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雨至(1 / 1)

东边来人?

谢瑜骤然睁开眼,他直起身,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右手,却发现有半边衣袖都被陆菀压在了身下。

若是抽出,非惊醒她不可。

此时的陆菀,两颊上粉晕致致,呼吸细长而悠远,显然是云梦正酣,白生生的小手还扯着他袖袍的一角,乌鸦鸦的长发散了一床。

谢瑜垂眼看着,并不想惊醒她,便伸手触及到自己腰间的青玉带钩,修长指尖一挑,竹青的衣衫就散了开。

他只着了素白里衣起身,开了门,倒让本来心急如焚来叫他的谢觉吃了一惊。

“郎君……我……”

郎君这一身,分明是……

他这是打搅了自家郎君的好事!

谢觉两腮抽搐,忍不住往室内瞟了瞟,却是什么也没看见,也没听见什么声。

他现在有点茫然,满脑子都是自家郎君这,得手速度实在有些快,是不是催着钦天监早些时候定下日子,要不先有了小郎君,说出来倒不好听了。

“是何人使来的?”

午睡方起的嗓声带着些微哑,谢瑜面色平静地望着随从,淡声问道。

东边来人,这显然是谢觉顾及到陆菀仍在,言语里带了几分隐晦之意,实则是指东宫来了人。

但即便是东宫来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袁默差使来的,便是真有些要紧事了,毕竟他才是太子心腹。

谢觉也知他的话意,心里暗自叫了声苦,若不是这事紧急,他也不敢打扰他们不是。

他压低了声禀告着,“是袁郎君差来的,说是有要紧事,请您寻了借口去东宫一见。”

直接去东宫如此打眼,甚至来不及去私下宅院,这是太子都已经顾不得避嫌了。

看来果真是有急事,谢瑜敛住了眉眼思量着。

“叫人备好马和斗笠,我换身衣物便行。”

“郎君,要不,”谢觉咽了咽口水,眼神又往里瞟了眼,“我让人先送些热水来?”

清冷的视线落在吞吐犹豫的谢觉身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几分,但他心里却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他又不知道自家郎君有没有成事,问一句怎么了。

“不必。”谢瑜并未与他计较,就把他避之门外。

门外的谢觉一拍脑袋,叹了口气,就沿着淌着雨水的回廊去行吩咐之事了。

门内,谢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寻了外袍自行穿上,视线却是落在榻上沉睡那人身上。

所幸,细碎的衣物窸窣声并不曾惊醒她。

原本以为她要因着赐婚之事与自己闹些脾气,却没想到竟是主动来寻了自己。

谢瑜此时心情放晴,就轻步地站到了榻前,俯身在她粉嫩的面颊上落下一记,轻得如柳絮拂过一般。

这才离去了,连阖上门的声响都克制到极低。

若是她日日都能在自己的榻上醒来,这才是妙事,他望向昏暗不明的天际,眼神黯了一瞬。

所以等申时一刻左右,陆菀缓缓地睁开眼,放空的目光聚焦了些,就发现一起入睡的郎君已经不知所踪。

身边已经是凉透了,谢瑜早就不知离去多久了,倒还把今日着的那件竹青色的外衫留在了榻上。

?这是想告诉她,他的衣衫便如他的人,与自己同在吗?

陆菀被自己逗笑了,懒洋洋地从枕边摸出了自己的玉簪,又在房内找了把木梳,随意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这下好,来的时候谢瑜醉着,自己醒了之后他又走了,非常完美地错开了可以正常交流的时间。

那就只能留张纸条了。

陆菀用笔洗里的清水磨了些墨出来,凑合地写明了自己的来意,虽然字丑了些,还是能认出来是什么内容的。

她寻思了一下,就叠了个同心方胜的样式,用白玉的镇纸压了半边,想来谢瑜定会看见。

留了纸条,坐在书桌前,陆菀一手托腮,听着外面的滂沱雨声,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许久之前谢瑜在身后环抱着,带着自己写字。

不过自己那时好像并没有把字迹带走,也不知道他后续是怎么处理了,有没有收起来。

想着这些杂事,她的视线就落到桌上那种供着时令鲜花的玉瓶上,忽然就觉得那支杏花略有些突兀,与瓶中其他不太相宜。

说不定只是下人们随意摆放的,既然无事,她索性就打算替谢瑜修剪一番。

可是,才将花枝提起,她就看见了花枝底部沾了些絮状物,倒有些像泡皱了的纸浆。

待到把花枝都提了起来,淋漓了一桌的水渍,陆菀才看见,这花瓶里,竟是泡着许多撕碎的纸片。

这也太不讲究了,她蹙了蹙眉,本不想窥探谢瑜的私隐事,却突然眉心一跳,只因余光里看见了个“荀”字。

莫不是跟荀方有关?

陆菀用花枝勾出了几片,显然是才泡进去不久的,字迹都还未散,只零零散散的几个字。

荀,越,裴,陆……

再想寻,却是没有了。

她把花瓶收拾回原样,又擦净了桌上的痕迹,思衬着:看上去似乎与之前科举一事有关,说不定就是谢瑜得来的消息。

看起来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内情,而且谢瑜并未有想告知自己的念头。

陆菀也没想深究太多,毕竟如今阿兄已经无事,自己一家又乘此时机脱离了陆家,已是得了便宜。

再者,谢瑜也没有把公事全盘告知自己的义务。

外面的雨短暂地歇了会,她便起身打算回去。

一推开门,铺面而来的是湿润潮气,陆菀抬了头,就看见南边飘来的阴云连绵不止。

正是黑云压城的时节,看来自己需得快些回去,若否,便要被这将来的疾风暴雨浇到了路上了。

这会儿,谢瑜也已经到了东宫的地界,他被袁默遣来的宫人接应着,沿着僻静宫道往鲜少人往的宫室去。

黑漆的廊檐在滴滴答答地流水,青石板上常年被雨侵蚀出的小坑里汇满了水,又被新落下的雨滴推挤了出去。

“询安,你来了。”

一进了门,上首端坐的太子便起身相迎,面上带笑,脸庞苍白,时不时还轻咳两声。

谢瑜见他如此,眉心起了些微波澜,揖手后,淡声问道,“殿下可是又犯病了?”

“无妨,不过是骤然被寒气一激,许是明日便好了。”

周怀璋也不在意,示意他坐下便好,又让袁默给他倒了杯热茶。

“还未恭喜询安,不久便要迎娶美娇娘了。”

周怀璋笑了笑,显然是已经从钦天监那得知,谢瑜的好日子应当是定在了不久之后。

谢瑜眉梢微动,端起茶来沾了沾唇,语气平和,“殿下召我来,可是为着越宁王之事?”

今日赐婚,想必圣人要趁机做些文章,不外乎就是因着那位异姓王。

“果真是瞒不过你,”周怀璋苦笑着,“钦天监午后便定下了日子,如此匆忙,显然是出自圣人授意。他更是下了旨,言说阿湄将被册为太子妃,越宁王身为人父,需得到场。”

“他此举,定是为了借口我大婚之事,一举铲除越宁王。”

“那道旨意,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往闽南了。”袁默低声替太子补充道。

“如此,想来这根自先帝遗留至今的芒刺,该是到了被拔出的时候了。”

谢瑜面色淡淡,显然是他的意料之中。

“我如何不知,只是削藩亦可徐徐图之,如此一来,不止是落得个诛杀开国功臣之名,闽南一时群龙无首,又留有余孽,亦会动荡不安。”

周怀璋恳切的目光就落到谢瑜身上,“询安,你深谙圣人心思,可有法子拦阻此事?”

“怀璋,”谢瑜抬眼,叫了太子的字,语气冷淡。

“你是当真如此想,还是有些私心。”

“是怕南安郡主与你反目成仇?”

被谢瑜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要害,周怀璋哑口无言,他饮了口茶,才道,“两者皆有。”

他面上现出些犹疑,“我既是不赞同圣人手段雷厉,又是不愿阿湄恨我。”

“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谢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异姓为王,终有一日天下共诛之。她在被越宁王送入洛京时,就已经是枚弃子,弃子,自是可弃之。”

“但原本可以有其他法子,并非只有此举可行。”周怀璋道。

他似是陷入了死胡同,又咳了几声,颇有些撕心裂肺之感,袁默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拍了拍给他顺气。

他不悦道,“询安,你知殿下叫你来,并非是分说利弊的,只是想让你拿个法子,能换些温和的手段,解决了此事。”

这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谢瑜面前的茶已尽了,他随手搁下杯盏,起身一揖,作告别状,平静语气里竟是隐隐有几分嘲讽意味。

“此事无解,殿下不如好生消受这段时日,日后也可留个念想。”

似是极看不惯周怀璋深陷儿女私情,他离去之前,敛着眉眼,冷声告诫道:

“圣人这些年身体状况亦是不佳,故而想在去之前将闽南之事定下。他想让三皇子取而代之这储君之位已是多时,殿下亦是心知肚明,如今所为,亦是极有可能为三皇子铺路。”

“殿下所虑者,当是如何在此事中得些好处,又如何保下这太子之位,又岂能被这些儿女私情缠住了手脚。”

周怀璋咳了许多时,颊上生出些异样的潮红,他抬眼苦笑,“询安说得轻易。”

他仰视着殿中清肃笔直的身影,抛出了个疑问来,“若是有朝一日,你将娶的陆娘子亦是有悖于与你多年所求,你当如何?”

自己与陆菀当然不存在这一日,谢瑜负手而立,翘了翘唇角,清润的嗓音柔和了许多。

“我与殿下自是不同,定不会有此日。”

这是相识数年来,周怀璋第一次觉得出谢瑜的自负来,他静了下来,慢慢道,“也许吧。”

那语气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谢瑜不再理会他,径直推开了门,便见雨小了许多,他接过宫人躬身递上的竹骨青伞,撑开离去。

伞柄雕了精细的缠枝牡丹纹样,玲珑浮出,握在手中微凉,他撑着伞往宫外行去,抬眼便见黑云压城。

便如现今的局势。

越宁王既然敢掺和进了科举舞弊案中,又在私下与京中重臣勾结,进京之时定也不会束手就擒,一场动乱近在眼前。

但这些,未必不是他的机会。

圣人身体每况愈下,而自己所选择扶持的太子仁厚心软,又不缺才学能为,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储君人选。

如今当真是,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

伞下,谢瑜微微扬起了唇角,眼神温和清润,一如寻常。

恍若自青山云端缓缓步下的谪仙,衣衫不沾尘,身在俗世间。

等他回了府,就发现陆菀已经离去,便随手将床榻上的竹青色外袍收了起来,余光瞥过,就察觉桌上镇纸的位置有变,好似还压着什么物件。

这菱形交织的形状……谢瑜微微一笑,指尖微动,拆开就见到了陆菀所留的字迹。

他将纸条撕碎,面无表情地丢进了桌上花瓶里。

凭心而论,他并不想答应陆菀此求。

他因着那古怪声音,自某位意外之人处得知了荀方家人的下落,却按兵不动任由他诬告陆萧,更是借此时机,将越宁王安插在朝中之人连根拔出,名单报给了圣人,促就他的杀心。

想来对方也未必一无所知,若是他露出个一丝半点的疑点,让阿菀怀疑上他可如何是好。

又静坐了片刻,谢瑜抚了抚眉心,竟是轻轻笑了起来。

这便是当局者迷么,荀方又怎可能得知此事,自己怕是午间喝多了几盏松醪春,便想的多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当真觉得,不将陆菀早日迎回府,确是难以安心。

*

“谢瑜又被太子召进东宫了么。”有人闲闲问道。

袁默僵坐在了窗前,闻言点了点头,有些怔愣。

迟疑了会,才道,“您缘何要促成越宁王进京之事?太子他……如今并不想动手。”

被问之人站立窗前,宽袍缓带,身形瘦削,望着檐边的潺潺流水,似笑非笑。

“难不成要等南安郡主嫁予他,又为他生下嫡长子,再也切割不得时,再筹谋此事?”

“可我今日离去时,太子又发病了,医师说他郁结于心,需得好好调养。”

袁默拧着眉,抱怨道,“若不是您处处为太子着想,我当真以为您本是站在三皇子那边。”

“你说陆家所出的三皇子?”那人笑笑,语气中不屑意味明显。“陆家不过是株墙头草罢了。”

“那科举一案与东宫花宴,您又为何要插手,还险些害了询安。”这是袁默一直不解之事。

默了半晌,那人转过身,是位面瘦眼长、发丝花白的中年郎君,他捋着胡须,慢慢道,“他又不似你,并非一无所觉,我倒觉得,将他除去更为安心。”

“更何况,他还心心念念着陆家那个女郎,这便是后患无穷。”

袁默不赞同他设计谢瑜,但他也觉得陆家便是分了家,谢瑜要娶陆家人也是有些不妥。

“那裴相公觉得,下一步该当如何?”他叫破了另一人的身份。

正是当朝侍中裴蔺。

陆菀与谢瑜曾在诗会和上元节时所遇到的几位顾家郎君,皆需唤他一声舅舅。

中年郎君在袁默的对面入座,抬手将炉上温着的酒斟了出来,示意袁默共饮。

即便是身为侍中,执掌门下省,位同宰相,还被人尊称一声裴相公,裴蔺其人却并不倨傲,他品着杯中酒,许久,仍是语意不明。

“变天了。”

他眉眼舒展,锋芒毕露,依稀可以看见昔年执剑,亲手弑杀前朝末帝的青年郎君旧影。

*

没几日,陆菀就收到了谢瑜让人传来的消息。

她展开与那日她所折样式相同的菱形纸条,果然就看见纸条上说,他已经安排妥当,翌日一早,让陆萧与她去大理寺寻他便是。

陆菀便连忙拿着纸条,去了陆萧的书房,一进门就看见他正捧着书,眼神却是定在虚空里。

明显是在发呆。

“阿兄?”她轻唤了声。

陆萧见着她,勉强露出一笑,起身迎她,“阿菀来了,你过来坐。”

“我找了谢郎君,已经把此事办妥了,明日我们便能一同去了。”

陆菀将纸条递给了他,笑眼盈盈地等着他反应。

“你与我一同去作甚,牢狱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萧皱了眉,不赞同道“我一人去便是了,你明日便在狱外,与谢郎君一同去歇着,我自己去。”

“阿兄,”陆菀收起了笑,正色道,“我不过是想看看,能诓骗了你,又险些害死你之人是个什么模样罢了,你何必赶我。”

陆萧想起前事,又是一阵心虚,他无力道,“罢了罢了,你若是想去,随你好了。”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看了看陆菀神色,就心知是劝不动她。

“如今大了,便不听我的话了,”他叹了一口气,“怕是也就谢郎君能收的住你。”

陆菀撇撇嘴,有心不赞成,但见陆萧眉眼间现出几分疲惫神色,就没有再闹他。

静悄悄地退了出来,就看见他依旧是捧着书本发呆,倒也让陆菀更好奇几分。

荀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是能让阿兄吃了个大苦头,还念念不忘的,可见他们之间确是曾有些真交情。

好在明日就能见到了,陆菀收起了好奇心,自去吩咐人准备次日一早的出行。

翌日,谢瑜似是很早就在等着他们了,远远的,陆菀就瞧见了他挺直清隽的身影。

谢瑜望见了她,也是微微一笑,待与陆萧各自施礼后,便引着他们两人进去。

虽是春日里了,这地牢里仍是阴冷潮湿,陆菀私下看看,黑黢黢的,就不由自主地往谢瑜身边靠了靠。

他似乎也察觉到陆菀的心境,以为她是害怕,就伸出手示意她抓住。

既然如此,陆菀也不客气,直接就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随即就被温热包裹住。

好像确实更有安全感了一点,陆菀仔细着脚下的路,眼睫忽闪。

地牢里只在相隔多远处,点了蜡烛火盆,暗光影影绰绰的,自然照不亮谢瑜弯起的唇角。

走了许久,才到了地牢深处,狱卒恭恭敬敬地打开了某一间的门,矮身进去拿刀鞘敲了敲盘坐在其间的人。

“起来起来,有人来见你了。”

被吵得睁开眼的那人慢慢起身,就响起了一阵铁链碰撞声,那铁链似是极重,压得他腰身都有些弯。

虽是看不清面容,陆菀却直觉这人应当是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就是不知,为何这等人物,竟是会作弊。

“阿萧,你来了。”

那人认出来了陆萧,就笑了声,声音低沉,语气亲和,浑似不曾做过污蔑陆萧之事一般。

陆菀蹙眉,阿兄尚不足弱冠,并未取字,但能让人唤他一声阿萧,显然是与之交情不浅。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陆萧有些摇晃的身影,很是担忧,就想上去扶住他,却被谢瑜扯到了暗处。

他用了力,此地又黑,陆菀踉跄着偎到了他的怀里,正疑惑间,他俯身耳语,“莫要打扰他们叙旧。”

好似有道理,陆菀不动了,乖巧地依着他站在不远处,留神地望着曾为挚友的两人。

自然就没看见,谢瑜眼中隐隐一闪的光。

“你为何要污蔑我,又为何要作弊?”

陆萧压抑了许久,似是从喉咙间挤出了这句,甚至有些哽咽。

短短两句,倒尽这许多时日的不甘与疑惑。

他生性良善,最是年少心软,又被父母庇佑,未曾吃过什么苦头,待人更是诚恳。

所以在遇见的荀方时,也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嘲笑他出身寒门,地位低贱。

后来更是为他的文采风度所折服,以兄长侍之。

便是因着他吃了牢狱之苦,也不曾怨恨羞辱他。

荀方低着头,嗓子里溢出些笑音来,又艰难地转过身去,“阿萧,回去吧,不值得的,便当是我对不住你。”

“我快要死了,”他幽幽道,“何必要刨根问底,得个答案呢”

这是在敷衍他,陆萧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他狠狠盯着那人,脑中不断闪过的是旧日种种。

“旧时学子同游,是谁曾酒后立志,说此生若是为官,定要为苍生谋福祉,为天下开盛世?”

荀方一言不发,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萧的声音又大了几分,近乎是嚷出来的,“又是谁说有朝一日,定要革新除弊,一展抱负,只图个海晏河清?”

他说得哽咽,上前死死抓住那人衣襟,“你便是这般通过作弊,将读书人的傲骨尽都折断了,爬着、踩着别人去实现你的抱负吗?”

虽是看不清,陆菀却觉得,自家阿兄的眼圈一定是红了。

她看了看狱中被沉重枷锁压得有些佝偻的身影,倒是看不出他曾经还有这等理想,也是能赞一句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了。

锁链声一颤,荀方似是被刺到痛处,他猛地挣开陆萧,自己却跌坐在地,继而大笑出声。

片刻后,他哑着声道,“阿萧,这是我第四次参加会试了。”

陆萧一愣,显然是不知晓此事,他顿了顿,刻意冷声道,“那又如何?”

“我才学如何,你最是清楚,”荀方闭眼叹道,“可这是我第四次参加会试了。”

“许是巧合之前的考官并不中意你的文风。”陆萧别过了脸。

“不过是我出身寒门罢了。”荀方摇头苦笑道。

他的手指蜷曲着,死死握上冰冷的锁链,竭力仰着头,喘息着。

“我出身寒门,又无银钱可打点,不能向考官行卷,亦是无许多亲眷可引荐,才会屡屡不中。”

“九年了,阿萧,一个人当有多少九年可挥霍?有人找上门,说只要我愿意解出数份不同的答卷,便能将题予我,还赠我金银可打点授官之事……”

被压得红肿的脖颈屈辱般低了下去,荀方喃喃道,“我如何能不动心。我家中贫寒,又供我科举数年,更是破败,老母垂泪幼儿嗷嗷,我又如何能不动心。”

陆萧迟疑地后退了一步,以往相交时,他所见者,皆是荀方爽朗乐观的一面,如何能想到他竟已陷入了如此绝境。

他艰难地嗫嚅着,“那你为何不来寻我,若是金银之物,我尽可借你。”

听着这话,陆菀挑了挑眉,她阿兄想的可太简单了,只怕荀方其人,宁愿铤而走险,也不会向他这等好友开口。

果然,荀方眼中像是忽而着起了怒火,并没有回应他此问,转而咬紧牙,恨声不已。

“我不过未曾出身世家豪强,便要埋没终身,空有满腔抱负不得施展。这所谓的科举,又哪来的公正?钻空子、走门路之人又是何其多也。不过是愚弄我们这些下等寒门书生,吊着我们,予以虚假希冀而已。”

陆萧皱紧了眉,他性格不善争辩,虽觉得荀方此言偏激,却是不知如何辩驳。

看着荀方眼里,就是认同了他的话,更是咬牙几分,眼睛猩红,透着几分怨毒。

“我有何错,都是他们,都是你们这些世家,把我逼到了如斯地步!”

眼瞧着荀方压迫性地将陆萧逼到了墙边,谢瑜松开了陆菀的手,挥手示意狱卒驱赶荀方,把陆萧扶了出来。

又径直走到了牢门边,垂眸俯视着狼狈瘫坐在地之人,冷淡地开了口,直指要害。

“便是你怨恨自己无捷径可走,陆萧却从不曾对不住你。”

这正是荀方最心虚愧疚的所在,他把脸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不再开口,只呼哧地喘息。

谢瑜让人将有些恍惚的陆萧扶了出去,就握住陆菀的手,把她带了出去。

走了很远,还能听见身后隐隐约约的痛哭声。

才一出门,有些明亮的光线刺激得陆菀一眯眼,她缓了缓,才看向面色如常的谢瑜,迟疑着。

“玉郎,你觉得荀方说的可对?”

陆菀已经听明白了荀方的转变缘由,不过是有些才华的寒门子,久试不中,心态扭曲了些,怨极了有机会走了捷径之人,认定是被夺了机遇。

这,听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可怜,虽然他走的道确实不对。

谢瑜不意她对此感兴趣,便反问道,“阿菀可知,科举制度是何时才有的?”

这陆菀还真知道,她回想了下,“是前朝末帝时初创,本朝定下。”

“既是如此,荀方倒不如怨恨,是他生不逢时。”

谢瑜面色平静,淡声道,“他若是早生百年,许是没有科举,若是晚生百年,或许律法对科举要求更为严苛,徇私之事更少。”

好像也挺有道理?陆菀有点被说服了。

她突然想到陆萧所说的,荀方其人,早些也是有些抱负,便笑着道,“玉郎,你为何会选择入仕?也是有什么想实现的夙愿么?”

谢瑜温和地瞥了她一眼,唇角弯起,却并未正面回答。

“早知你会感慨良多,不若让你少听这些,免得转了心性。

这跟心性何干

不过陆菀已经心知,他应是不打算与自己分说了。

好在她也不很好奇,支使着人把失魂落魄的陆萧扶上车,便与谢瑜告辞了。

“钦天监很快便会送吉日过去,”谢瑜眸中漾起了笑意,突然道,“我到时便出城去猎雁。”

陆菀脸上飞红,她与谢瑜已经过了六礼中的前两礼,接下来便是纳吉,需得有宾客执大雁来,正式定下。

谢瑜这是告诉自己,他将要来过这第三礼。

她低声“嗯”了一下,就上了车,并不是很想在这里谢瑜谈成亲的细节。

望着陆家的牛车远去,谢瑜的视线也飘远了去。

他方才突然提起猎雁,不过是想转移陆菀的心神,以免她当真追问自己缘何做官。

若不然,许是他还需现编些大义凛然之语。

谢瑜轻挑起唇角,他自是与荀方这等书生意气之人不同,他做官,无非是喜好使然而已。

所谓的天下苍生,都是自有命数,又干他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其人,是真的没有心,惯于伪装。

即便此时对着阿菀,也是占有欲>感情,就像是他所侍弄的花儿,需得开在他的庭院,还得是心甘情愿。

他双商都在线,所以此时还是哄骗为主,并不会用强制手段,以后就不保证了(狗头)。

官制沿用的是三省六部制:三省是门下,中书,尚书;六部大家都知道就不赘言。

门下省的长官就是侍中,中书是中书令,尚书则是尚书令;这三个省的长官相当于宰相,可以被尊称为相公。

简单来说:中书定策,门下审议,尚书干活。

唐太宗李世民就认为门下省是机要之司,在《资治通鉴》有一段原话:“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然驳正。人心所见,至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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