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要教她抚琴?
陆菀的眉梢扬了扬,抬起明澈的眸子与俯下身的郎君对视。
眼见对方的眉眼染上了夕阳余晖的朦胧,越发的精致耀眼,还一目不错地望着她,心尖便是一软。
“能得玉郎赐教,”她起身略显夸张地一福身,笑意盈盈。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
“不需如此。”
谢瑜扶她起来,又轻握住她的细腕。
弯起的薄唇缓缓吐字,带着些暧昧的亲近。
“你我之间,从来都用不上一个求字。”
陆菀:……
这人今天有点会撩啊。
她不动声色地将位置让给他,揉了揉自己开始酸痛的指腹。
抚琴是有意思,但未曾习惯的人,初次调音,丝弦再柔韧,还是很有些疼的。
她的视线落到谢瑜的手上,便见着那文气修长的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应该是常年抚琴落下的。
陆菀一个激灵,突然就不想学了。
左右有谢瑜在,想听琴便可以去寻他,又何必吃这个苦头。
她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可这会谢瑜已经调整好了琴轸的松紧,正望着她眸中染笑,明晃晃地示意她过去。
陆菀心里一咬牙,就硬着头皮坐到了谢瑜身侧。
方才是自己说想学琴的,他才调好了琴就反悔,也太反复无常了些。
她在心里懊恼,怪只能怪郎君的容色误人,自己方才竟是没细思就答应了。
谢瑜自然不知她心里这些小九九。
他忽而环住了身侧女郎,执起她的左手放在螺钿镶嵌的琴徽边。
“琴有十二徽,暗合十二月,可调泛音,我平日惯于将指尖搁置于此。”
他用空闲的右手拨弄了下琴弦,琴音清澈,如林间石上的潺潺流水。
他温声道,“你既知这七弦的由来,可识得琴谱?”
猝不及防地被揽在郎君怀中,陆菀身形微僵。
因着两人这会的姿势,郎君说话时的吐息温温热热的,尽皆喷洒在她的耳后脖颈处。
熟悉的清冽微苦气息几乎要强势地将她都染透了。
他离她如此之近,姿态暧昧,可这又不是在房内。
亭外就站着不少婢女。
陆菀红着耳尖咬唇,声音微涩,“识得的……”
怀中人的异常,谢瑜自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垂着眼,见到她耳后颈间微微泛红,唇边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还刻意假作不知,握着掌心的白皙柔夷,教她如何借力。
“阿菀力薄,勾挑羽弦时,可将空余两指放置于徵弦上……”
谢瑜讲了许久,忽而问她,“我方才所说,阿菀可都记住了?”
那当然是……没记住。
陆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又哪有心思记他说的是什么。
余光里的婢女们都静静侍立在亭外。
便是她们低着头,不曾往这边望,陆菀也觉得仿佛已经被人看了个透。
更何况,此时院门大开,说不定就会有人进来。
若是阿窈来还好,见他们两人亲密若此,最多取笑两句。
要是被阿耶或者阿兄看见了……
偏偏谢瑜似乎兴致正高,两人先前也曾亲密至极,若是此时打断他,好像也有些奇怪。
陆菀如坐针毡,答应得也含糊。
谢瑜是何许人,又怎会听不出来。
他顺着怀中人的视线望去,轻而易举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原来是怕羞了。
他弯了弯唇,今日见着钱家人竟敢打她主意的不悦便消散了些。
这是他的阿菀,一心系他,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打她的主意的。
这么会儿都不曾听得谢瑜的下文,陆菀有些心虚。
难不成他听出了自己是敷衍的?
她撇了撇唇,这又不能怪她,谁让两人都在屋外,还不关院门的。
陆菀柔声提议,“玉郎,天色暗了,我们去屋内可好?”
可郎君丝毫不领情。
他语调微扬,似是心绪极佳,听不出一点故意。
“此间月明,又有清风作伴,你若是觉得暗,我令人取些灯烛来如何?”
若是点了灯,只怕是路过院门的人都要下意识往里看看。
陆菀想想就觉得心虚。
若真如此,说不定明日府里的人都要知道——谢瑜抱着她教她抚琴了。
与谢瑜亲近是一回事,当着人亲近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尤其是还在自己家中,她的父兄对着谢瑜可还未曾完全释怀。
眼见她的长睫颤得像受惊的蝶翅,谢瑜终于歇了逗她的心思。
他眸中的笑意绵长如春水,温和道,“还是如阿菀所愿,我们回屋。”
陆菀如蒙大赦,当即便松了一口气。
待回了屋,又屏退其他人,她就从容自在了许多。
眼瞧着谢瑜将琴慰贴放置在桐木桌上,似有继续之意,她便有些娇气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女郎仰头望他,“玉郎,我手疼,今日不学了可好?”
素来清冷疏离的郎君对上她时,就好说话极了。
谢瑜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着托在掌心的泛红指尖,细细摩挲着,语调温和。
“你何时想学再学,切不可勉强自己。”
陆菀的唇角止不住地扬起,她依偎在郎君身边,将今日之事都说给了他。
最后感慨道,“也不知道那几人是否会真心实意地出力,依我看,还得再备上些法子。”
她是刻意将事情说与谢瑜的。
既是决定与他交心,如何还能事事瞒他。
虽不至于什么事都告知他,但这种可让他知晓的,说与他听也无妨。
权当给他做示范好了。
陆菀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可谢瑜当真是没想到这一层。
今日他尾随着陆菀与周夫人,便是想着若她们出事,自己也可出面维护,自然是得知了全程的。
这会见陆菀又说给他听,下意识便觉得她是想与自己讨些主意。
虽然,今日陆菀的手段,在他眼里很有些不够看。
谢瑜沉吟了片刻,还是换了比较温和的说辞。
“那几人在商会中有些名望,才不至当众做出伤人之举。然则防人之心断不可无,若是他们被迫得撕去脸面,怒中下了毒手,该如何是好?”
见他第一反应是关心自己,陆菀靠到了谢瑜肩膀上,语气轻快。
“我自然是想过的。”
“今日一早,阿娘就安排了几位功夫不错的侍卫,也混进了月集,若是见状不妙,他们便会出来护着我们。”
“何况我们与阿耶约定好了,若是过了两刻还不曾出来,阿耶便会想法子带人进去寻我们。”
谢瑜眉梢微挑,却没有开口。
她们的那些安排,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便将后续事宜尽皆托付给那几家?”
“那怎可能,”陆菀当即便反驳道,“还是得想些别的备用法子。”
“那几家布庄并非多显眼,偏偏被信王府的那位大郎君瞧上了,还栽赃陷害了不敬的罪名,内中应当是有什么缘故的。”
只不过她现下人生地不熟,手中也没有余力去查清,难免有些左右支绌。
手下摆弄着谢瑜的袖角,陆菀心下犹豫。
她也不是没想到跟谢瑜借些人手,可他来此定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只怕顾不上自己这些小事。
轻易窥破了她心内的想法,谢瑜望着她蹂-躏自己的衣袖,语气轻缓,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
“我让谢十带些人听从你的指令,阿菀若是有什么想法,尽可去做。”
“可……”
陆菀甫一出声,就自己停住了。
她心里确实是想跟谢瑜要人的。
这会他都主动提了,自己还装模作样地推辞,难免有些忸怩。
“那便多谢询安了。”
陆菀弯着眉眼,唤他的字,心里想的却是尽快解决了布庄之事,将人还回去。
莫要误了他的事为妙。
谢瑜并未在意。
他原本就让谢十跟在了她身边,一直在暗处护着。
如今不过是过了明路。
窗外树枝随风而动,婆娑作响,天际弯月高悬,洒下薄薄银霜。
气氛正好。
“阿菀有时称呼我郎君,有时叫我玉郎,今日又唤我询安——”
谢瑜压住她揉皱自己袖角的手,轻轻缓缓地问,“不知下回阿菀想唤我什么?”
陆菀:……?
老实说她还真没有想过。
现在也是哪个顺口就唤哪个。
以前刻意接近他时日日喊他玉郎,想与他划清界限的那一阵子则是冷淡地称呼他谢郎君。
还能喊点什么……
陆菀的念头转了转,忽然就揽住了他的脖颈,眸子里亮晶晶的。
粉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娇柔婉转地唤他,“瑜郎?”
瑜者,本就是玉,但两字声调不同,倒也可以区分。
她暗暗得意,眼中就难免多了丝狡黠笑意。
却被谢瑜逮了个正着。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怀中满眼狡黠的女郎,嗓音微哑、满是笑意地问她。
“那我该唤你什么?似乎唤你阿菀之人也有许多。”
陆菀微红着脸窝在他怀里,竖起耳朵等着,难免就想到他似乎还唤过自己菀菀。
可谢瑜想到的,还真不是这两字。
他想到的,是他梦中唤过许多次、过分亲密缠绵的另外两字。
那两字太过亲昵,难以出口。
谢瑜扶在女郎后腰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将那两字拦了回去。
再等等。
他想到了梦中自己唤她的那般场景,决定再等等。
在陆菀看不见的角度,郎君的眼神暗沉肆意。
他想,阿菀很快便是他的了,不过是再等上些时日。
称呼而已,又何必急于一时。
陆菀等了许久,除了发觉贴在自己腰间的掌心灼烫了几分,就是没听到郎君出声。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话题怎么歪到了私底下的称呼上?
心下摇头,她试探着问道,“瑜郎今日做什么了?有能告诉我的么?”
一回生二回熟,陆菀毫无心理压力地用上了才想出的称呼。
谢瑜有些意外,微微一笑,“今日如何会想起问这些?”
这还是阿菀头一遭问他这些。
陆菀眼神一亮,心觉这是个好开头。
她顺杆往上爬,翘着唇角反问道,“难道你不会好奇我每日都在做什么?”
谢瑜垂眼望她,并未立即回答。
她身边有自己的人,想知晓便可以询问,自然没那么重的好奇心。
但这话却是不能明说的。
他淡声答道,“自然是想知晓的。”
陆菀见他顺着自己的话来,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
“既是如此,我们之间为何不能坦然相待?你勿要都瞒着我,我亦不欺瑜郎。”
她话音未落,谢瑜便明了她的意思。
原来方才阿菀与他说起商会之事,竟是出自此意。
若是说陆菀已经将谢瑜摸透了七八分,那谢瑜几乎是将陆菀了解了十足十。
他知晓怀中的女郎有自己的心气,最是不肯如普通女子一般只依附着夫君而活。
她自然是不愿意,被自己在暗中设计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或者说被自己掌控着全部。
以往与自己耍性子,闹别扭,便也有察觉到自己动了手脚的缘故。
谢瑜松开了手,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有些晦暗。
陆菀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大的反应。
窗外有什么鸟儿才归了巢,扇翅的扑棱声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可她并不想退让,便主动拉住了他抽离的手,藕粉和淡青的衣袖勾缠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声音里也带了点明显能听出的闷闷心气儿。
“若是你从前肯将某些想法告知我,我未必不会听你的,也未必会生气。”
陆菀这话里留了余地。
暗暗提起了在洛京的旧事,也就是使得她对谢瑜生出心结的那些。
谢瑜眸色微动,显然也听出来了。
只可惜郎君心里想的是,若他将某些无伤大雅的布置告知阿菀,或许能取信她。
也能让她将心思再多分给自己几分。
“我今日便在月集对面的酒楼上。”
谢瑜思索片刻,别开了眼,长睫微垂,难得有几分不自在的模样。
“我担忧你,便一直等到你自楼中出来才离开。”
没想到居然能问出来这些,陆菀怔了怔,唇边才扬起了笑意。
原来谢瑜今日居然因为担忧她去了月集。
她竟是一点都没察觉。
那笑意越来越深,漫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陆菀倾身抱住了他,脸颊轻轻蹭着他的心口,像是很开心的模样。
当一个女子总是吝于表达自己的喜欢,反而极可能失去她的心上人。
陆菀深谙此道,从不吝于表达。
她低着声,似埋怨似欢喜地娇嗔着,“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谢瑜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反应,只好回抱着她,轻柔地拍抚她的背,温声哄她。
“若是有下次,我提前告知你可好?”
他并没有打算将自己派人去查钱家之事和盘托出,便只说了这么一半。
心里的盘算初见成效,陆菀也不再磨他。
索性半阖着眼帘,乖巧地趴在他心口出神。
谢瑜此人,心防甚重,若是能一次性将他的心里打算都套出来,只怕那就不是谢瑜了。
倒是他今日悄悄地打算去给自己撑腰,着实是陆菀没想到的。
她此刻的欢喜也是真的欢喜。
谢瑜则是慢条斯理地抚着她的如云长发,唇边笑意清浅,眼中若有所思。
一对有情人各怀心思,却并不妨碍他们的影子被烛火映在了一处。
随着夜风摇曳,在屏风上拉长变短,却是不曾分离片刻。
他们那厢郎情妾意,可就苦了徐凛和谢九。
那两人此时正湿漉漉地在水里挨冻。
如今已经是八月了,白日里虽还是秋老虎,夜间却是实打实地凉了下来。
更别提还是在冰凉凉的水里。
尤其是徐凛的伤都还没有好全。
“徐郎君,你还是回去吧。”
纠结了一会,谢九看着水面上徐凛惨白的脸色,忍不住劝了句。
“这又不缺您一个。”
“小九儿,你今日废话怎么那么多。”
徐凛挑了挑眉,“怎么着,如今没了我压在上头,倒想管起我的事来了。”
谢九的眉心突突直跳,他算是服了这人,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就是这人要昏过去了,还得自己和弟兄们扛他回去。
“这算什么,”徐凛一抹脸上滚落的水珠,不屑道。
“你家郎君才入仕的时候,手下无人,朝中无友,我跟着他去查案,那才是吃尽了苦头。”
“不过是养了月余、已经结痂的伤口泡泡水,还能难得倒我?”
这是谢九所不知情的,那时他还不曾近身跟在郎君身边。
可这会他也没心思问。
入信王府的水道就在眼前,他憋起了一大口气,猛地扎进了水里。
徐凛见状,懒散地笑笑,便也沉了进去。
悄悄地拆下水道的铁栅门,众人如鱼一般钻过了狭窄的石道。
终于在僻静的观景湖一角,冒出了些水淋淋的脑袋。
徐凛喘着气打量四周,突然觉得,府中多了个湖,除了赏景,也就是招刺客了。
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
众人拧干了衣衫,顺着细作给的路线图,便悄无声息地窜到了关押周延的院落。
谢九的身手好,领着几人解决了看守之人,便摸进去,将床榻上昏迷的周延扛了出来。
徐凛借着昏暗的光打量检查了下,又摸了摸他的脉搏。
也就脸上有些打斗的皮外伤,昏迷不醒大约是被下了药。
他松了口气,看来信王妃和周景一时还不敢下死手。
一行人来去无声,很快便将人带到了徐凛落脚的小院里。
事情如此顺遂,徐凛浑身水珠滴滴答答,回望着被甩在身后的王府时,语气疑惑。
“这周景当真不像是个有谋算的。”
待到翌日一早,发现此间门户大开,信王府便乱了起来。
被关押起来的世子周延,竟是不见了!
原本周景是想安排了人来换班轮值,偏偏信王妃劝他,只道是信王才薨,朝廷的处置又不曾下来,不好做的太过。
“若是得了心急名声,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叫人住在隔壁的屋里看着便是。”
那时丰腴柔软的女子贴着他,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如蛇一般的手指在他身上游走撩拨,嗓音甜腻。
“再说了,都这个关口了,还能有谁闯了王府来救他不成?”
若是能重来,周景恨不能回去一棒子打醒那个色迷心窍的自己。
他攥紧身上守孝的纻麻衣,脸上又青又红,只觉得事事不顺。
昨儿商会的一群老东西还来劝他放过周家的布庄,今日便又出了这事。
若不是那人不在兴南,自己哪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周景将气都撒在了身边人的身上,连对着信王妃都没什么好脸色。
“王妃,大郎君他……”
信王妃身边心腹的婢女知晓两人的关系,这会就有些犹豫。
“蠢货。”
眼见周景气不顺地走远,信王妃把脸上委屈的神色一收,眼神厌恶地吐字。
只是很快,她见着了被抱来请安的儿子,便有了些温柔神色。
逗弄了几岁的儿子一会,信王妃失了兴致,又让人将他抱走。
“若不是那老不死的处处防备我怀上子嗣,碍了他心爱儿子的世子位,哪里用得着去勾搭那蠢钝如猪的玩意儿!”
面色扭曲的女子几乎要绞碎了手中的帕子,好半晌儿才恨恨咬牙笑道。
“既如此,我便弄死他的儿子,让他的孙子直接得了这王位岂不是美哉。”
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听得身边的心腹婢女都埋低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阿菀专治谢瑜~
剥洋葱剥洋葱~一层一层剥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