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默默转到暗处,刘彦疯了一般,举起棍子朝着顾绍祯迎头打了下去,那人不躲不藏,眉眼冷鸷。
温良良想都没想,用尽全力撞过去,电光火石间,站在暗处的黑衣人忽然拔刀隔开长棍,反将刘彦弹开半丈。
箭在弦上,顾绍祯不动声色地敛起上臂的梅花袖箭,狭长的眸虚虚瞟了眼暗处,黑衣人利索的收刀回身,一手拎开冲在前头的温良良,浑身充满肃杀的气息。
刘彦被震倒在地,满是怒火的朝着黑衣人喊叫,“你他妈疯了吗!看清楚老子是谁,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黑衣人冷眼瞟他,继而握着他的手,持剑前行,直直刺向顾绍祯的前胸。血肉被剑割裂,蔓延出无尽的殷红,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温良良还来不及张嘴,便觉浑身血液跟着冷了下去。
每一道流出的血,都好似从她脚底漫出,她僵在原处,竟无法挪动脚步。
冷,彻头彻尾的冷,她晃了晃,面前的人似乎叠起了影子,冷汗不断地从胸口冒出,又一层层的把气力剥离,直到头重脚轻,她满脑子全是黏腻的血液,刺目的红。
温良良咬着唇,往前走了不过两步,便重重的栽了下去。
刘彦尚在恍惚中,他低头看了看剑,又扭头看向黑衣人,最后破口大骂,“你他妈就这么把人杀了?我还没好好折磨他,我胳膊腿是怎么断的,便宜了这个小白脸,你...!”
黑衣人收起剑,脚尖一滑,将地上的长棍猛地一勾一踢,单手握住后,立时横起,他往后迅速退了几步,长棍在空中飞快的一转一敲,伴随着呼呼的声响,结束与刘彦一声惨叫。
彭吉屏住呼吸,轻轻摆了摆手,埋伏于四周的暗卫便渐渐四散开来。
黑衣人蹲下身,他探手贴住顾绍祯的鼻间,停顿了有片刻的功夫,便起身来到刘彦跟前。
他“鸣”的一声拔出长剑,就着刘彦的衣裳擦净剑首,又掰开刘彦的手指,将剑安放进去。
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透过门缝,隐约传进仓库,黑衣人躲在门后听了少顷,便立刻回身,一手将温良良抱起,利索的翻身跳窗,隐没在漆黑的夜里。
朱桑进门后,一眼瞥见死去的刘彦,他死状有些惨烈,棍子直接敲破后脑,砸出巨大的凹洞后,血浆四溅,没有挣扎的痕迹。
“伤天害理,自作自受。”朱桑踢了些干草覆在他身上,又从怀里取出干净的帕子,捏着那根长棍移开顾绍祯的右手,笑道。
“公子,你装死的本事愈发高明了,方才我还与彭叔他们说,你不吃闭息丹都能撑得住一炷香,咱们什么时候告诉夫人你没死?”
他缩了缩肩膀,咧嘴哈哈笑着。
顾绍祯斜斜望着那扇破开的窗子,又接过彭吉递来的巾帕,仔仔细细擦净掌心,嗤道,“不急。”
“夫人会不会急坏...”朱陌犹疑的转过身,与朱桑互看几眼后,面上皆带了踌躇难为之色。
“回京途中派人保护好夫人,其余不必干涉。”顾绍祯站起来,又换了条巾帕,擦掉胸口的血,衣裳被划破,血浆流干,他动了动右侧胳膊,袖箭一发未出。
在温良良为他挡棍的时候,明知黑衣人不会让温良良受伤,却还是险些将箭射出。
梅花袖箭精小别致,饶是夏日衣裳轻薄,覆于上臂依旧浑然不觉,除非上手去摸。箭头重且是三棱状,细看带有倒刺和血槽,杀伤力极强,很是适合近距离攻击。
顾绍祯拧眉对上彭吉若有所思的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彭吉低头,便听那人又道,“如此,甚好。”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死讯一出,顾绍祯便可安然无恙悄悄折返回京,宋昱琮亦不会再行阴谋。
对温良良而言,即便高贵妃对其不满,有了宋昱琮的庇佑,寻常人便是想动手脚,也无处可寻。
“公子,果然如我们所想,从你和夫人被绑之后,这伙人便有意对外漏出马脚,似乎想要人查到刘彦和你的下落。”
朱桑看了眼地上那人,见顾绍祯率先走出仓库,便隔了两步,相继跟上前去。
利用刘彦,混淆众人视线,神不知鬼不觉以积怨已深,蓄意报复为由,解决掉自己,顾绍祯拎起唇角,抬眼看向檐角的那轮明月。
可谓一石二鸟,出手利落。
“公子,万一入京后,三皇子他不放夫人...”彭吉压低了嗓音,悄悄抬起头,又赶忙垂下,朱桑朱陌皆是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
顾绍祯的手指抚在唇上,本就冷飕飕的眸光好似渡上一层冰,寒光凛冽。他垂下长睫,掩盖住森森凉薄,殷红的唇轻轻一勾,皙白的脸上尽是不屑一顾。
“他若是想这样做,早在金陵城便与我开诚布公了。
权势与小南,他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便不该痴缠不放,妄想全都握在手心。
我为他备了大礼,足够他忙活一阵子。彭叔,给空叟大师传信,让他在庆安帝跟前,多吹吹风,让他看看,如今的大魏国,认他庆安帝还是三皇子。”
......
城郊东面的护城河上,一艘船慢悠悠的穿过了三孔桥洞,之后便顺流直下,沿着变窄的河道,停靠在碗粗的柳树下。
几个人将将栓牢了缆绳,树下转出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他弓下腰,从船里抱出来一个女子,周遭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将其护送到一处宅院,便反锁了大门。
“沿途喂食了几颗安神丸。”宋昱琮拨开温良良额前的碎发,又将锦衾拉到她胸前,隔着蜀锦屏风,冷声问道。
“回殿下,因为姑娘悲恸过度,故而只喂食了两颗,便一路昏睡到京城。”黑衣人拱手微微垂腰,声音简单明了。
“他..和刘彦都死了吗?”宋昱琮只一顿,便下意识的看向温良良。
“两人的确当场死亡,顾二公子被剑所杀,刘彦被棍棒击杀,凶器握在彼此手中。
根据事先计划,奴才已经在怀州以及荥阳金陵散播消息,只说顾二公子与刘彦曾因采薇馆的一位姑娘结下仇怨。
顾二公子废了刘彦的腿和胳膊,刘彦怀恨在心,故而在怀州设伏,与顾二公子打斗中不幸双双死去。”
宋昱琮仔细回味一番,便挥挥手屏退了旁人。
数月筹谋,一招制敌。
刘彦从江宁县改道怀州做贡茶生意,一来是因为其父与怀州县令乃旧交,二来是他宋昱琮亲手暗中促成。
一颗愚蠢的棋子,远胜于诸多繁琐的计谋。
刘彦死了,背负着杀人的名声,彻底的将这一桩丑事带到地下。
宋昱琮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世间万物生生不息,顾二公子的使命已然完成,那道封爵的旨意,便权当安抚亡灵了。
“不..别走,这回你听我的...”温良良似有醒转的迹象,两只手挣扎了一下,想要抓住什么,又慢慢的垂落下去。
她身上滚烫,好容易出了汗之后,稍稍回落了一些,鼻间的呼吸也如同窒息一般,粗重而又急迫。
“良良,醒醒。”宋昱琮轻轻抚在温良良的脸侧,弓腰压在上方,温良良的颈项湿哒哒的黏着衣裳,皙白的皮肤浮起一颗颗粉色的疙瘩,宋昱琮掀起她的衣袖,那些粉色的疙瘩蔓延过来,密密麻麻的好似生根发芽一般。
他吓了一跳,便赶忙拍了拍温良良的脸,急切的轻呼,“良良,你不能这样,我为你修葺了温府,为你忤逆了母妃,你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弃我伤我。
至少,你不能为了他,作践你自己。”
宋昱琮起身,慌乱中撞到了屏风,他不断的踱步,又不断地回到床前,从怀州回京途中,都有大夫随行,她的身子没有任何异样。
这样的场景,他不是头一回看见,而上一次,已经过去八年了。
目睹祖父和父亲被斩杀后的温良良,高烧不退,起了一模一样的疹子,就跟现下完全相同。
宋昱琮躲在远处,终是不敢上前,不敢与她说一句安抚的话。
那时的他无权无势,纵然伤心,也只能躲起来,哭完后,还要佯装做傻。
如今他没什么好怕的了,监国大权,忠心侍卫,股肱大臣,该有的他悉数都有。
可是这一刻,他又心惊胆战到无法言语。好似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指缝间不动声色的流逝着,而他却只能越握越紧,越来越少。
他不眠不休,守着那个一意孤行的人,如同守住内心最后的赤诚。
.....
温良良是在第二天傍晚醒来的。
一睁眼,便看见对面那双赤红的眼睛,双目失神,又冷又荒,看起来很是瘆人。
她动了动,只觉得浑身疲软,好似经了大难一般,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是虚汗淋漓。好容易撑着床栏坐起来,还未喘息,便被那人一把揽入怀中,又勒又紧,登时眼前一黑,就在即将昏厥的前刻,宋昱琮这才松了手臂。
温良良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裂开的唇角干巴的好似撒了层盐,她笑了笑,扯出几缕甜腥的血丝。
“三哥哥,是你。”她的手悄悄抚上发间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