一桩无足轻重的误会让安珏真的对他生出什么怨怼或是恨意来,既是内心不想,于大计也无益。
于是他抿了抿唇,还是继续解释道:“我与谨之,并无私情。”
安珏愣住了。
“今日之事,另有因由,”宣璟隔着窗户有些生硬的继续解释道:“谨之心中真正属意的人你其实也曾见过的,就是先前在双槐镇和郴阳郡出现过的花落。”他没有说自己的私心,而是把原因都推到了林逸身上:“我当时出此下策,只是为了替他回绝掉和赤明公主的婚事,顺便断了父皇以后想要给他赐婚的心思,仅此而已。”
“那你呢?”安珏打开窗户,定定的看着他。
林逸心仪的人是花落,那你呢?
他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林逸的心仪之人是谁,而是宣璟,他心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林逸。
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情意。
宣璟一怔。
“心悦之人,”安珏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个问法:“你有吗?”
黑暗中,宣璟的眼中不自觉的浮上了十分复杂的情绪,他也借着不知何时已经从层云后露出头来的弯月洒下的清辉定定的回视着安珏的眼睛,薄唇紧抿,许久才又重新开了口。
“没有。”宣璟轻声答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心悦之人。
“那你……”
安珏想问那他为什么又要特地来跟自己解释这一遭,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想了想,话音一转:“今日树林里的事情,是你早有预谋的吗?”
宣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眼中的情绪愈加复杂,但也没打算骗他:“是。”
安珏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复杂了起来:“他们都说……你对隆安公主是另眼相待,冤有……”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该迁怒无辜之人。”宣璟忽然又恢复了冷漠的态度,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你已是第三个对我说出此话的人了。”
第一个是林逸,第二个,是一个几乎已经快被大家给淡忘了的人。
见安珏愣住,又接着道:“若非如此,她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安珏不自觉的想起隆安在假山提到的那件事,还是开口确认道:“为何?”
宣璟转头看着还未泛出鱼肚白的苍茫夜空,问无不答:“十年前,她被我父皇的另一个妃子派人给推进了玉莲池,是我亲眼所见。”
“也是你亲手将她救起的是不是?”安珏把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说出来的后半段真相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宣璟转回头看了他一眼:“是。”
安珏又问:“所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真的对她另眼相待,这些年,也是真心把她当成了你自己的妹妹,是不是?”
并且那些好隆安公主全都感觉到了,所以在宣琅面前才会那么回护他。
宣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隆安生性单纯,除了那点任性的公主脾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毛病,与她的母后和兄长的确不是一类人。”
这话便是默认了。
安珏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那你今日为何又要……?”
“我没有想杀她,”宣璟道:“那一剑挑出去的时机和力度我都估算得很好,只要她不乱动,那把剑最多也就只会从她肩上擦过去。”
安珏定定的看着他:“若是她动了呢?”
宣璟没说话。
安珏忽然觉得这个人真的是……格外的别扭,别扭得让人有些无奈。
做过的事情,只要拆穿了,只要你问,他都会承认,但若是你不拆穿,不问,他就愣是不会主动跟你提起半分。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隆安公主是,对自己,也是。
“她动不了,”安珏直截了当的道:“你为了防止她误伤自己,在她身上做了手脚,趁着众人不注意点了她的穴道。”
宣璟微怔,随即脸色变了变:“你如何得知的此事?”
安珏实话实说道:“我下值时路过一处假山,在那里听见的。”
宣璟的目光微沉:“听谁说的?”
“恒王和隆安公主,”安珏的语气渐渐严肃了起来:“还有岐王宣玟。”
出乎他意料的是,宣璟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只淡淡道:“我这位三皇兄,到底是要彻底坐不住了。”
安珏一窒。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是了,有件事情你尚不知晓,”宣璟见他一脸的惊诧,解释道:“我当日在郴阳郡被捕之事,就是这位岐王殿下的手笔。”
“郴阳郡……”安珏皱眉,想起了另一桩事情:“那范青之死?”
宣璟冷笑了一声:“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安珏又把宣琅最后说的话转述给了他。
“无妨,”宣璟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就怕他不把这事捅到那个人跟前去。”
安珏看他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稍稍放下心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你先回去吧。”
宣璟见他对自己已不再拒之千里,知道昨日的事情就算是翻篇了,点了点头,抬脚就往院门口走。
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语气不明的喊了安珏一声。
安珏下意识的看向他。
“早些歇息。”宣璟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也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安珏总觉得,他最初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第二天一早,明德帝就亲自取了弓箭和众人一同进了围猎场。
到了午膳时分才满载而归。
午膳后,明德帝让人把打到的猎物都刷洗干净,说要在晚上宴请赤明的使者和随行的群臣。
晚宴开始前,一切都风平浪静。
开始时,也没什么风雨将至的迹象。
可安珏心里却不知为何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冯跃明显也怕中秋宴的事情再发生,带着安珏亲自去检查了每一个地方的安全防卫,没查出什么隐患,这才放下了心来。
只是这一次,他们都想多了,并没有什么刺杀之类的事情发生,有的,只是皇室的暗流涌动和无形交锋。
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侍卫忽然匆匆来报,在隆安公主之前差点被误伤的地方找到了一枚珊瑚珠。
宣琅当即就把那枚珊瑚珠呈给了明德帝,并把隆安公主被点穴之事一并说了出来。
隆安公主虽一脸的茫然之色,也有意相帮宣璟遮掩,但还是架不住宣琅口口声声说的证据确凿,被半强迫性的请下去让人给验了一下伤处。
“璟儿,”在得到了明确的答复之后,明德帝将目光转向了宣璟:“朕当年赐予你的那条发带,你可还在用着?”
宣璟神色不变:“劳父皇记挂,尚在用着。”
“那好,”明德帝让人把那枚珊瑚珠送到了宣璟面前:“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朕当年赐予你的发带上的那颗。”
“父皇……”
隆安公主一听到此话,惊疑不定的看了宣琅一眼,又看了看宣璟,还是咬了咬下唇还是起身开口道:“儿臣相信六皇兄,请父皇明鉴!”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表情都很是精彩。
安珏没想到她会如此回护宣璟,一时有些怔愣。
宣琅的脸色骤沉,眼中隐隐冒着火光。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复杂。
只有宣璟神色不变,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
“你是朕的女儿,”明德帝也颇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别有深意的看了宣璟一眼:“他也是朕的儿子,孰是孰非,真相如何,朕自有定夺。”
“儿臣自然是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有伤天和的事情。”宣璟忽然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带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那两个失散多天的义子吗?他们终于要再次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