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不满(1 / 1)

周延以指节叩击着粗糙桌面,质疑着雕琢石像之人的种种怪异之处:

“院中石像雕琢的技法精妙,风格颇似我少时曾在宫中所见的前朝旧迹,更不用说,此人雕琢的仕女,身着的亦是前朝妆束。”

见陆菀抬眼望着自己,周延微微挑眉,勾起唇角,显得笑容肆意张扬,继续道。

“我猜测此人极可能是前朝宫中旧人,亦或是与前朝皇室有些干系。”

前朝的旧人?

陆菀思索着,不知怎地,总是会想到那石像所雕刻的女子,梳着的正是前朝扶风夫人最爱的凌虚髻。

记得阿妙还说过,扶风夫人最爱凌虚髻,因而前朝艳羡她的女郎们也多是喜欢梳这般发式。

一个略显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却又让她不好轻易说出口。

随随便便落个水,便能遇到这般隐秘之事,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可她的大胆猜测,却是被谢瑜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了出来。

“石像所刻画的女子,应当就是前朝末帝的宠妃,扶风夫人。”

原来她竟是猜对了?

陆菀心头一跳,她克制着,不想看谢瑜,反而转头望向周延,果然见他一听此言就皱起了眉。

“你是如何得知的?”

“此屋的主人,石缘生,应当是前朝宫中侍奉的宦官。如我所料无误,他也许还是前朝末帝身边亲近的旧人。”

谢瑜嗓音微哑,他端起桌上的粗瓷碗,抿了口白水,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依旧是举止和宜。

与他旧日里闲闲坐在谢府水亭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一盏价值百金的官窑青瓷,饮着明前雨前的上品茶水的模样,别无二致。

于余光里依旧瞥见了这一幕,陆菀心下生出些不愉来。

很难辨别,这抹情绪是为着谢瑜的存在太夺目,还是为着自己居然始终都能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她索性低下头,用草草削就的木筷,夹起些什么,放进口中,颇有些食不觉味地细嚼着。

周延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环首刀。

他是新朝的皇室子弟,天然就与前朝的旧人不对付。

“若真是如此,这人又怎能逃脱出宫城?”

周延并不质疑谢瑜的结论,也深知他的心思最是玲珑百转,既然如此判断,想来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确凿端倪。

只是一时之间,还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寻常宫人,在宫城被破之时,仓皇逃离,也并非是不可能。

但若此人曾在末帝身边伺候,他的耶耶入主宫城之时,为着遮掩前朝旧事,也绝不可能放弃搜寻,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谢瑜擦了擦手,将木筷在瓷碗中涮洗了下,极为自然地将仅剩的另一只鸡腿夹进了陆菀的碗中。

陆菀眉心微皱,将饭碗往周延身边挪了挪,依旧是不肯看他。

“他的嗓音粗哑难辨,应当是吞过火炭,烧伤了喉咙,而他的面容——”

谢瑜顿了顿,温和的目光投向陆菀,见她没有露出后怕的神情,才继续说道。

“应当也是曾用火炭烧灼过的。”

周延到底是少年心性,虽是喜好骑射游猎,但也从不曾仗着权势肆意打杀奴仆,闻言就有些不忍。

“如此这般,只是为着隐姓埋名,在此处雕琢石像?”

这事委实有些离谱,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难不成是扶风夫人曾对他有过大恩?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肯如此毁伤自身。如那张猎户所言是真,他可是在此数十年如一日地雕琢同一人的石像,还口中必称神女。”

谢瑜垂下眼帘,也露出沉思的神色。

“扶风夫人深居简出,便是前朝皇室中人都有不知其容貌几何者,此人却熟悉扶风夫人容貌。且他的身形略有些佝偻,行走姿势,步伐大小均与宫中受过严格调_教的内宦类似。”

“如此种种,我才能断言他应是曾侍奉在前朝末帝与扶风夫人身边的亲近之人。”

旁听着他们的猜测,陆菀平日里没少看话本,渐渐就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若此人便是前朝末帝,只是自毁容貌,沦落到此地,隐居琢磨石像,追忆曾经的宠妃呢?”

周延当下便噗嗤地笑出了声,他收回了握住环首刀的手,端起面前的粗瓷碗,爽快地咽了口水。

连连摇头,“前朝末帝早就已经死了,此事可是再三查验过的。”

谢瑜则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

“裴蔺,裴侍中,曾为前朝末帝身边的少年伴读,却还能深得先帝信任,官拜门下省长官,你道是为何?”

少年伴读,也就是说裴蔺应当是少时就入了宫,与前朝末帝同吃同住,一同读书习字。

这倒是奇了,与前朝皇帝如此亲密的臣子,居然还能受到新朝天子的重用。

陆菀不由自主地望向谢瑜,好奇地想知道其中原委。

却只见他面色平和道,“宫城将破之时,便是他亲手斩下将要脱逃的末帝首级,将之献与先帝的。”

陆菀眉心一跳,倒真是没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看不出来,裴蔺竟是如此手段凌厉之人。

从小一同长大之人,也能说杀就杀,还能亲手砍下了对方的首级献给新帝。

纤长的浓睫一颤,她突然觉得,以裴蔺的手段之狠辣,他之前肯放过自己,看来当真是跟她的祖母崔滢有些交情。

周延则是冷嗤一声,为自己的先人说了句好话。

“未必是因着这个原因。你阿耶不也是前朝末帝的少年伴读,我耶耶便不曾追究过。”

他这是想说,我家先祖又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分明是裴蔺自作主张想讨好新帝而已。

?还有这事?

她掀起眼帘往另一侧望去,就见谢瑜面色平静,只冷淡地说了句。

“我阿耶在城破之时便受了重伤,又卧病在床多年,太-祖仁德,不曾追究,这便是谢家之幸了。”

话里话外是说,也就是他阿耶如今做不出什么事,太-祖才肯放过他,并不是全因着帝王仁慈。

周延拧着眉,看上去还想辩驳些什么,却被她用目光示意少说几句。

才没几句话,他们两人这是马上又要一言不合,生出些口角来。

陆菀有些头疼,他们在这边暗地里说着主人家的小话,便已经是过了。

难不成还打算大声嚷出来,非得让主人家知晓才了事。

谢瑜看着他们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更不中听了些。

甚至都有些刻薄。

“世子需得仔细藏好自己的身份,若否,那石缘生夜半时摸了进来,顺手除了你这个本朝宗室子,为那位扶风夫人泄愤,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

周延拍桌而起,却被陆菀连忙按住他的手,她转过头去,有些着恼地怨怪道。

“谢郎君慎言。”

这人当真是过分,知晓周延年少气傲,偏偏一直挑衅捉弄他。

谢瑜的视线垂落在眼前二人叠落在一起的袖边,只觉得分外刺眼。

可他方才所为,便已经是心下藏气,失了风度,何必还要再招惹阿菀不快。

他勉强翘起唇角笑了笑,声音漠然,“方才不过戏言,世子切莫在意。”

说完就蓦得起身,回转内室,完全不理会桌边两人诧异的目光。

“莫在意他,”陆菀也勉强笑笑。

又柔声劝慰了句,“只是世子也得收收这性子了,何必与他计较。”

便是谢瑜有意激怒,他回回都能落套,也不是什么好事。

周延也觉得讨了个没趣,一时便静默了下来。

等用完了饭,他有些意动。

“阿菀,我们出去走走如何?我背你便是。方才过来的一路上,我见村外有许多野草花,我去采一束送你可好?”

陆菀微微挪了下开始有些肿胀的脚腕,并不是很想出去。

可若是她不出去,看看周延这般兴致盎然的模样,想来是定要出去转转的。

他若是出去了,就只剩下她一人与谢瑜独处,又委实有些尴尬。

“那便麻烦世子了。”

她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掩饰住了自己的些许不情愿。

在被周延背负出门之前,陆菀还往内室望了一眼。

看见谢瑜正阖着眼倚坐在床边,草药则被随意丢弃在一旁,看起来没有想敷药的意思。

她心下冷嗤了一声,自己管他做什么。

便转过了头,仔细地将自己的手往回缩了缩,尽量不贴到周延的脖颈肌肤上。

两人出了院门,刚好就撞见几个中年女子,正说说笑笑地走来。

都用帕子裹着头发,胳膊上挎了个草编的篮子,内中放了些肉菜之类的。

“娘子和郎君,可是被我家那口子从山里带回来的?”

其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见着了这两个少年人从石大的院里出来,男俊女美,一看就与村中人无关,便扯着嗓子笑问了句。

张猎户家里的娘子?

陆菀轻轻拍了拍周延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在立稳身姿之后,客气地冲着她福了福身。

“我与阿兄,还有……夫君,能从山中出来,都是多亏了张郎君的相助。”

周延见状,也敛住眉宇间的矜傲,俯身施了一礼,并不曾摆出什么亲王世子的架势。

他们两人在家中时,都受过教授礼仪的嬷嬷们悉心指点,自是一点错都不曾出。

俱是落落大方,仪态端庄悦目。

那几人从不曾见过如此礼仪周至之人,都面面相觑。

还是张猎户家的娘子笑了声,替他们解围。

“娘子和郎君都生得这般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何必跟我们这等粗人客套行礼,我们也不懂得这些。”

承认了自己的粗俗无礼,她也不以为意,大大咧咧道。

“那草药可用过了?我听说你夫君受了伤,就让我家那口子把我闺女采的药草都送了去,止血什么的可是有奇效。”

当然是没有用上。

而且她瞧着,谢瑜也不像是想用的样子。

陆菀弯了弯唇,又施了一礼,随便编造着。

“夫君他用了药草便歇下了,怕扰了他的休息,阿兄便想带我出去走走。”

那几人的眼风都不住地往他们二人身上瞟,还是张家娘子爽快,跟他们又说了几句,便带着几人离开了。

“阿菀,你方才跟他们罗唣些什么。”

周延继续背着她往村外走,很有些不解。

他方才听见陆菀在她们面前,不得不称谢瑜为夫君,就下意识地有些不喜那几人。

陆菀若有所思,与他描述着自己的想法。

“我瞧着张猎户家,似在这村中颇有威信,所以张娘子才能随意地招呼着那几位一道离开。”

周延将她放到村中的潺潺溪流边,为她寻了个干净的石块,让她能敛裙坐下。

“这是自然。”

他随意附和着,捡起块薄石片,扬手远远地抛到了水里,溅起了一汪水花。

周延洗了洗手,“山间的村落,又是以打猎为生,自然是何人的力气大,打得猎物多,便得敬重。我观那张猎户,为人热道大方,想来在村里很是有威望。”

“可张家如此,却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对我们有所侧目。”陆菀随意答了句。

她俯下身,撩起些许溪水,托在白皙娇嫩的掌心里,冰冰凉凉的。

略一侧手,那掌心的一汪便又汇进了日夜不止的溪流中,溅起的水花则在她裙摆上溅起了点点湿痕。

“许是我多想了,所以才做出那般姿态,刻意唬她们一唬,也好教她们家里人知晓,我们都是有些来头的。若是其中有揣测我们身上还有财物、蠢蠢欲动之人,也好让他们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手。”

见周延略略蹙眉,陆菀翘了翘唇角,笑得狡黠,反问道。

“你是觉得我想的太多了么?”

却见他只是取下了腰间的环首刀,仔细在溪流间冲洗,缓了半刻,才沉声道。

“你旧日里的确鲜少考虑这许多。”

没有了巾帕,周延就随意用袖袍拭净了霜白刀面上的水珠。

又走了几步,站在了坐着的陆菀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眸色有些闪烁。

“阿菀……”他轻声唤了声。

“嗯?”

他方才提起了旧日,倒像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陆菀有些心虚,不想抬头看他,只半垂着头,盯住溪水中两人的影子。

“自丰淮再遇,有时我倒是觉得,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事实上,这具躯体里也的确是变了一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周延竟会有所察觉。

陆菀眸光一凝,继而含笑问道,“你觉得我变了哪些?”

溪水里周延的影子摇了摇头,语带犹疑。

“或许是我原本就不了解你。”

他撩起蔽膝的袍摆,半蹲到陆菀面前,与她平视,眉眼间多了几许凝重。

“阿菀,你从前追逐着我的时候,我不曾回头,也不愿花些心力去了解你。如今我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你当真还会再给我些机会么?”

飞扬肆意的凤眸中神色诚恳,他望着陆菀,向来矜傲的少年郎竟是罕见地显出几分不安来。

他为何会这般作想,陆菀有些不解,这些时日她不是正与他来往着么。

她扬起了唇角,视线只停驻在周延精致的下颌弧线上,不与他对视,柔声道。

“世子为何会这般想,难不成我每每答应你的出外邀约,都只是闲极无聊,拿你寻开心?”

这倒也是。

阿菀若是还心系谢瑜,也实在没必要拿自己取乐。

周延也笑了起来,他扬了扬眉,觉得是自己是想得多了。

少年郎唰得站起身,劲瘦的身姿立得笔直,负手扬首。

“方才是我说了昏话,是我的不是,阿菀莫要往心里去。”

“……我且去给你采些野花来。”

他只摞下了这句,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隔着老远,陆菀还能看见他有些发红的耳垂,她脸上的笑就渐渐敛了去。

转而有些怔愣地盯着潺潺不止的溪流,开始回想自己这几日的举动。

难不成是她对着谢瑜手下有些留情,让周延生了疑心?

可仅有的几次亲密举止,也只有在木屋,被谢瑜按住手那一次,是被他看见了的。

看来自己日后需得跟谢瑜多保持些距离。

又或者是说,自己未曾像之前攻略谢瑜一般用尽心神,才会让周延心生怀疑。

陆菀有些心慌地想到这一可能,但这念头又很快被她压制了下去。

她对着谢瑜也不见得全是真心实意,更何况,周延也不像谢瑜一般心窍多转疑心重,自然不会那般费力的。

她回想起离家前,小白刚刚告知她周延的好感度已经到了90。

还差十分之一,正是即将完成任务的前夕,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陆菀俯下身,随意捡起块石头,用力砸进远处的水里,双目放空。

只是不知道家中的阿耶和阿娘如何了。

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回去,想必他们已经是焦急万分了。

可事实上,陆家这会儿还真没有乱了套。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陆菀已经失踪的消息。

早在落水那日,谢九就让人将陆家围住,不许他们再出去,以免出什么事不好交代。

他还亲自来了一趟,趾高气扬地告知陆家人,是他们家郎君亲眼见到陆娘子与周世子举止亲密,怒而将陆娘子拐回了自己府内。

美其名曰要与陆娘子培养感情。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强抢别人府上的女郎,谢瑜他可还知晓律法两字是如何写的?”

当时陆萧就怒不可遏地拎起了棍子,想冲出府去把妹妹救回。

却被谢九三两下给缴得松脱了手,他学着旧日里看见的世家恶仆模样,洋洋得意道。

“陆郎君,我家郎君与陆娘子有先帝御赐的婚约,便是接她过去小住又如何?”

他甚至还叉着腰大笑了几声,“便是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如此,陆家人此时便都一心一意地怨怪起谢瑜来。

却也不曾如以为陆菀生死不明一般担心。

毕竟谢瑜这般行事虽是狂妄了些,但他心系阿菀,前几日还在雨中苦苦等了一夜,用情至深,应当不会作出些伤她性命之事。

只要保证阿菀无恙,于他们来说,便再是焦急,也到不了十分。

而此时还在屋内闭目养神的谢瑜却还不知道,自己被下属坑了一遭,竟是凭空地背下了那么大个黑锅。

他倚坐在床榻上,视线落在阖上的屋门上,近乎自虐地掐算着陆菀与周延离去的时辰。

每过上一盏茶的时刻,都让他的心绪更乱上一分。

待到听见有人敲门,变幻的眸色才沉静了下来。

谁知这一开门,他却只见到了位陌生女子抱着一大捆草药来。

陌生的女郎一身粗布素衣,肤色微黑,眼睛圆亮,看上去倒是精神奕奕。

只是那双眼一见他就亮了起来,如同黏在了他身上一般,让谢瑜顿时心生不耐。

张元娘原本是不想来的,只是被自家阿娘敲打着,让她来见见贵人。

她阿娘是有见识的,说她若是能让贵人看上收做仆婢便好了,便能跟着去见些市面,日后再寻个有出息的部曲嫁了,一同依附在贵人的羽翼下。

当然了,若是贵人看得上她,能把她收用为婢妾,就更好了。

她本是不愿意的。

来之前还想着,说不定便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清俊的年轻郎君。

张元娘的心跳声砰砰的,她束紧了嗓子,努力娇柔着声问道。

“郎君可是被我阿耶从山里救回的?我听我阿耶说,郎君受了伤,我来为郎君上药如何?”

说着,甚至胆大到含羞带怯地上手,往谢瑜的腰间抚来。

她眼中的灼热贪婪让谢瑜更生出了几分厌恶,索性一个错身躲开。

正待回绝,却见陆菀与周延怔愣在了门口。

无他,他们来的时机不对,刚好就见到张元娘对他投怀送抱的前一刻。

周延出身尊贵,这种女子投怀送抱的场景见得多了,便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看谢瑜如何让阿菀看清他的真面目。

而陆菀则是有些愣神,这人是谁啊?

她上下打量着,见这陌生女郎与张猎户和那张家娘子生得有些像,再看见她肘下夹着的草药。

便有了点猜测。

只是陆菀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不主动接近谢瑜,以免让周延生出些疑心。

这会就没有开口。

可谢瑜却是不肯放过她。

他仗着张元娘尚在,陆菀与周延都不得不配合着他,便绕开了张元娘,往这边迎来。

“娘子,”他温声唤了句,便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进了屋。

“这位是张兄家的小娘子。”

“张娘子安好。”

陆菀略略福身,却只是寻常的半礼。

张元娘此时则是手足无措。

她见着清俊郎君的娘子生得貌美,声音更是娇柔好听,宛如天边高悬的明月,直把自己衬得像地上的泥,便心生羞惭。

她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道了声:“娘子安好。”

却是不知该如何行礼。

好在她心思转得快,便是不能给这位郎君做婢妾,那位少年郎君生得也是俊美。

如此,就得跟这位娘子打好关系了。

她满脸堆笑,“娘子,这是我阿耶让我送来的草药,您揉碎了,给郎君敷上,很快便能好的。”

“若是您嫌麻烦,我来揉碎了,您给郎君敷上便是。”

这人怎么回事,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陆菀暗暗蹙眉。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了那一捧草药,含笑道了声谢,又说了几句,才将张元娘打发走。

周延冲谢瑜挑了挑眉,眉眼里意味明显:谢郎君果真是艳福不浅。

谁知这时,要离去的张元娘又转过了身,厚着脸皮冲他故作娇媚地笑了笑。

这就让谢瑜挑了挑眉,低声道,“看来这张家女郎,更属意的是世子才对。”

没想到还有这般转折的周延心下郁郁,只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未曾答话。

他见陆菀低头整理着那一捧草药,更是郁卒了几分。

阿菀竟是都不在意到,有人居然试图在勾搭他。

被他用有些幽怨的眼神盯着,陆菀一无所觉,只因她此时正是看着这草药出神。

这些草药还是得用上。

若是谢瑜能早些好,他们便是赶路也不必再分神留意他。

为了使周延不再多心,她便将这话说给了他。

周延也是认同的,但他却是因为自己有些私心。

若是谢瑜好起来,阿菀便能少些担忧,也就不会时时留心地多看那人几眼。

两人也不管谢瑜有什么想法,一道把草药挑拣分好,又在院里寻了个趁手的石块,把药草捣磨好。

随即,就将这盛了绿糊糊的碗递给了谢瑜。

周延开的口,“张家人的好意,郎君还是莫要浪费,你若是早些好起来,我们也好早些赶路。”

可谢瑜只垂着眼,将草药接过,并不曾应下。

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也懒得再管他,陆菀撇了撇嘴。

她洗净了手,又与周延说起些该如何传话回去之事,只把谢瑜当做了个背景板。

不知不觉,这天色就暗了下来,用过了晚食不久,就到了该休息的时辰。

周延在这屋里盘桓了许久都不想离去。

可他前两日都在连着守夜,终究还是有些疲累了,打熬不过,便想回去休息。

临走时,还不放心地再三交待陆菀:

“若是他有什么不妥,你只大喊一声便是,或是叩击一下相邻的墙壁,我便马上来救你。”

这话竟是毫不避讳谢瑜的,甚至一边说,还一边目光挑衅地看着他。

话里警告的意味甚是明显。

陆菀却突然想到了,早先谢瑜便是仗着她不肯叫周延来,才将自己压到了门板上,与她说的那些话。

难免就有些神思不属。

“阿菀?”周延见她不答,又叫了声。

她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谢郎君如何会那般行事。”

她侧过脸去看了眼谢瑜,像是刻意说给他听。

“你说的我都知晓了,若是我叫喊出声,你定要早些来。”

周延点了点头,不无留恋地笑笑,这才转身出去了。

屋内用的还是菜油碟灯,光线昏暗浑浊,离远些都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却已经是村里最好的了。

陆菀摸黑到了床边,却发现榻上仅一床被褥。

她犹豫了片刻,把被子抱给了谢瑜,自己则是裹着褥子缩到了床里。

好在这床榻极大,两人分开也挨不着对方。

不多时,她便看见谢瑜也上床了,离她极远,也并没有靠近她的意思。

这才在心里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安心入睡了,呼吸也渐次变得均匀悠长。

自然就不知晓,谢瑜发觉她睡熟了,便侧过了身。

完全不顾腰间伤口被压住。

只在黑暗里,借着窗外的清冷月色,一遍遍用目光描绘她的模糊轮廓,像是要把她记在自己的心里,永世不忘一般。

阿菀……他在心里无数次地念着这个名字,甚至想伸手去触碰她。

却又在每每将要碰着时,蓦得缩回手,只怕将她惊醒。

似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谢瑜在心里微微叹气,侧过了脸庞,去望窗前的那轮弯月。

才是七月初,新月如钩,月华微黯,若他所记不差,再过不了几日便是七夕。

原本他早几月便备好了要送她的物件,如今却是无从着手。

若是洛京不曾生变……或许阿菀已经在准备着要嫁给他了。

黑暗中,谢瑜攥紧了指骨又松开,气息略略急促了片刻。

他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最后却是唯独剩下一念,坚定如磐石,丝毫不可动摇。

他绝对不可能放手,更不可能看着陆菀另嫁他人。

*

夜半,陆菀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她浑浑沌沌地睁开眼,就看见床前有个黑影,正俯下身,似是想触碰她。

足足把她吓了一大跳,当即便死死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一尺,两寸,一寸……那黑影越发得近了,陆菀的心脏砰砰砰直跳。

随即,就发现那影子骤然直起了身,竟是往外走去的。

她悄悄地伸手去探,发现身边被子温热,却是没人。

那此时黑影也走到了门边,轻轻地打开了房门,借着月色,她勉强看清了对方颀长挺拔的身量。

应当是谢瑜。

陆菀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想问问他为什么深夜起身,就见他极轻极轻地挪出了门,随即半晌也不曾回来。

而屋外也隐隐约约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想做什么?

陆菀起了身,学着谢瑜的模样轻轻地出了门,往着有声音的地方去,便见到不远处有火把的亮光。

还不待她走上前去,手臂就是一痛,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扯到了屋舍的夹缝中,立即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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