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就见到了徐夫人,陆菀心里忐忑。
虽说据她所知,谢瑜与徐夫人关系生疏至极,连谢瑜伤重垂死都见不到徐夫人去探望一回。但到底也是他礼法上的生母。换而言之,若是她当真嫁给谢瑜,入门时也是要敬上一杯新妇茶的。
难免就有些紧张。
阿妙手中的琉璃宫灯随着夜风摇晃着,光影在背对着陆菀的妇人身上扫来扫去,就是不见她回头。
陆菀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她认错了人?
可这人即没承认也没否认,更是不肯回头,就有些微妙了。
她站直了身,迟疑轻声问道,“亭中的,可是徐夫人?”
月色如霜,周围一片静寂。
这就很尴尬了。
陆菀怔愣了一下,打算走人。
她又不需讨好徐夫人,见面时行礼问安不过也是出自礼数,看在谢瑜的面上而已。
秋夜静谧,偶有几声虫鸣,也只是衬得周遭有几分森然静默。
这时,亭中人终于动了。
昏黄烛光里,转过来的那人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把主仆二人吓了一大跳。
陆菀慢慢蹙起了眉,这人的长相看起来跟谢瑜没有半分肖似之处,倒是与谢琅的眉眼如出一辙,是徐夫人无疑了。
可她为什么能径直从自己的面前走过,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看起来,倒像是在夜游一般。
才想追上去瞧瞧情况,阿妙就喜形于色地晃了晃她手中的琉璃盏,“娘子你瞧,谢郎君的书房上了灯,一定是谢郎君回来了!”
谢瑜回来了?
陆菀扬了扬眸子,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当即将徐夫人的异样抛诸脑后,带着阿妙就往他的书房方向去。
书房内,谢瑜正在换衣,就听见谢觉禀告,道是陆娘子来了。
他将手中换下的衣衫慰贴地搭在架上,敛住眸中的冷色,弯起唇角,便迎了出去。
变脸之快,看得谢觉暗暗咂舌。
虽说不知东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见自家郎君出宫门时面沉入水,也能猜到他心绪不佳。
尤其是能从面上就看出的,谢觉跟在他身边多年,惯常见他喜怒不形于色,此回如此异常,定是有什么令郎君极其不悦之事。
他还以为郎君回来要好生沉郁一阵,没想到一听说陆娘子来了,马上就变了个人一样。
谢觉老怀欣慰地盯着进来的陆菀。
一进书房就对上了谢觉颇为激动感激的目光,陆菀眨了眨眼,望向迎来的清俊郎君。
“瑜郎今日如何回来的这般晚?”
期待已久的小娘子笑眼盈盈地扑到郎君怀里,被接了个正着,揽住他的腰身娇声询问。
谢瑜垂眸看她,便见着一双美目明澈剔透,还满满漾着笑意。
他翘起唇角,脑中却想起了周怀璋满含怒火地质问。
“你若是将陆娘子看作是你的妻,把她当作能与你并肩而立,携手百年之人,如何能事事替她做主?她曾经与阿湄如此要好,若没有你背后教唆,她一定会想来见阿湄!”
“阿菀,”谢瑜的唇角含着温和的笑,抚上她的发。
“南安郡主现下在宫中,听闻她有求死之心,你可想去见她一面?”
求死?陆菀怔住了。
实在是很难想象,看上去天真明朗的南安郡主如今竟会有求死之心。
可……老实说起来,她与郡主关系不过尔尔,这时让她去,合适么?
谢瑜道,“是太子今日提起的,想让你去劝慰郡主几句。”
陆菀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她迟疑道,“所以你今日回来的这般晚?”
她先前在上元节时可是见识过的,太子对着南安郡主很有几分真心,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并不奇怪,而谢瑜却不赞成她与南安来往,想来可能因此与太子起些争执。
谢瑜并未想到陆菀竟是想到了这些。
他本就是随意一问,见她不答,便默认是不愿。
“无妨,我回了太子便是。这会儿都晚了,阿菀晚间用了些什么?可要陪我再用些点心?”
“我去。”
陆菀的眸子动了动,故作叹息地摇头,“我也曾与她相交一场,去看看也好。”
她说不定哪天便要离开了,莫要让谢瑜因着她得罪日后的新君比较重要。
见她果真想去,谢瑜微微蹙眉,但想到了这是阿菀自己愿意去的,他也不愿让她难过。
即便是自己为着打消周怀璋的念头已经花了半日功夫,连晚食都不曾用,但若是阿菀想,那他便当自己白费心力一场,左右也不算什么。
阿妙安排着人将还能热热的饭食端了上来。
亲自替他舀了半盏羹,陆菀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才一回京,你就这般忙碌,也不知过些时日能否抽出几日陪我。”
谢瑜挑眉,接过碗的时候顺道握住她的手,温柔缱绻地问她,“那阿菀想做什么?”
“我也未曾想好,只是想让瑜郎留一两日空闲给我便是。”
陆菀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她可是看过之前过礼时谢府送来的庚帖。
月中时可就是谢瑜的生辰了,还得好生琢磨琢磨该如何给他庆祝一番。
谢瑜多年不曾过生辰,一时也未曾想起,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到夜了,他亲自送陆菀回去。
左手提灯,右手牵着女郎的手,慢悠悠地行在谢府的青石径上,阿妙与谢觉也都被打发离开。
“若是能常常与你这般行在府中,每每下值,回府便能与阿菀相伴,想来便是朝中事再过烦劳,也能得片刻休憩。”
郎君的声音清清润润,似是沾染了天边月华,草上寒霜。
大约这夜色太过静谧,陆菀心里一松,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好似真的不错。
谢瑜为人虽是偏执薄情,待她的真心却是不掺一点假,如今又被自己一点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只会越来越好相处。
谢府也没有其他大家族那等复杂纠结的亲戚关系,不用她多费心。
更重要的是,她当真喜欢谢瑜,第一次在此间醒来时,清隽温润的郎君便入了她的眼。
若是能嫁给他,每日每夜见到他,与他长长久久……
她眼中生出微弱的碎光,晶晶亮亮的。
可眨眼便又黯淡了下去。
才至寝居处,她远远地就望见月下有个人影,正在回廊上徘徊不去,下意识地扯了扯谢瑜的衣袖。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谢瑜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他解释道,“那便是……徐夫人。”
奇怪,谢瑜竟是连阿娘都不喊了。
陆菀直觉其中有隐情,但也没追问,“可这会都这么晚了,如何连个跟着她的人都没有?”
谢瑜垂着眼,长睫遮住了眸中神情,“她素来如此,夜间常在府内闲逛,也不许人跟着。”
“她有心疾,你莫要去招惹她。”
陆菀当时就撇了撇唇角,她像是多管闲事的人么。
只是她隐约有些察觉到,说起徐夫人时,他身上的落寞与孤寂一拥而上,几乎浓得都化不开。
连语气都淡了几分。
于是,隔了几日,东宫派人来接她,谢瑜脱不开身,让谢觉送她去时,陆菀还是忍不住问起了谢觉此事。
谢觉可是早就知晓她撞上徐夫人之事,正等着她来问呢。
只是没想到,陆菀居然绕过了自家郎君来问了自己。
他倒也没托辞,捡了些能说的,细细地说给未来的府中主母听。
“郎君幼时也是极得徐夫人宠爱的,连识字开蒙都是夫人亲自教导的。那时郎主已经重病卧榻,三郎君又外放,施娘子与徐郎君也不曾来洛京,诺大的谢府,只夫人与郎君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那怎么会到现在这般陌生的地步?
陆菀诧异地抬眼望着谢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谢觉策马靠近了车窗,压低了声,“后来不知怎地,夫人竟是认定了郎君非她所出,是郎主从府外抱来的,说不定便是郎主养的外室子,甚至为此害死了她亲生的小郎君。”
“当时就发了疯,打了年幼的郎君不说,还险些要掐死他。”
回想年幼时的场景,谢觉打了个激灵,眉眼都耷拉下来了。
那般温和可亲的夫人竟是面目狰狞地要掐死郎君,当年尚且年幼的他都吓病了一场,也不知后来是如何处理的。
只听说是郎主撑着病体赶到,也不知是如何说的,反正是暂时安抚下了徐夫人。
等自己病好能去伺候郎君的时候,就径直被送去了慈恩寺,而郎君显然已经在圆观大师处住了多时了。
陆菀垂着眼,握住了手腕上浮雕着桂枝月兔的莹润玉镯,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她轻声道,“我今日问你之事,莫要告诉瑜郎。”
谢觉自然是从命。
他偷眼瞧着车内的女郎此时怔怔出神,心里偷笑,日后可算是有人心疼着自家郎君了。
嘶,他方才是不是该把自家郎君说得更凄惨些?
也好博得陆娘子多几分心疼。
牛车自宫城侧门入内,转过几重宫门,陆菀才在僻静处下了车,又有安排好的步辇将她接入了一处僻静宫苑。
宫室小巧精致,院内还有流水小桥,只是四周都静悄悄的,难免有些压抑。
宫人揭开了珠帘,陆菀抬眼望去,只看见内室的床榻上卧着一团隆起。
她缓缓走了过去,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悄无声息。
可床上那团还是颤了颤,犹豫地探出头来,见着她就露出个笑来。
娇美的面容上,眼圈鼻头都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甩开了被褥,披头散发地扑到陆菀怀里,喃喃道,“阿菀你来看我了!”
陆菀抬着手,愣在了当场。
虽然但是,她跟南安郡主,有这么熟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瑜的好感度98了,其实只差临门一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