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帘子一掀,顾绍祯迎面望见温良良那张满是疑虑的脸,她骑着马,探着身子往里看了一番,又道,“吃药。”
彭吉将两种药丸装到同一个瓶子里,顾绍祯可凭借气味分辨功效。
他拂了把额,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虚汗。
“可是到了怀州?”顾绍祯凑过去,明光乍现,照的他眯起眼睛,手掌遮住了上沿,前面便是怀州地界了。
温良良摇头,“我们继续赶路,怀州不宜修整。”
她算过,怀州火旺缺水,与顾绍祯命格相冲,最好不做停留。
“无妨,赶路一天需得好生补给,从怀州城到下一个驿站,还有些距离。”
顾绍祯捏着眉心,垂下头,方要将帘子拉下,温良良忽然将马鞭一甩,劲风卷起帘尾,露出那张气势汹汹的小脸。
“不能停,你说过听我的。”
顾绍祯咧嘴笑了笑,两只胳膊搭在沿上,下巴摩挲着衣袖,“那是婚后,眼下都要听我的。”
“顾绍祯!”温良良气急败坏的一夹马肚,顾绍祯懒洋洋的嗯了声,又托高了脸颊有恃无恐的拎了拎唇,“小南,叫阿祯。”
他一早便看出温良良的不对劲,她先是抱着《周易》反复推演,后又不乘马车改为骑马,如今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改道绕行,除非她知道了什么,顾绍祯这样想着,面上却愈发漫不经心。
果然,温良良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的纸,嗖的一下扔进车里,“顾大人,据经书所示,你在怀州会有劫难,卦象凶险,你不能去。”
顾绍祯打开纸粗略浏览了一遍,忽然嗤笑起来,“你也给沈香君卜过一卦,言她日后会遇良人。小南,她信,我不信。”
顾绍祯将纸揉作一团,而后闭起眼睛将后背抵在墙上,又道,“这天底下我谁都不信,想要我死的人,必将不得好死。”
温良良只觉周身一冷,她分明看到顾绍祯眼中露出一抹极其阴鸷的寒光,待她想要再看时,那人却又一脸温和,溶溶眸光含情脉脉,将情绪掩盖的难以察觉。
简直狂妄至极!
落脚时,彭吉与朱桑等人分头外出,温良良却愈发觉得不安起来。
驿站里人口流动量大,来来往往的客商歇完便相继赶路,院中堆放的杂物还未来得及收拾,便又来一波新的客人,喧嚣熙攘的热闹从晨时持续到傍晚。
而顾绍祯身边,竟没有一个得力的高手,温良良四处巡视了一圈,不由压低嗓音道,“你是不是埋伏了高手?”
“并未。”顾绍祯理所当然的端起茶盏,刚喝一口,便拧眉吐了出来,“难喝。”
温良良看了眼,碧螺春根根嫩黄,没有白锋,不是极品碧螺春,自然入不了顾绍祯的眼。
“彭叔呢,去哪里了?”温良良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见顾绍祯分明不在意,便更觉急火攻心。
“坐下,你今日有些不对劲。”顾绍祯捏起桌上的油茶,仔细吹了吹,又抬眼笑道,“这油茶可是怀州特色,里面加了花生,芝麻,果仁黄豆等,味香不腻,口感浓郁。
别胡思乱想,杞人忧天,该来的总会来。”
他努了努嘴,将另外一碗搅拌了均匀,推到温良良面前,“你爱吃甜食,我让彭叔去买柿饼了,怀州柿饼是空心的,四下裂开,俗称菊花心。”
正说着,便远远望见彭吉满头大汗,大步流星的赶了回来,他两手提的满满的,风风火火往桌上一堆,叹道,“初来乍到,听公子吩咐只捡贵的买,那些老板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拆骨扒皮,他们大约是觉得,我财大气粗,脑筋有问题。”
温良良不禁噗嗤一笑,彭吉摸了摸后脑勺,指着一方砚台感叹连连,“这是子母砚,怀州盘砚中的极品,老板说的天花乱坠,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记得他说发墨酣畅,积墨不腐,不怕冻不怕旱,总之给夫人用不会错。”
顾绍祯别开眼,淡若无人的吸溜了口油茶。
“这是公子吩咐买的绞胎云纹水仙盆,之前白景当了夫人的天青釉水仙盆,公子便一直记在心里,从荥阳出发的时候,多次吩咐老奴到怀州采买,总算不负所托。
夫人你看看,这纹路,这釉色,花了...”
“咳咳...”顾绍祯掩唇咳了两声,又抬眼往旁边挑了挑,彭吉便立刻噤声,退到了两丈外。
温良良咬着唇,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喜欢吗,小南?”
顾绍祯牵过她的手,攥在掌心揉了揉,“可还记得当初在金陵城我问过你,碧螺春有个别名。”
佛动心。
温良良啐了一口,脸颊火烧火燎,沈香君曾教习她茶道,所谓佛动心,便是连仙人都无法逃脱的喜爱。
“那时我想,你真蠢,明明我将你视若珍宝,你却苦心孤诣想要与我和离。”顾绍祯指间用了力,捏的温良良猛一皱眉。
“这是何物?”温良良岔开话题,捡起桌上的瓷瓶犹疑的看向顾绍祯,那人只瞥了一眼,便肯定道。
“玉净瓶。”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小的玉净瓶,怪可爱的。”温良良放下,后又摸着脸颊,只以为顾绍祯经此一问,便不会再提方才的事。
岂料顾绍祯轻轻笑了笑,支着胳膊,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你可真是没心没肺。”
......
傍晚车马休整完毕,临近启程时,后院中又陆陆续续住进几个茶商。
温良良从窗户边偷偷打量了一番,确认不假后,这才安心坐下。
顾绍祯斜靠在榻上,被她疑神疑鬼的举动逗笑,他横起长腿,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安抚道,“你快些歇歇,一会儿便要启程,路上骑马颠得厉害,再往后走,便直奔京城不做停留了。”
小厮送来两盏茶,又弓着腰退了下去。
茶香四溢,汤色澄黄,隐隐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味,温良良忍不住打趣,“纵是如此,也非得喝这佛动心?”
“自然。”
顾绍祯趿鞋上前,看了眼,忽然脸色微变。
“有异?”温良良本就如惊弓之鸟,谨慎小心,见他忽然变了神色,也知必然有状况发生。她走过去,捏起杯盏晃了晃,仰面问。
“茶中有毒?”她声音极低,只有两人能听得清楚。
顾绍祯与温良良的嗅觉皆是敏锐至极,可混合着茶香的碧螺春,温良良却是没有闻出一丝异样。
一来她从不喝茶,二来味道的确不甚明显。
顾绍祯挑剔,尤其深谙碧螺春的味道,哪怕一丝丝不同,他都能嫌弃万分。
两人对视了几眼,便相继将茶水倒在暗处,齐刷刷躺倒在地。
不多时便有人从窗外跳进,翻滚着小心翼翼的挪到跟前,他用手指探查两人的喘息,待确定昏厥后,又起身与窗外人吹了两声口哨,大约有三四个黑衣人窸窸窣窣的进门,将温良良与顾绍祯五花大绑,捆好后,又装进麻袋里,扛着出了驿站。
一行人将将走出屋门,彭吉与其他暗卫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他们已经准备了许久,从未入怀州便打探好了消息。
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完全的把握,也只有故作中计,深入虎穴才能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揪出幕后主使。
怀州城内的一处仓库,库中存放着许多茶团,堆放整齐,并且贴着出处年份,放眼望去,封条新旧不一,便是有些挨在一起的,字迹也是截然不同。
顾绍祯与温良良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旧茶与新茶掺在一起,那印鉴纹路不对,是假冒的官印。”
宋昱琮在金陵查完沈家旧案后,惩办了垄断贡茶的皇后一派,眼下朝廷贡茶实权,自然被他握在手心。
顾绍祯眸光一转,这样拙劣的以次充好,断然不可能流入京城。
除非,宋昱琮想要借刀杀人,而这把刀,还是个十足的蠢货。
比如.....
库门吱呀一声推开,满是抱怨的腔调,好似裹了炸过鱼的油,又腥又腻。
温良良不禁诧异,这声音,怎的有些耳熟?
那人捏着鼻子,一瘸一拐的挪到他们对面,又嫌弃的扇了扇鼻间的空气,拧着眉头逆着弱光,阴阳怪气的问道,“就是他?”
“回公子,就是他。主子派人查过,当日砍断你腿和胳膊的主谋,正是面前这人!”黑衣人拱手一抱,凛着眉与那混不正经的男子说道。
是刘彦!
温良良在心中忍不住低呼一声,当初刘彦与冯玉璇的女儿,她那所谓的表姐赵阮清议亲后,受她的挑唆,骗走了嫁妆,解除了婚约。
后来她听人说,刘彦回江宁的途中,遇到匪贼,斩断了他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膊。
难道是顾绍祯所为?
温良良扭头看他,顾绍祯一脸鄙薄,神色如常,虽被捆着,却有种掌控全局的气势。
刘彦一条胳膊耷拉在身侧,用完好的那只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棍,拎着便绕到顾绍祯面前,恶狠狠的低下头去,仔细打量着顾绍祯的脸面。
他往地上啐了口,棍子划在地上,发出呲嚓的响声,“活腻了,敢打老子?”
顾绍祯睨了眼,没有理会。
“心气高啊,你这个小白脸,嗯?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敢....”
“你爹是江宁县令,没有被罢官吗?”顾绍祯笑了笑,刘彦不提防,顿时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忽然想通了一般,龇牙咧嘴的举着棍子,劈头盖脸的疯骂起来。
“艹,原来是你!你想整死老子,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你他妈不要命了,说,是谁授意你的,是谁想害老子!”
“刘彦,看清楚,弄你的人,就是我。”顾绍祯抬起下巴,挑衅的瞪着那个暴跳如雷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小可爱们都去哪了,快出来报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