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绿珠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带上房门,她伸手在旁边摸了摸还带着余温。
这两人的关系她心里有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想和这老实汉子过日子还得慢慢磨。
只是怎么是她回来了?
她记得那个时候姬绿珠被文德忠细心照料,没多久后穷酸秀才就派管事把两母子接走了。而那时姬绿珠还抄了文德忠的孩子走了。
那时用红花堕胎还是怎么的?
姬绿珠手摸上小肚子,如果一切没错,她只是变成了那个上吊后姬绿珠而已,她肚子里该有文德忠的血脉了。
当年她嫁给那冤家怀孩子的时候在干嘛呢?还是那会儿田地刚下户的时候,一亩地租出去平白能得一百多斤稻谷,连粮站都是有任务征购的。
迷迷糊糊的,姬绿珠还记得那时抱着三儿子,牵着大儿子走几里山路捡干竹子换钱。一肩扛五六十斤两米多长的竹子,手里还要抱着三儿子,大儿子落在后面,走累了还要转头去哄。
那时冤家做工带些钱回来,她带着两个儿子起早摸黑的下地里干活也不觉累。
就是脖子有些不舒服。
脖子始终还是有些疼呀,姬绿珠被疼醒了。
醒来发现天已大亮,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的亮堂堂的。
原来昨晚上,她后来睡着了。
又梦见刚结婚那几年带着两儿子干活的情景。
那些个儿子……想起来就脑壳疼。
姬绿珠把他们的身影从脑海里撵出去,闭上眼睛假寐。她刚过来,虽然知道这汉子老实忠厚,有情有义。可她不会立刻又当牛做马的又给他干活。
先等等吧,等脖子上的伤好了再说。
此时听见房门咯吱一声悄咪咪被推开了,声音很小,要不是姬绿珠正处在敏感时期,她根本不会注意到。她转头看去,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童在房门处伸进来一个脑袋,顶着散乱的双螺髻偷偷瞧屋里床上。
他看过来,姬绿珠正好看过去,两人眼神正好对上。
又是一个白眼狼。
是姬绿珠和那穷酸秀才的儿子。
姬绿珠闭上眼睛想不去看他,可挣扎了片刻,复又睁开眼睛。
稚子无辜,大不了以后她把他陪养成孝顺懂事的孩子好了。再不济,安心养胎把她和文德忠的孩子生下来。两个娃儿都好好教导,让他们知道百善孝为先,她不信她两辈子运气那么背,都遇上忤逆子。
姬绿珠理了下记忆,这孩子叫果儿,是庚寅年五月初六出生的,今年五月才七岁。因为文德忠宠着他们母子为亏了他们吃食,文果儿比她那八十年代出身的儿子还高大些。但一点都不像文德忠那样一身腱子肉,高大威猛,而是高挑秀气。
不说知根知底的邻里,就是外人一见都知道文果儿不是文德忠亲生的。
文果儿只是他小名,大名叫姬安德。那时的姬绿珠仗着自家曾是知州府上,力压文家公婆族老,把儿子定为姬姓,甚至把穷秀才的安姓加在了里面。
文德忠当时站在姬绿珠这边被全族人指着背脊梁骂,可他还是在户籍上定下姬绿珠取的名字。
文家公婆知道了,当时就请出族长,里长分了家。给文德忠单独立了户籍。之后文德忠凭着本事修砌了瓦房,又帮助邻里左右逢源。这文正村才有这娘两和他们一家的立足之地。
事后姬绿珠也明白这样一个名字有多尴尬,就又给姬安德取了文果儿这样一个名字。平日里都唤他文果儿,文果儿。
这时姬绿珠正要开口唤果儿,可她喉咙好像比昨天更疼了,咽口水都疼。
文果儿站在门口小声的唤了一声娘,又看看姬绿珠脸色。
姬绿珠点了点头,向文果儿招手,让他过来。文果儿起初有些犹豫,很快又跑到了姬绿珠身边。姬绿珠伸手摸摸文果儿的头,眼里不自知的留下了眼泪。
不知是脖颈疼的?
还是原主剩下的情绪?
姬绿珠甚至荒唐的觉的是原主回来给她道别了。
上吊后昏迷了一天一夜,按日头,今日可是回魂期。想到此,姬绿珠心里咚的一声。有些惧怕,又有点矛盾。她当鬼那么久了,看着那同名同姓的小姑娘一辈子,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大不了,她努力回报给她儿子好了。
想到此姬绿珠觉得有什么为之一空,全身通泰,如三伏天里的一缕凉风抚过,原来闷在蒸笼里,现在整个人都舒爽了。
这是她得到原主的同意,她可以替她接着活下去了?
妄念至此姬绿珠又哭又笑,状似疯魔了。反正要让她死了,让出去活着的机会,她是不会答应的。她伸手要把文果儿搂到怀里来,紧紧抱住。文果儿替她擦了擦眼泪,又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出去了。
刚要跨出门槛,文果儿又回头瞧了姬绿珠一眼,抿了抿唇消失在房门口。
屋里姬绿珠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她可不想让他们看出什么来。
不说在这什么朝,什么朝有皇帝的时候,就是后来经济高速腾飞,二十一世纪的乡下。借尸还魂没听说过,不过螭魅魍魉作乱是会请道士做法驱除抹杀的。
先前姬绿珠也不信鬼,也不信那法术,可自己都变成鬼了,由不得不信。
屋外,文果儿知道他叔起的早,锅里温好他们娘两的朝食就下地里去了。他进灶房找了一圈儿,果然没见着文叔身影。
锅里火熄灭了,灶台还是温热的,锅里温着饭食,因为木板锅盖用久了希了缝隙,还蒙了芭蕉叶。
看样子是出去好一会儿。
也许天没亮就出了门。
找了一圈院里,又发现院里开荒的挖锄,铁钻子,大铁锤等物都不见踪影。文果儿推断文叔肯定是进山里开坑荒地去了。
进山里荒地头可有些远,可屋里娘亲前天刚上了吊,今日又哭又笑的怕是不妥。还是让文叔守着她点好。说不定还要又请大夫瞧瞧。
他又推开姬绿珠的房门在门口唤了两声“娘”,告了别。
“娘亲,文叔去山里荒地开荒了,我去叫他带你看大夫,您别哭了。我去去就回。”
文果儿三两句说完,姬绿珠还没反应过来,文果儿跑的利索一溜烟儿,没影了。
这孩子,姬绿珠责怪一声,心里甜滋滋的,这娃儿还是知道心痛娘了。她慢慢的爬起来在屋里走动。
太阳都晒屁股了,她可没有人好端端的躺床上挺尸的毛病。
姬绿珠那人好端端的意思就是没缺胳膊少腿儿,没伤筋动骨,没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意思。
只要身子骨能动,她都是劳碌命,闲不住。
这古代的架子床,梳妆台,高木柜子,珍宝箱都用土漆漆得发亮照的出人影幌子来。连带那铜镜子,木梳子,巴掌大却镂空脂粉盒子她都觉得稀罕。
用手指粘了一点出来闻闻,朱红色的,有点香,像桂花,又像冬青花的味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姬绿珠只觉得这东西有点怪。
文果儿刚翻过山岭子,路过秦婶婶家的时候,秦家三嫂子看见门口一晃而过的熟悉的身影,赶紧从院里追出来。
“可是果儿?”
她唤着文果儿,“文果果,文果果你等等!”
秦家三嫂子追出去老远,文果儿听见秦家婶婶呼喊停了下来,往回走了几步。他下意识的行礼,抬头才觉不对,脸色一片通红。
他忐忑道:“三婶婶可有什么交待果儿的?”
秦家老三平时和文德忠称兄道弟,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他们秦家住山顶上,他文家住在半山腰上。要进荒林垦荒打猎,文德忠经常路过秦家。上街赶集,去镇里也是。
秦家三嫂子可没觉出文果儿异常来,她只觉得这孩子还没上私塾,倒学起来私塾先生一套一套的来。没往做作,炫耀那方面想,只觉得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将来德忠养大了,也能跟着享享福。
当下笑骂了几句,“跑那么快干嘛?”
“气喘均匀了没?”秦家三嫂子瞧着文果儿打量,总觉得这孩子有哪儿跟平时不一样了。她笑道:“就你娘福气好,嫁给文德忠那个痴心大傻子。鸡才叫一次,他就来敲门交待了我家当家的。你家有事儿让我照应着点,我还没喂猪食,喂了就要到你家去呢。”
“你叔说天亮就去镇上又给你娘请大夫。那孙家老丈七老八十了医术高明,你叔实心眼,肯定去请他了。也许还要背着孙老头回来,可能有些晚。你要不放心,你先回家守着你娘,等我喂猪后就下去陪她。”
“要是不急,你等我一会儿,我就和你一同回去。”
“是吗?”文果儿急急问道,“那婶子可知道文叔天没亮是进荒林垦荒了?”
秦家老三秦有田刚好扛着锄头牵着一头母牛和一只牛仔崽子路过,背上还背着湿漉漉的鲜草料。他听见文果儿的话,老远应了一声,“是的,是的。他半夜三更的,扛着大铁锤子敲得门,把我瞌睡都给我吓醒了。”
秦家三嫂子笑骂一声,“呸,变着法夸自己起的早呗。就你今日起的早!”
她对文果儿道:“你三伯说的倒是实话,没那么夸张。当时应该是寅时初了。”
想起什么,她又问,“果儿吃朝食没?去三婶家尝尝三婶手艺?”
文果儿前后一思虑,理清事情原委。就是说昨天晚上半夜文叔睡不着就起床干活了。先煮了朝食温在锅里又去了山里开荒地,还交待了秦家婶婶在他去镇上请大夫时关照娘亲,结果进了山里工具没放回院子里,多半没去镇上请大夫。
文叔应该是在山里出事了?
想到此,文果儿拒绝了秦家三嫂子的好意,请秦家三嫂子喂了猪食就去帮着看着他娘。他不好说又怕娘亲寻短见,只道让秦家三嫂子在自己家陪娘亲吃朝食。
文果儿把文德忠可能出事的事儿告诉了秦家人。听着秦家三嫂子亲口答应了马上去陪娘亲,他又拜托了秦三伯和他一起进荒林寻找文叔。
有这样的壮劳力在身边,即使文叔出了事儿,也有了帮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