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入京(1 / 1)

裴蔺本就清矍的面颊如今凹陷了下去,一袭素简宽袍,笔立在亭亭如盖的桑树下,身形落拓,颇有些松石风骨。

似是隔着二十余年的光阴,影影绰绰可见旧时文采风流的青年模样。

可沈池却无心结交,他沉着脸,眼神放肆,嗓音沙哑。

“不知裴侍中派人救下我,可是又有什么交易要与我沈某人商议?”

尾调打了个弯儿,又字加重,带着几分戏谑不满。

上次他便是与裴蔺联手,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何能不迁怒。

只是这些时日来,他疲于奔命,还是借了裴蔺的手才能躲过了谢瑜的杀招,倒不好与他翻脸。

但也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再与这人打哑谜。

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可还被握在谢瑜手里。

自己当真是小看了那位大理寺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缜密的手段,不过是冒犯了他心尖尖上的女郎,竟是百般布置,环环相扣,铁了心要他的命。

弟兄们陆续惨亡,自己也险些在谢九的手上丧了命,数十年来置办的家当更是毁于一旦,惶惶然直如丧家之犬。

思及此,沈池周身的戾气难以遮掩。

裴蔺不以为忤,瞥了他一眼,便慢条斯理地指挥着人将庭院中的桑树伐去。

他眼中灼热明亮,语气平静得渗人。

“我有一惦念之物,深埋树下多年,如今阳寿将尽,再无顾虑,想聘得沈郎君为我行一事。”

不愧是老狐狸,话里话外说的可真是隐晦,沈池冷嗤一声。

只是……裴蔺既是用了聘字,必是有筹码付他。

沈池一挑眉,索性抱着臂,站到一旁看热闹。

枝繁叶茂的桑树在斧刃下颤抖倒下,露出了泥中的森森白骨。

他眼睁睁看着裴蔺唇边噙着恍惚笑意,缓步往泥土散落的青砖树穴边行去。

还差最后两步时,身形晃了晃,竟是直直栽倒地跪了下去。

“郎主!郎主!”

“退下。”

侍奉的几个小童小跑着,上前想扶起他,却被小心捧起白骨的裴蔺喝退。

他近乎踉跄地起身,将那物贴在心口,像是护着什么至宝一般。

一线殷红从他的苍白的唇边淌下,染红了陈年白骨。

浓郁血色如斯凄艳,令人挪不开眼。

沈池自然知晓那是人的头骨,瞧着裴蔺这般珍视的模样,想来应该是重要之人。

竟是毫不避讳地埋在了寝居庭院内。

当真是合他的脾胃。

同样殷红的血顺着沈池的指尖滴落,他随手撕下一截衣袖裹缠住臂上伤口,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这么一停顿,裴蔺就行得远了。

沈池大步流星地追了上去。

*

平心而论,陆菀与谢瑜回京的这一路并不如何匆忙。

尤其是谢瑜发觉她有晕船的毛病,当即便让人重新备好了车驾,提前置办的船只尽皆弃之不用。

一路上行得慢了些,还未进洛京,他们便听说了裴蔺重病而亡的消息。

牛车未曾悬挂着谢氏族徵,行过洛京的长街时,能听见街头百姓议论纷纷。

说什么太子殿下好生哀恸,竟是废朝数日,亲自去了葬礼之上祭拜追封。甚至当场言明,裴侍中历经两朝,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如今溘然长逝,应当许他随葬于先帝陵园,以彰其功。

陆菀的唇角抽搐了下。

如果她不知道裴蔺投靠过越宁王的话,如此种种,倒真是史书上一则君臣相合的佳话。

她侧过脸看着展开一卷文书的谢瑜,撇了撇嘴,朝堂中人只怕大多如他这般,惯于表里不一。

又打发走了一波来催的宫人,陆菀扯了扯不动如山的某人的衣袖。

“瑜郎不先去东宫么?太子殿下可都遣人来催了好几遍了。”

谢瑜不急不缓地卷起文书,握住她的手,弯唇浅笑。

“左右也不差这一时。”

见这人如此淡定,陆菀反倒噎了一下。

她索性搂住谢瑜的脖颈,翘起唇角,调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仗着如今的太子好性儿,知晓他不会因这等小事怪罪于你。”

谢瑜眸色微动,接住了她,却没有回这话。

先帝的死便有他插手之故,如今太子能上位,更是他在背后筹谋支持。

图得,便是周怀璋禀性仁厚温和。

只这些却是不好告诉阿菀。

便如他才得了消息,裴蔺其实未死,也不曾告诉她。

朝堂之事自有他来设法,他自会替阿菀遮风挡雨,无需她处处费心。

一直到将陆菀在自己旧日所居的院落安置好,谢瑜才令人备马,出府往宫城方向而去。

不多时,他在宫门外下了马,便缓步行入重门之中。

*

宫城巍峨,殿阙深深,东宫正殿的玉石圈椅边,仙鹤形状香炉的背上轻烟几缕,被来回踱步的人影不耐地挥散。

周怀璋一贯平和温文的面容上难得有几分焦急,“询安怎地还不曾来?”

一旁端坐的袁默望着殿外,眼见修长清隽的熟悉身影行来,便开口道,“殿下——”

他的话音未落,便见周怀璋目光灼灼地站起了身。

谢瑜进了殿内,刚要见礼,便被人扶起。

一抬眼,便见着周怀璋往自己身后张望的模样。

“陆娘子何在?”

他挑了挑眉,“殿下寻阿菀何事?我已经先行将她送回了谢府安置。”

周怀璋蹙眉,他明明再三交代,让宫人传话时带上陆娘子。

难不成是谢瑜不愿带她来?

他涩了声,握住清隽郎君的手臂,“阿湄她,她今日竟是偷偷将衣带打成结,悬在梁上,又将宫人赶出,若不是……我想请陆娘子来劝说陪伴她几日。”

听到这话,谢瑜的面色渐次冷了下来。

轻轻地挣开了周怀璋的手,他望向袁默,语气淡淡。

“袁御史新官上任,竟是不曾劝阻殿下,任由他将罪臣之女留在东宫这等荒唐行事?”

暗指袁默不曾尽到御史大夫的劝谏之责。

袁默气息一窒,心下暗道这人当真是计较,都这会了,还寻了机会便将罪责往他头上扣。

太子心悦南安郡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若是能劝得动,郡主早就离宫了。

见谢瑜如此,周怀璋便知他也不赞同自己的行事,难耐地撑住了自己的头。

阿湄如今宁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他已是乱了心神。

即将登基的太子情急之下,竟是俯身,欲行一礼,却被谢瑜稳稳扶住。

他托起周怀璋,声线清冷,“殿下与臣相交数年,当知我所不认同之事,便是殿下求臣也无用。”

“当真是无法吗?”

谢瑜垂眸不语,拒绝之意明显。

周怀璋往后退了几步,蓦得跌坐在了圈椅上。

冰凉的玉石装饰悬在扶手边,被他的动作震得摇晃,清凌凌的脆响如数九寒天时扑面的寒风一般,呛得他咳声不止。

看得袁默不忍地侧过脸去。

唯独谢瑜不为所动。

他搭着眼帘,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水,递到了周怀璋的面前。

几乎将肺腑咳穿的郎君抬起头,却没有接过茶盏,反而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

如同抓到了救命的浮木,红着眼恳切道,“询安,你我相交许久,我从不曾求过你什么。我只是想请陆娘子进宫一趟,她曾经与阿湄要好过,我想让她去劝慰阿湄,你就不能替我安排此事?”

谢瑜并不乐见于此。

如今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东宫,周怀璋倒是一心系于儿女私情,甚至想将他的阿菀牵涉其中。

他匆匆回京,可不是为着洛京几次相催,而是圆观大师回了信,说要与他详谈阿菀之事。

若否,与阿菀在路上再慢些也是无妨。

见谢瑜不答,再想到昏迷的阿湄,周怀璋一狠心,扭着脸对内侍道,“让人去将陆娘子传进宫。”

“便说这是孤的召令。”

他用上了太子的自称,这是要拿身份压着谢瑜。

殿内侍奉的内侍战战兢兢,闻言便要出去,却被一袭青衫拦住。

谢瑜掀起眼帘直视周怀璋,拢在袖中的手一瞬紧握,慢悠悠问道。

“殿下果真要如此?”

*

眼见谢瑜进了宫,竟是直到夜了都不曾回,陆菀有些坐立不安。

回府时已是夜半,她花了许多时候指使着人,将这屋舍重新照着她的喜好收拾妥当后,便又亲自去安排整治了一桌饭食,权当他们自己接风洗尘。

谁能想到谢瑜竟是未回。

如今菜都凉得透了,汤羹黏糊在了一起。

天将擦黑的时候,谢觉倒是来过一遭,只道是郎君被太子留在了东宫。

这都几时了,竟是还不曾回。

陆菀托着腮,两眼望着饭菜发直,等得生无可恋。

“娘子,许是郎君有要事要与太子殿下商议呢,您先用些点心垫垫?”阿妙端来了一盏栗糕。

陆菀当真是没胃口,她只带了阿妙,打算在居所和谢瑜书房之间的小径上转转。

若是谢瑜回了,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这点子心思,阿妙都看了出来,忍不住地笑,惹得她面上一热。

屋外有些冷,还有风,吹得地上落叶簌簌。

主仆二人提着盏剔透的琉璃灯,倒也不怕被风扑了去。

才行了不多时,便见着远处的亭中似是有一团黑影。

她们二人俱是被吓了一跳。

走得近些,才发觉是一女子的纤细背影,那人独坐在亭中,在望着东南方向出神。

这人为何不提灯,只独坐在此?

陆菀往人影望的方向看了眼,便停住了视线。

这不是谢瑜的书房方向吗?

眼见这人的发丝尽数盘起,分明是妇人的发式,陆菀眉心一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提着灯往前走了几步,便见着那人衣衫的纹样,不是寻常仆婢能用的。

这个时辰能出现在谢府,还能屏退了下人独坐在此的妇人,简直不用做第二人想。

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上前,蹲身一礼。

“徐夫人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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