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回有些诧异,方才遇辰还说他尚未娶妻,这会儿却冒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儿子,他倒没心思去顾及他未娶妻为何会有孩子,当务之急是怎么跟这位小公子解释他不是他爹。
容回对怀里的小公子道:“小公子,那才是你爹爹。”说罢,指了指遇辰。
怀里的小包子回头看了看遇辰,朝容回说:“那是父上,你是爹爹啊。”
容回有些头疼,再看遇辰时,却发现他没有因为儿子乱叫人爹而生气,反而看戏一般觉得十分有趣。
容回这厢云里雾里,这小包子知道遇辰是他亲爹,但他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爹,他想起昨天遇辰说他与一个人长得分毫不差,神韵也有九分像,想必这小包子是把他错认了。
小包子拉着容回的手,“爹爹,听鸿雁说葡萄架的葡萄熟了,我们去摘葡萄。”
见容回没回应,他又央求道:“爹爹,我想吃葡萄。”
容回为难地看着遇辰,“这……”
遇辰摇着扇子,“他既如此喜欢你,你又何必忍心拒绝他。”
言下之意是允许他陪着小包子一起去摘葡萄。
容回只好起身,任由这小包子拉着去葡萄架,遇辰也跟在他们身后。
容回以为,这葡萄架就在那院子里,谁知不是,还要走一段路,小包子走在前面,驾轻就熟地拉着他走。
“小公子叫什么名字?”容回问。
“爹爹,我叫祁言呀,还是你给我取的。”
容回有些无奈,看来这小包子是认定了他这个爹了。
忽然,走在前面的祁言踩了石头,一个踉跄,差点要往前摔倒,好在容回牵着他,“小心。”
祁言站稳后,松开了容回的手,蹲下来捡起刚刚差点绊倒他的石头,气呼呼地扔到了一旁的草丛,“这个石头太坏了,害我差点摔跤。”
容回弯下腰,“我抱你可好?”
祁言高兴地朝他展开双臂,“好,爹爹抱!”
容回把他抱了起来,虽然他的伤还未痊愈,不过他修习多年,身子骨还算强健,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他抱着十分轻松。
他回头看了看,只见遇辰与他们隔着三步,他手里握着玉骨扇,左袖微抬,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两,见容回回了头,他勾起唇角。
怀里的小包子仰着小脸,“爹爹,我们快走,就要到葡萄架了。”
容回说:“那你给我指路。”
祁言的小手往前指了指,“就在前面。”
所谓的葡萄架应该是葡萄园,种了一大片,估摸有好一亩地,此时架子上不少葡萄已经熟透,园子专门有人看守,见有人来了,忙出来拜见。
这葡萄园的果农倒不像果农,他衣着得体,约莫五十岁,“老朽见过君上。”
遇辰扫了一眼这满片的葡萄园,问:“收成如何?”
老果农含着笑道:“自从结了果,每日天晴,出果多,汁水甜,老朽正准备挑些好的送到灵溪宫。”
祁言道:“我同父上还有爹爹亲自来摘葡萄,带些回去。”
老果农道:“君上与少君请便。”
祁言迫不及待要吃葡萄,他指着葡萄架上那一串乌紫色的,“爹爹,那一串,那一串,我要吃!”
容回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他指的地方,那葡萄架约莫比他高了半来尺,他怀里的祁言伸手就能摘。
祁言扯了一个下来,塞进嘴里,接着再摘了一个要给容回,他嘴里塞了个葡萄,说话时口齿不清,“爹爹,你也吃。”
容回道:“你吃,我不饿。”
“我也不饿,但我也吃了。”
容回无奈,只好张口吃下他喂的葡萄,祁言再摘了一个,“这个给父上。”
容回抱着他走到遇辰面前,祁言递出手上的葡萄,“父上,吃葡萄。”
遇辰抬手接过,视线落在容回身上,“你爹爹喜欢吃甜,我可不喜欢。”
说着,把那一颗葡萄递到了容回嘴边,容回一时之间有些无措,但也只得红着耳朵吃下那一颗递到嘴边的葡萄。
这葡萄确实甜,甜到齁,他不过吃了两颗,唇齿间便满是甜味。
容回再看一眼遇辰,说来也巧,他确实喜欢吃甜。
“爹爹喜欢的话,那我们多摘点。”
遇辰道:“言儿,你爹爹重伤初愈,你也该下来了。”
“是,父上。”祁言对容回说:“爹爹,你放我下来。”
容回也不跟他计较‘爹爹’这个称呼了,左右是小孩子,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不打紧,我抱着你才能摘葡萄。”
祁言看了看遇辰,“可是,爹爹重伤初愈,父上要心疼爹爹了。”
容回刚刚红透的耳朵还没恢复原色,那红色又加深了几分。祁言又附上了一句,“我也心疼爹爹。”
容回只好把他放了下来。
老果农提着一个竹篮和一把剪刀出来,“少君喜欢哪一串,老朽来代劳。”
祁言仰着头,用小手指着葡萄架上的葡萄,让老果农给他摘。
遇辰在方才的那一串葡萄上再摘了一颗,递到容回的嘴边,“再吃一颗。”
容回道:“你吃,我吃过了。”
“方才不是说了,我不喜欢吃甜。”
容回无奈,他抬手接过,吃进嘴里,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才发现,这人面上看着弱不禁风,却比他还要高。
也不知怎的,明明他刚与这对父子结识,却好像是已经相识多年。
他努力回想过去那些时日,确确实实没有与这对父子有过交集。这些年,他在临仙台,没有准许,几乎不能擅自出门,更别说来这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地方。
——
提着一篮子葡萄回到灵溪宫,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子迎上前来,他一身淡灰色袍子,留着一抹山羊胡,正是这羽灵溪的夫子,平日里他在羽灵溪的私塾授课,每日也来灵溪宫教祁言读书习字。
夫子先是作了一揖,朝遇辰问了安,“见过君上。”
容回发现,手上牵着的祁言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是在躲眼前的夫子。
夫子换了一张严肃的脸,对祁言道:“少君,时辰已到,该读书习字了。”
容回身后的祁言道:“我要同爹爹一起玩,不读书,也不习字!”
夫子抚了抚下巴的那一抹山羊胡,道:“若是少君今日荒废,功课日积月累,明日可就要加倍了。”
容回身后的小包子闻言,露出半张委屈的脸,“好不容易爹爹回来了,功课就不能停一日么?”
夫子缓缓摇了摇头。
祁言耷拉着脸,他咬着唇,仰头看着容回,拉了拉他的袖子,“爹爹,你教我读书习字可好?”
这小包子十分粘他,他左右无事,倒是想答应,只不过有专门的夫子教他,如今这夫子就在眼前,他越俎代庖总不大好,“夫子博学多才,他教你必定比我好。”
“不,我就想让爹爹教。”
夫子朗笑道:“只要少君肯学,谁教都一样的。”
容回道:“那今日我就陪一陪言儿,明日再劳驾夫子。”
“无妨。”
刚刚还抗拒读书习字的祁言此时眉开眼笑,拉着容回就要往书房里走,“爹爹,我带你去我习字的地方!”
夫子看着那一大一小往书房走,有些疑惑地看着遇辰,“君上,方才那位公子可是程公子?”
“是,也不是。”说完,他便跟上了那一大一小,徒留那学富五车地夫子原地咀嚼那句话的意思,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不是?
书房里,容回和祁言坐在书案后,正耐心地教他写字。
遇辰坐在檀木榻上,右手支着脑袋,左手握着一卷书,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看他们两。
——
金乌西沉,羽灵溪笼罩在夜色之中,过些日便是十五,今夜的月色清明,可见远处群山的影子,也可见黑暗中稀稀拉拉的灯火。
这羽灵溪就如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这里的人不与外界往来,种的瓜果,养的家禽,总要每家分一点,人人安之若素,怡然自得。
容回临窗而立,看着这夜色,他分明只在这待了三天,还有一天是昏迷的,心里却起了一丝不舍。
他与师伯师兄弟分散已有三天,再有十来天便是论剑大会,他无论如何都是要赶过去的。
鸿雁熬的药见效显著,他喝了两碗,腹部那狰狞的伤口便已经结痂了,长途跋涉他也承受得住。
剩下的,只需要同遇辰告别。
他走到门边,抬手开了门,不想遇辰也刚好要抬手敲门。
两人在门口你看我我看你,遇辰身上只穿着一件紫色中单,长发披散在肩头,“要出门么?”
容回道:“正想去见你。”
遇辰的丹凤眼微微弯起,“你想见我,我也想见你,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容回还不习惯他有意无意的撩拨,每每都不知怎么接话,他道:“我有话想同你说。”
遇辰提步进了他的房间,走到靠窗的榻上坐下,手微微曲起支着头,看着他,“总该不会是辞行?”
容回顿了顿,道:“正是。”
“可真真是薄情。”
容回道:“实在是有要务在身,不宜久留。”
“若是没有要务,就久留了么?”
容回欲言又止,他不属于这个地方,无论有没有要务,他都不可能久留的。
遇辰没等来他的回答,“罢了,你要走,我也留不住。”
容回朝他拱了拱手,“日后得空,必定再来拜访,以答谢公子救命之恩。”
遇辰起身,走到他身侧,他轻描淡写道:“若是没想好长住,那便不必再来了,羽灵溪不留外人。”
容回心里一沉,沉默了良久。
遇辰已经走了,那房门还敞开着,屋里的烛光在门前投下了一片淡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