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说话,语气温和,但言辞犀利,与姑奶奶一唱一和,好悬没将何老夫人气晕了过去。她心中暗暗咒骂李瑜这个泥腿子不懂的见好就收,又怨恨姑奶奶行事嚣张,仗势欺人。可心中再如何愤恨不满,面上却不敢带出一丝一毫来。只能勉强附和道:“是极是极,明日一早就把那个混小子押过去赔礼道歉,届时也盼着李少爷帮着说说好话。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咱们七拐八拐,也都是亲戚,何故闹的这般难看呢。”
何老夫人摆低了姿态,李瑜自然也不能盛气凌人,反倒越发恭敬道:“苦主非我,我实在无法替他人原谅。老夫人心慈宽和,想来也能明白我的难处。瑜儿尚小,很多事情实在闹不明白,只有些纳闷,既然是拐着弯的亲眷,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直言的?非得打打杀杀才行?”
李瑜态度虽恭敬,但口头上却寸步不让,何老夫人好悬又被气到吐血。座下众人听了李瑜的话,有觉得他年少轻狂的,有觉得他做事寸步不让的,亦有人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滑不溜湫的,唯有姑奶奶心下满意,笑容满面。
何老夫人接连被李瑜怼的脸面尽失,当即也没了再与他搭话的心思,而是又把话头转到姑奶奶身上,只是对着姑奶奶的时候,面带悲戚,语带哀求,还亲手锤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口口声声道:“我这孙女素来乖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情。此事都是我那亲家的错,老夫人可不能牵连到我们啊。”
“老大家的,还不快给你娘止止眼泪,想哭啊,总有会哭的时候,如今还没到那个地步。再者说了,孩子们打闹,我原也没拉偏架,又何来牵连一说?”何家所求,她的确帮不上忙。
大夫人拿着湿帕子替何老夫人擦了擦眼角,心里头憋屈难受的紧,偏老太爷坐到现在,一句帮忙的话也不肯说,不由心里就又怨上了花姨娘。觉得她如今连老太爷都哄不住,太没用了。
实在没办法,大夫人只能拉着儿女一道求情。何老夫人更是可怜兮兮道:“老夫人,求您看在何家上百号人的份上,帮帮我们吧。只要能再给皇家供货,我们何家愿意拿出一成利来给尹家。”
这话一出,尹家众人皆起了心思,二夫人跟二老爷自觉自已在老夫人这儿有些颜面,就出言道:“母亲,咱们跟何家到底是亲家,能帮还是帮帮吧。毕竟何家的生意给咱们府城带了不少便利,不仅养活了一帮人,还缴纳了不少税银,于国于家,都有好处。”
姑奶奶听了此言,微微摇了摇头,不过她也懒得再跟他们扯亲情,拉家常,直接回道:“不是我老婆子摆谱不帮人,实在是此事我搭不上手。刘家能评上皇商,比的是技术跟质量。何家的货也不错,可终究比不得刘家。”
“这,这我们何家的货也不错啊,往年不都是用的我们家的吗?老夫人,您上头关系好,求您帮忙递递话呗。”何老夫人舔着脸笑道,那满脸的皱纹挤到一起,颇有些滑稽,就跟她做人一样搞笑。
“承蒙天家厚爱,老身是有几分薄面。也因如此,老身更要正身清心才对,如此才不辜负天家恩德。何家的事情,老身实在无能为力。”真论起来,此事还真与姑奶奶有几分关系。但是姑奶奶也未刻意针对何家,只不过是跟上面打了声招呼,让他们莫要顾及自己的颜面罢了。
姑奶奶只是不让何家打自己的名号做生意,并未使绊子。何家沦落到如今这副田地,皆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以前没少仗势欺人,还干过丝钱不付,抢人技术的恶行,哼,尹家要瞎掺和,她不拦着,但不准以她的名义在外头胡来。
何老夫人好话说尽,终是不能如愿,心下好是疲惫难受。姑奶奶却不管她的心思,直接以身体疲乏为借口,让这一帮子满腹心思的人先行回去休息。
待人走后,姑奶奶笑道:“好瑜儿,姑奶奶是真正放心了。你今个对着何老夫人与姑姥爷,心中可曾害怕?”
李瑜回道:“无求自然无惧。再者,我代表的可是姑奶奶您的面子,我若被他们拿话哄住,岂不是让人小瞧了您。瑜儿虽小,但也能猜中他们的心思,不就是想唬住我,然后通过我从姑奶奶您这儿得好处。他们想以蝇头小利勾着我,然后再从姑奶奶您这儿获得大好处,哼,想的倒挺美。”
“哈哈,好瑜儿,你真正生了一双慧眼。好好好,你能看的明白,比什么都好。整个尹府,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唯有你姑姥爷,你日后与他相处要小心些。他今日那些话,既有唬人的意思,也有摸底的意思。他知道你是什么人了,往后定会投你所好。你只需防备着他,却也不必害怕他。他那人,滑的很,不敢在明面上害你。”那人曾经授人以柄,吃了大亏,哪里还敢明目张胆的害人,顶多是挖坑害人。
李瑜点头应是,心中自不畏惧。正如姑奶奶所言,只要自己立身正,就不怕旁人的挑唆忽悠。
见李瑜心中已有盘算,姑奶奶就让自己身边的一等丫鬟送李瑜回屋休息。至于她自己,坐在软榻上乐呵许久,方才起身洗漱。
次日一早,李瑜陪着姑奶奶用过早膳以后就请辞离开了。姑奶奶也没留他,只准备了些许衣物给他,唯一贵重的就是送给周大儒的那块砚台。
李瑜回了客栈以后,方云志等人都围了上来,陶彦更是语带艳羡道:“真没想到尹知府竟是您的舅舅,想来此次李兄定能夺得头筹。”
真没想到,李瑜这样的出生竟有如此显贵的亲眷。他着人细细打探了,那位尹老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乳母,与太后娘娘虽为主仆,实为情同姐妹。
李瑜有这样的靠山,当真是始料未及。
一行人中,除了方云志与张敏,其他同窗或多或少都改变了态度,不说有多谄媚,但的确比往日多了许多分热情。对此,李瑜仍是以寻常心待之,周大儒在一旁悄悄看了,心中甚是欣慰。
因着姑奶奶做靠山,也因着院长们的多方运作,那位当街揍人的少爷被自家长辈捆着绑着拽到了云舒客栈。此时的他,垂头耷耳,没有半分嚣张气焰。见了李瑜跟张敏,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一张嘴就是道歉求原谅。
张敏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实在有些手足无措,可让他轻易就原谅了这人,又实在咽不下当初被揍的那股闷气。思来想去,他最后直接背过身去,不去见那人可怜兮兮的模样,只闷声道:“我不过是个泥腿子,可受不起大少爷的赔罪。”
“好兄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错把美玉当了顽石。你不是泥腿子,我才是泥腿子,狗腿子。那日是我糊涂,你要打要骂都行,可千万要原谅我啊。”若不然,家里爹娘非生撕了他不可。
想到这几日受到的责罚,陈家少爷简直是欲哭无泪。
这位陈家少爷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当日盛气凌人,嚣张跋扈,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他害怕的。今日过来道歉,也能弯腰落面子,还真是进退皆可。
相比较而言,张敏则要单纯多了,他心里虽还有几分薄怒,但这位陈家少爷讨饶的工夫实在厉害,张敏这个薄脸皮哪里能抗的住,最后咬了咬唇,勉强接受了陈家的道歉。
陈家老爷大概是得了什么指示,待张敏接受了他家的歉意后,随意扔了十两银子就走了。这一手,把张敏刚按下的火气又给拱了起来,他想扔了银子,但陈家人已然走远了。可让他收下这笔银子,那比拿话骂他还要让他憋屈难受。
仿佛他这些日子的所有坚持,竟是为了这十两银子似的,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张敏铁青着脸,抓起银子就想扔掉,李瑜连忙制止了他,但见他实在不肯接受赔银,李瑜想了想道:“张兄,既如此,不若就将这笔钱赠与穷人吧。”李瑜最不擅长强人所难,既然张敏如此抵触,罢了,顺了他的心意就是。
实际上,张家家境贫寒,这银子花在自家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偏张敏总是过不去银子这个坎,最后还是选择捐给了府城的贫困户。那户人家父母早逝,唯有一姐一弟相依为命,今年冬日,弟弟感染了风寒,久治不愈,眼瞅着家底子就掏空了,姐姐没有法子,只能上街卖身,准备去大户人家当个丫鬟。此事被张敏碰到了,他二话不说就把这笔银子给了这位姐姐,还道:“这本就是意外之财,你们安心用了就是。我家贫困清寒请不起丫鬟,就不需要你卖身了。你只管回去好生照顾弟弟,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说完这话,张敏怎么也不肯与那位卖身救弟的姐姐多做纠缠,扯着李瑜跟方云志就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