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牛车上,陆萧还是浑浑噩噩的,虽是仍不能理解荀方所为,但心结已经解了许多。
陆菀望着眉宇渐渐舒展的兄长,也放下心来,给他斟了杯茶。
“阿兄,你润润喉吧。”
“嗯。”陆萧端起来,抿了口,略有些出神。
“今日之事,还是麻烦谢郎君了。”他突然说了句。
后又续道,“你们之后所言,我也听到了。”
是关于成亲过礼之事被他听见了?
陆菀有些别扭地挪开眼,还未褪去的红晕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然而陆萧再开口说的却是:“谢郎君所说不差,我辈为先,有种种错漏亦是寻常,然则后效事宜……”
突然觉得这个阿兄可能不是亲生的,居然先想的不是妹妹,而是谢瑜说的话。
陆菀僵着脸,看着开始恢复生气的陆萧,觉得他的书呆子气又回来了。
这样也好,她扯唇笑了笑,假作认真听他讲着自己的设想,时不时还附和一二。
如此,这从二月拉扯至今的一遭风波,总算是真正过去了。
*
谢瑜所说的不假,钦天监所送来的成亲吉日竟是在七月间,离现今也不过三个月,接到消息时,周夫人就有些不满。
她重重地搁下手中的账本,“哪家女郎出嫁,不是需得一年半年的,偏阿菀的日子如此之紧,若是准备的不够妥当,跌了面子如何是好。”
一旁的陆远却是有些不赞同,“皇家赐婚,过礼事宜,礼部会一力承担,我看只需为她备些细节琐事便可,这时间也不算赶。这日子可还是挑在了太子册妃之后。”
周夫人皱眉反驳,“女儿家的琐事又不少,你知道什么……”
当事人陆菀静坐一旁,内心毫无波动,专注地捧着一碗水果碎冰,只当没自己的事。
地窖里冬日存下的冰,敲一块,磨成细细冰沙,再把时令水果切块,混好后倒进酪浆,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她心满意足地想。
却不料那两人突然结成同盟,把矛头调转对向她。
“阿菀,你觉得呢?”
陆菀依依不舍地放下银匙上的粉白桃肉,蹭到了周夫人身旁,撇嘴道,“这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叫我说什么。”
周夫人有身之后,脾气急躁了些,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陆菀的额头,嗔怪道,“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过两日便是宝珍楼三月一度的大集,我如今身子沉了,你自己带上金银,去挑些喜欢的首饰物事,也好做陪嫁。”
宝珍楼的月集?陆菀最近也无事,想了想,就点头应下了。
等到了那日,才到了地界,陆菀就被这来来往往的许多人惊到了。
熙熙攘攘的,除了士族女郎们的香车玉轝,还有许多鲜衣怒马的郎君,还有不少穿着光鲜的百姓穿插其中。
至于那街边摆着的各色物事,金银财帛,珍玩犀玉,饮食冠梳等更是应有尽有。
这赶一趟集市罢了,居然很有些过节的氛围,比之上元也不遑多让,陆菀暗自想着。
身后的阿妙还是头一遭随着来此集会,她咂舌道,“难怪之前府里跟着出来过的,回去都能夸赞上好几天,果真是热闹!”
“三月一集,自然是热闹了,”陆菀随手捡起旁边摊位上的一把木梳,指尖抚着,颇有些意动。
虽不是什么珍稀材质,巧雕着只月兔趴伏在桂花树上,很是有意趣。
一旁的摊主巧舌如簧,“娘子可真是好眼力,这梳子虽不名贵,雕刻的师傅可是出自宝珍楼雕刻大师的座下,只是犯了事被赶了出来,才能让那等技艺流传出来……”
陆菀不耐烦听他絮叨,直接示意了阿妙付了银钱,就带着婢女们往宝珍楼方向去。
赶出来的弟子都如此手巧了,她其实也想去看看大师的技艺。
一向稳重的阿妙也透出些逛街的喜意,“娘子,那宝珍楼当真有那么多好东西吗?”
闻言,陆菀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飞檐高翘,守卫甚严的数层台阁,远远的就能望见匾额上的宝珍二字。
陆菀道:“这是自然了。听闻宝珍楼在前朝时便有了,常有些稀罕物件出售。平日里却总是闭门,每月一小集,三月一大集,大集上必有楼中得意之作出售,来往之人无不赞叹,欣然以赴。”
“久而久之,就许多依附的商贩,赶在这日在附近聚集摆摊,如此就更热闹了起来。”
阿妙听得入迷,难免就心向往之,“娘子,我们也快些去,去得晚了,说不定便被抢先了。”
旁边的阿余也不断附和,“是呀,娘子,我们赶紧去吧!”
她们两人都没有来过的,陆菀好脾气地笑了笑,就给她们解释道,“宝珍楼巳时才开楼,你们急也没用。”
阿余看了看天色,“那也快到了,娘子我们先去占了位置也是好的。”
陆菀摇头,“我们去早也没用,楼里的位置都自有排序,不如在这附近逛逛,我瞧着也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
“就在宝珍楼附近逛,一会儿也可先进去。”
阿余失望了一瞬,又很快高兴了起来,附近卖什么的都有,她指给陆菀看,不远处有个摊位摆了许多蜜饯干果。
朱红,浅青,橘黄的,俱是晶莹剔透,分门别类地摆在胡人常用的琉璃盖碗里,用巴掌大的银勺舀取,看上去诱人极了。
陆菀食指微动,领着她们上前,让摊主各样都称上一些。
另一边,骑在马上的周堪就指给身边眉眼昳丽的少年郎君看,“文旭,那不是陆五娘吗?”
周延闻言,冷厉的凤眼一转,挪走视线,眉心狠狠一皱,“与我何干。”
周堪咧嘴一笑,“也是,人家如今都被赐婚了,你便是想怎样,也没得机会了。”
他摇摇头,语气散漫,“天下好女子何其多也,你从前看不上她,没道理现今就转了性了。”
周延冷着脸,一挥手,破空的鞭子险些挥到他的脸边,吓得周堪往后一仰。
他也不生气,笑嘻嘻道,“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你不是马上要回封地了,这么多年不见,可得在宝珍楼买些好物件给你那继母和兄弟们。”
周堪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便是他们当年使坏把你送洛京来,面子功夫总得做足吧。”
一想到马上要回去面对那些污糟人,周延陡然愠怒,马鞭大力挥动间,快马离去,扬起无数尘土,浑然不顾后面几位好友的呼喊。
又逛了会,陆菀带着几个婢女在街边的食肆歇着,随意尝了尝店里的时鲜,眼看着漏壶到了刻钟,便往宝珍楼行去。
来的人果然很多,她被引路之人送到了二楼楼梯左手边的房内,引路的人客气道,“还请娘子用杯茶稍候,巳时一刻,便可去挑选心仪的珍宝了。”
陆菀点了点头,让婢女将房内的格窗支起,自己站在窗边看着这进楼的人,多是些眼熟的世家之人,甚至还看见了周延。
她忽然就想到了谢瑜,自己昨日遣人去给他送了消息,可他只推说今日有些急事,稍晚些若是有闲暇,便会赶来。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来,陆菀又回去桌边,饮了口茶,坐等着开售之时。
说起来,这不就是后世的饥饿营销么,打出噱头,自然能卖出高价了。
她有些无聊地想,宝珍楼背后的主人,也是有几分意思的。
巳时一刻,楼中就有请来的乐师奏起了欢快洒脱的西域曲子,陆菀带着婢女们出门,在栏杆边一瞧,就险些被晃了眼。
红的是红宝,绿的是碧玉猫眼,白的是珍珠白玉,这些也就罢了。连海里尺长的珊瑚树,深山里上千的野山参,也是有的,还真是有些大开眼界。
“娘子!”身后的阿余发出来小声惊呼。
陆菀笑着瞥了她一眼,“我们也去。”就领着她们下去。
很快,她就看中了个簪子,才要伸手去拿,就被人抢了先。
“陆娘子眼光不差,这发簪通体用羊脂玉雕琢而成,簪头的这朵牡丹亦是工艺精湛。”
来人年纪不大,抚着簪头的白玉牡丹笑笑,语气里火-药味十足,“可见是个眼毒的,要不怎能得了谢家郎君的青睐。”
?有完没完了?
陆菀眉梢轻挑,头一次发觉原来谢瑜的魅力这般大,几乎去哪都能遇见他的烂桃花,连这般小年纪的也有。
诗会,花宴都有就算了,连出来逛个街都能遇到。
她懒得搭理,笑了笑,“这簪子的确不错,若是小娘子喜欢,不如定下便是。”
方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陆菀已经看出了,眼前这位,乍一看也是通体的气派,可伸手间,露出的里衣一角不过是寻常素绫,可见是个面子光的,大概率是买不下来的。
来人似是也没想到她直接就放弃,睁大了眼,口里嘟囔了句,“我这会又看不上了。”
就装模作样地放了回去,后来更是索性厚着脸皮跟在了陆菀身边。
每当她拿起个什么,那尾随的白衣的小娘子就抢先拿走,把玩一番之后又不再买,委实让陆菀心下有些不悦。
这算什么事,摆明了要恶心她不是。
“娘子?”阿余撇了撇嘴,扯了下陆菀的袖子,几欲出口。
陆菀安抚了她一下,回眸冲着白衣的小娘子笑道,“小娘子是哪家人?我们竟是能每每看上同一件货品,可不是有缘。”
她压下了自己的不悦,得问清楚是谁家的,若是招惹了个来头大的,岂不是麻烦。
“谁跟你有缘了。”白衣的小娘子抿紧了唇,硬邦邦地答了句。
陆菀略略蹙眉,走回了自己最开始看中的白玉牡丹的簪子旁,伸手欲拿,却又被她抢了先。
“我这会又有些想买了,觉得这支的确不错。”她还拿起了试图在自己发上比划两下。
可惜她年纪尚小,梳得双环髻,发式俏皮,根本没地方可插。
熊孩子,陆菀给她下了定义,却又有些没法。
这种半大不大的,最是讨人嫌,又不能像应对其他人一般处理,跟她计较吧,她脸皮厚又会缠人,几乎是招惹上就跟牛皮糖一般难以甩脱。
不计较吧,又眼巴巴地烦人。
今天出门真是有些流年不利,陆菀暗衬道。
“凝柔,你在这里作甚?”
陆菀回过头,就看见周延拧着眉,盯着跟在她身边那人。
他身边的周堪更是一脸牙疼,上来就把那小娘子拎了过去。
“阿兄你放开我!”
那小娘子很是不服气,她还睁着眼说瞎话,“我陪阿姊她们来的,四下看看怎么了!”
周延眼神绕开了陆菀,定在了那支白玉牡丹的簪子上,叫来了场内四处的伙计,“这支簪子记在我的帐上。”
他略一施礼,“家中的堂妹年纪小,不懂礼数,让陆娘子见笑了。”
说着赔礼的话,脸色却冷淡,连看都不看陆菀一眼。
“上次花宴也是多有得罪,此物便做赔礼之用,还请娘子勿要见怪。”
花宴跟周延有什么关系?
陆菀没有什么印象,何况此物贵重,她是不能接受的,便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
“不过小事,我未曾放在心上,世子不必见怪,这物贵重,我是断不能接受的。”
未曾放在心上?
周延眼神一凛,攥手成拳,几乎要扎破自己的掌心。
他那时鼓足勇气,在外面徘徊了许久,才说出的真心之语,竟是被她当做小事,未曾放在心上。
仿佛有什么在炙烧着心口的位置,难熬得焦心,周延飞快地扫了一眼陆菀,也不回应,就转身狼狈离去。
周堪则是拎着自家不省心的小妹跟在后面,也是一脸头疼的神情。
“娘子?这簪子我们还要吗?”阿余小心翼翼地问着。
“当然要了,”陆菀拈起了簪子,入手温润油糯,显然是上品。
她自己又不缺钱,更没必要占这点小便宜,“你教人去把帐结清,抢在周延之前。”
又挑了几件心仪之物,陆菀就打算回去,在牛车上,忍不住地把玩手中的玉簪,越看越是喜欢。
雕刻的工匠很是手巧,把牡丹鲜妍娇贵的模样琢磨了十足十,连细小精细的花蕊都活灵活现。
最妙的是,这花蕊上有一点糖色,被工匠巧妙地雕出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模样,很是讨喜。
“娘子若是这般喜欢,婢子替您带上吧。”阿妙笑着提议道。
陆菀就把簪子递给了她,自己摸出了个小靶镜,眼看着她把簪子别到了发髻边。
乌鸦鸦的云髻边斜伸出一枝白玉牡丹来,还有只似花香吸引而来的娇俏蝴蝶,当真是清丽难言。
“配上娘子今日的发式,甚美!”阿余在笑嘻嘻地赞道。
好像的确不错,陆菀的心情也是相当好,葱白的指尖抚了抚发上盛放的牡丹,只觉得今日所得,最满意的便是这支。
车行至半途,牛车骤然顿了一下,竟是停了,车内几人面面相觑。
“娘子,谢郎君来了!”周大在车外大声禀告道,带着欢喜语气。
谢瑜来了?
看来是忙完了,要来接自己。
陆菀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她让婢女搀扶着自己下了车,就看见谢瑜也刚刚下了马。
“你不是说今日很是忙碌吗?”
她唇角一挑,刻意露出了娇嗔神情,只等着谢瑜说几句好话来哄自己。
嗯,一会儿她还要控诉一下,今日又有他的烂桃花来找事,让他好好检讨一下自己,日后少招蜂引蝶的。
“阿菀发间的牡丹甚美。”
谢瑜面色淡淡,视线定在了她发间的牡丹上,语气有些冷。
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味,陆菀略略蹙眉,就看见谢瑜方才的冷意消散了去,快得像她的错觉。
他眉眼温和,淡淡一笑,“如今时辰还早,去我那里坐坐如何?”
“你今日忙完了?”陆菀抬眼望他,目露疑惑。
谢瑜颔首,“不过是越宁王进京的事宜,圣人有些吩咐让我去安排罢了,一时半刻也急不得。”
他伸手握住陆菀的,弯了弯唇,“匀出半日陪你,也是可的。”
陆菀点了点头,就跟他一起离去,方才谢瑜一瞬间的古怪也就被她抛诸脑后。
许是她想多了,谢瑜就是随口夸赞一句罢了。
他又不曾派人监视着自己,怎么能知道这簪子险些与周延搭上些关系。
今日天气晴好,谢瑜便让人在湖边水亭里设了一席,摆了许多时令鲜果,蜜饯点心,他还叫人把自己的琴抱了来。
午后阳光明媚,陆菀赏着湖上美景,瞥着谢瑜的清隽容颜,听着他奏出的悠扬琴音,再吃着各式零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到达了人生的巅峰。
美人美景美食妙音,再不能更完美了。
“阿菀因何发笑?”
谢瑜忽而按住了琴弦,静静地抬眼望来。
自己方才竟是笑了出来么……
陆菀默了一瞬,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欣赏他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吧,就随口找了个借口。
她指了指面前的一碟淡黄色糕点,“这绿豆酥不错,清甜爽口,很合我的口味。”
谢瑜敛住眸子,眼前浮现的,却仍是她发上那支刺眼的牡丹花,他掀了掀唇,温声询问着。
“你今日去宝珍楼,可是购得了喜欢的物件?”
也还可以吧,陆菀回忆了下其他几件,还是觉得发上正别着的这支好。
想着想着,就无意识地抚上了自己鬓边的白玉牡丹花。
“我觉得这支玉簪便不错,尤其是花蕊上的蝴蝶,取了玉上俏色巧雕,很是有趣。”
谢瑜指尖一颤,古琴就发出了悲切的哀鸣,他起了身,冲着陆菀微微一笑。
“我前几日着人在库房寻觅,也得了支牡丹玉簪,原本想赠你,还未寻着机会。”
他拍了拍手,就有婢女恭敬送上一只锦盒,摆到了陆菀面前。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动一下铜制锁头,掀起了盒盖,内中红玉雕琢的灼灼牡丹就显露在陆菀面前。
她的眼神都凝住了,人的天性是爱好美好事物,这玉簪极是华美,看得她连心跳都急促了几分。
殷红的玉石鲜艳如血,雕琢的牡丹亦是矜贵娇美,相比之下,自己发间的那支倒是不如盒中的惊艳。
谢瑜拈起盒中的簪子,温声道,“我替你戴上如何?”
他也不待陆菀回答,就轻轻拔下她发中那支,随手搁到了桌上,替她簪上了这支红牡丹。
忽然,有玉石碎裂的脆响,陆菀循声往地上看去。
被谢瑜搁置在桌上的,那支羊脂玉的牡丹玉簪,已然掉落在地,碎成了几段,簪头的牡丹更是四分五裂。
像是被玉碎的声音惊破了遮眼的迷雾,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出现在陆菀的脑海,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陆菀抚着发间的红玉牡丹,心头一颤,盯住谢瑜温和无波的双眼,慢慢地开了口。
“你今日也在宝珍楼的,对吗?”
谢瑜没有避开她的眼神,只眉梢轻挑,语气疑惑,“我午间才离开的大理寺,并未去宝珍楼。”
他看了看地上的碎片,眼中闪过一丝愉悦,才有些迟疑地说道。
“方才袖角无意间拂落了阿菀的玉簪,是我的不是。”
谢瑜的指尖轻抚上那支冰凉的红玉簪,语气诚恳,温声道。
“来日我再寻支羊脂玉的牡丹簪子,赔予阿菀可好?”
陆菀的眼神落到了谢瑜的袖边,长睫颤动,这分明是最轻盈不过的杭绸,如何能拂落沉甸甸的玉簪。
她勉强一笑,“玉郎已是赠了我这支红玉的,便算是抵了,我如何还能要你再赔了另外一支给我。”
既然他没有去过宝珍楼,还能知晓周延之事,那就是说,他安排了人在监视自己么……
陆菀轻吸了口气,稳住心神,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与谢瑜周旋,也是在与他解释。
“我原本在宝珍楼看上了这支簪子,却被个小娘子抢了先,她还因着你的缘故屡次抢我看中之物,后来才知那是凝柔县主,周堪与周延路过,便替她赔了罪。”
说道周延的名字,陆菀多看了谢瑜一眼,见他敛着长睫,看不清眼中神色,唇角却还是微翘着的,就继续说了下去。
“周延说要以此簪作赔礼,但我让阿妙径直去结了账,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她把事情原委交待了一遍,却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再想到他可能安排了人监视着自己,心里就恼了几分,想起身,却又被他用力握紧了手腕。
“阿菀,”谢瑜终于开了口,声音清润,“这支红玉牡丹簪子,你可喜欢?”
陆菀一呆,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谢瑜便弯唇笑着,“那这支碎便碎了,若是实在喜欢,我替你寻支一模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陆菀皱了皱眉,她怀疑谢瑜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就好声好气地又解释了一遍。
最后总结道,“这簪子,与周延没有半分关系。”
谢瑜垂着眼,状似不在意地低叹道,“我并未在意。”
可他握着陆菀手腕的手指却是锢得更紧,“阿菀,此事便让它过去可好。”
他的反应,还有他的话,简直就是在承认,他真的知晓此事。
陆菀背后一寒,她很难想象,谢瑜会安排了人,在暗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再上报给他知晓。
这是她没给谢瑜安全感?还是他生性多疑?
难不成这就是他好感度久久停滞的原因?
她怔了怔,反手握住谢瑜的手腕,慢吞吞道,“你怎么知晓我今日发生之事?”
她想给谢瑜一个机会,如果他说实话的话。
但谢瑜显然不是会跟她说实话的人,他微微撇过脸去,笑得清浅。
“七月间暑气渐热,嫁衣厚重繁复,我问过了钦天监,六月也有吉日,阿菀觉得如何?”
陆菀抑制住自己坐得远些的冲动,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谢瑜了。
但还是含笑垂眼,“这日子有些急了,我阿耶阿娘也不会赞同的。”
谢瑜略略倾身,把她揽入怀中,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间的冰凉玉簪上,低声道,“可我却是有些等不及了。”
两人的姿势很是亲昵,陆菀垂头不语,这以往让她觉得舒适温暖的怀抱,此时却让她如芒刺在背。
连她已经熟悉的清冽微苦的气息都陌生了起来。
谢瑜为什么要安排人看着自己?自己与周延又着实没什么牵扯,为什么他还能斤斤计较至此。
原本她以为,谢瑜此人,虽说不上八面玲珑,但也是为人周到,一副温润清冷的君子风范,内心便是冷漠了些,占有欲强了些,也总能被自己焐热,攻略起来并没有太多难度。
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谢瑜待她的种种,倒像是对待什么喜好之物,可以柔情蜜意,但却没有对等的尊重与理解。
甚至,她在谢瑜眼中,可能就是他即将得到的所有物一般,所以才不容他人染指。
陆菀几不可察的一颤,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剩下的好感度,可能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
谢瑜轻轻一叹,他自然是猜到了几分陆菀的心思。
此时他还不曾娶了她过府,当然不能吓坏了她。
“我今日本想早些出门,却被案牍公务缠住了身,又担忧你出行被人冲撞,才安排了人在宝珍楼多留意你几分,并非有意探听你的行踪。”
这话是假的,陆府那条巷落中,就有一户人家是他安排好的人手,一旦陆菀出门,他便能得知。
这是明摆着糊弄她的,陆菀心下嘀咕,若是当真担忧她,大可直接告知自己。
但她还是打算见好就收,就伸手揽上了郎君清瘦的腰身,抬头看他,眼中带着些真情实感地内疚。
“竟是如此,是我误会玉郎了。”
谢瑜目中露出几分温柔神色,轻轻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啄吻了一下。
“不过小事,你不怪我便好。”
待到陆菀离去,谢瑜独自站在凭栏边,目送着窈窕的女郎背影走远,心下却生出了几分不悦。
若是能让周延早日就藩,或是此回一并除去,许是能让自己安心许多。
他碾过地上未曾被收起的羊脂玉碎片,拾起了花蕊的一部分,那是陆菀曾夸赞过的俏色巧雕蝴蝶。
随即,指尖一松,毫不留情地丢入湖中。
“还有三个月。”
他望向湖面上水波粼粼处,低声道,声音轻不可闻。
元和五年四月廿二日亥时,洛京地动,袤延数十里,草树皆动摇,屋瓦皆堕,以大昭宫尤甚。——《桓史·卷三》
入夜,陆菀还想着谢瑜今日的种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下,就感觉到床榻在摇晃。
地震了!
她第一时间披衣起来,随即就听见外间婢女们惊慌失措地吵嚷声。
“娘子,娘子,地龙翻身了!”阿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您快些出来吧。”
陆菀面无表情,匆忙套上鞋子,便往外去,她现在有些担忧周夫人,她还怀着身子,最是禁不得吓。
可等到了周夫人院落,就看见她与阿耶都好好站在空旷处,还在镇定自若地指挥安排着婢女去看看儿女们的情况。
“阿娘,你可还好?”
陆菀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的一侧,担忧地询问着。
“幸好此回不过是小动,”周夫人有些后怕地抚了抚她的手,“倒是今夜需得注意些。”
眼见陆萧和陆菱也都急匆匆地赶来,府内屋舍多是以木为框架,并无倒塌者,陆菀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蹙了蹙眉,有些疑惑。
原书剧情里,可是没有地震这一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