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着动作给齐璟摸摸揉揉,顺手还捏了两下腕骨:“疼不疼?”
刻意抚摸的触感与普通握着当然有异,少年纤长的手指刚触上腕肤时,齐璟下意识呼吸一窒,手稍稍缩了缩,而后很快又放松回去,回了句“不疼”。
秦洵敏锐,察觉出方才齐璟有一瞬的不自在,故意加重力道又捏了两下他的腕骨,觉出他更明显地颤了颤手指,不解地抬眸望去他的脸:“不喜欢?”
“没有。”齐璟侧开脸。
“那就是喜欢了。”秦洵点点头,自作主张给他下了定论。
齐璟默认,抽出手反过去握了秦洵的手腕,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吧。”
秦洵被他拉着走,加快两步同他并肩,笑眯眯往他侧脸上凑近自己的脸。
“又怎么?”齐璟迫不得已转过来正脸对他。
秦洵被他拉着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是自由的,他用这自由的手肆意捧着齐璟的脸,几近和齐璟鼻尖抵着鼻尖,齐璟左眼尾下那颗细小的泪痣都因过近的距离被放大:“看看月亮再看看人,比比到底是月亮好看还是人好看。”
齐璟被他这般逼近,没能撑住一直与他失焦地对视,目光斜走,却状似波澜不惊:“比出来了?”
秦洵一啧:“还是人好看,月亮哪比得过人。”
“过奖。”齐璟没好气,“好不好看,用得着凑这么近看?”
“天色暗了视物不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武艺不精,不比你五识灵敏,我就只能凑近些才看得清楚啊!”秦洵理直气壮。
“是是是,你道理多。”
秦洵一路断断续续哼着调,走路没个规律的步调,摆晃着齐璟握他的那只手,自娱自乐很是惬意,齐璟拿他没辙,随他怎么高兴怎么玩。
秦洵闲不住,念念叨叨。
“之前秦子长寄家书来,只说接我回京,没提你们督巡江南的事,我后来听闻你们下江南的消息,还以为接我跟督巡不是一回事,师兄问起你这趟是不是为我,我还告诉他你是公事公办,不会那么昏庸。”
“那看来我是昏庸了?”
“不昏庸不昏庸,公事公办,家事家办,我可是你的家事啊!”秦洵讨好。
是让人很不省心的家事,齐璟在心里无奈补充。
“还有,我今天中午跟师兄在天香楼吃了顿饭,听到邻桌的姑娘们在谈论你。”
“谈论我什么?”
“还能什么,不外乎就是说你齐三皇子长得好又有才,想嫁。”
那一桌少女们怀春的娇嗔戏语,从秦洵偷听起短短的时间内,就从互相嗔笑打趣,转而话不投机,乃至争风吃醋粉拳招呼,掀翻了一桌的菜,急得店小二边拉架边直呼小本生意求放过。
“那你呢?”齐璟突然问。
“我?我当然也是长得好又有才,就是不知有没有姑娘求嫁我。”
“我是说……罢了。”
秦洵没在意他的欲言又止,肩膀撞撞他:“我师兄还夸你了,你要听吗?”
“……说。”
“我那会儿看姑娘掐架,他嫌我笑得太明显,我就问他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齐三皇子能招姑娘们如此肖想,他说啊,‘三皇子身份尊贵,素有贤名,青年才俊,广得女子青睐实属正常’。”一番话也不知戳中秦洵什么点,他说完自己把自己笑得不行。
很好笑吗?齐璟睨他一眼,不明白他发笑的原因。
秦洵亲亲热热地晃了晃被他抓着的手腕。
齐三皇子青年才俊,素有贤名,哪哪都好,可惜早被秦洵近水楼台了。
齐璟怕抓得他疼,没舍得使太大劲,秦洵晃胳膊晃得欢,一不当心甩开了齐璟的手,心说要死,忙在齐璟回头看来前,先一步扑上去抱住他整条胳膊卖乖:“我不是故意的!”
隔了两层衣袖,不再是带着温度的皮肤直接触碰,秦洵两臂圈着他一条胳膊,抱紧时还贴上了胸膛,温热又不会过热,对于过去的齐璟而言,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
如今却是嫌它太过朦胧隐晦,明明已触及到一星半点,足以令人产生亲密至极的错觉,偏偏隔的遮挡物同样触感鲜明,针刺一般扎人。可明明遮挡感鲜明刺人,安抚的体温却也切切实实存在,撩拨得人心里痒痒。
这等温热,现下已经不能让人知足了。
齐璟心下嘲讽自己贪得无厌。
那秦洵呢?他到底知不知道,以他们如今十六七岁的年纪,做出这些逾了界限的暧昧举动,本该是极不妥当的?
他若只玩闹心重实则懵懂,自己却是再明白不过,难道要一直仗着亲厚的交情,拿捏着少年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一步步往偏执境地深陷下去?
要是秦洵明白,眼下都将近二十弱冠的年纪,他们是不是可以敞开来好好说一次了?
秦洵对齐璟心里一通翻腾无知无觉,把头往齐璟肩上靠了靠,正自得其乐,忽听齐璟问他话:“你方才说,你会拣出最好的芦根留给好看的女弟子,是不是?”
秦洵一愣。
我的老天爷啊,哥哥你怎么这么记仇!秦洵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多添那一句。
他硬着头皮承认:“是啊,怎么了?”
齐璟抿抿唇:“你……会有心去讨姑娘的欢心吗?”
秦洵诧异看向他。
这唱的是哪一出?跟预想的不一样啊,想象中齐璟应该敲他脑门,说点什么“你居然敢背着我去跟别人勾三搭四,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的话,怎这副模样。
秦洵想逗逗他,装出为难的样子:“你这么个问法,叫人不大好答啊。什么样的叫做有心讨姑娘欢心?是我见着了夸上几句,还是同人家一处玩闹,或者说我就给人家留点吃的,就是在有心讨好了?”
“都算,不,也不是。”齐璟略一沉吟,“我是说,你如今这般年纪,也是合适的时候了,你有没有……会放在心上时时惦记的人?”
“如何惦记?”
“大约就是……会时常想起,想与其见面,同其亲近,护其安好,诸如此类。”
秦洵一副认真思考的神情,随着他每列出一条点头“唔”一声,待他说完便道:“有的,就是你啊。”
齐璟心头一乱:“我说姑娘!”
秦洵反驳:“为什么一定要是姑娘?照你说的这些,只要是对身边重要的人,都是说得通的,不是吗?你对我不够重要吗?还是我对你不重要?”
齐璟语塞。
秦洵琢磨着自己是否把话说得让他不好接,正待再说点什么补救,齐璟开口了:“不是姑娘也可以吗?”
“问我吗?”
“当然是问你。”齐璟瞥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落在他缠紧自己臂上的手,“你可明白我说的‘惦记’是何意?明白的话,对你来说,不是姑娘也可以吗?那当初你那位楚姓旧同窗,他喜……他对你,你也觉得是可以的吗?”
秦洵懂了。
他跟齐璟一直很亲密,也只是亲密,谁也没摊过牌,以前齐璟不甚在乎这么个形式,但半路杀出个楚慎行之后,齐璟他介意了,他在不安。
“不可以。”
齐璟骤然一僵,秦洵忙抱紧他那只胳膊,飞快补道:“也不是这个意思,不可以是说,跟楚慎行没关系,跟姑娘也没关系,就……”
“就是……”
“就、就是……”秦洵破天荒结巴了,心下直呼丢人,死不承认自己是难得害羞。
已至渡口,秦洵还没想好怎么接着话说,干脆闭了嘴不吭声。他都羞了齐璟当然也羞,二人卯足了劲憋着,谁也不先开口。
夜幕轻笼,山水朦胧如剪影,行人身影都被糊上一层隐约的暮蓝,河面水气氤氲,在渡口这处近水之地形成了薄薄雾气,渔者们陆陆续续收摊离去,却多了些做夜市生意的摊贩堪堪出摊,倒也没有冷清太多。
天还未黑透,却已有不少摊位支起了灯笼,暖黄灯笼光照出鱼摊留在地上的斑驳水迹和反光的零碎鱼鳞,空气混杂着少许还未散去的鱼腥味。
渡口的船家们这个时辰基本没了活计,随意选了谁的船头架了张小桌子,摆上附近餐馆买来的酒水饭菜,围在一起边吃边谈天说地。
二人停在最靠渡口栈桥处似乎将要收工的水果摊前,齐璟借着灯笼的光在桃筐里挑拣,他手上要有动作,秦洵只得放开他的手。
没了白日的热气,这会儿夜风是凉爽的,脸上热度被凉风拂散得差不多,秦洵又来了劲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方才的交谈。
他背倚在栈桥入口的长柱上,抱臂望着齐璟认真挑拣桃子的侧脸,眉目间不掩笑意:“那你呢,你有放在心上时时惦记的人吗?”
“嗯。”
“我算吗?”
“嗯。”
“算我一个,还是就我一个?”
“……”
秦洵笑意揉进了嗓音里,齐璟不答他也兀自问下去:“有多惦记?只是放在心上的惦记吗?亲族友人你我放在心上的人都不少,那我究竟在你心上哪一处?你说我有没有那等殊荣,是被你放在心尖尖上的独一个?”
齐璟手中托着一只桃子,动作顿住:“你就不觉得,你这话问得逾矩了些?”
岂止逾矩,简直露骨。
秦洵耸耸肩:“你觉得逾矩了?”
逾矩也好,露骨也罢,都应当是在旁人看来,若是齐璟自己觉得他逾矩了,那他们也没必要再说下去。
本就快打烊的摊位,尽管小贩搓着手自夸绝无坏烂,会剩下来只是因为品相差些,齐璟还是一丝不苟地翻查挑选,从余的桃子里挑出八个模样尚可的,搁在了与桃堆隔些距离的一处,他俩都没带包裹器具,齐璟向小贩买了个篮。
渡口一带的小集没镇上大集空位稀缺,这水果摊位占了很大一块地,小贩留着桃筐给齐璟挑,忙着去收拾别的果筐,边收拾边与别摊的同行插科打诨,并未注意这边二人的谈话,听齐璟说买篮,小贩随手从摊子底下掏了个出来给他,又忙着转头同人说笑去了。
摊位摆得低了些,齐璟微微弓着背,边将挑好的桃子挨个儿放进篮里,边语气淡淡地同秦洵说话:“你来江南前,我总是觉得你性子养得不谙世事,也就顽劣了些,气性大了些,聪颖是聪颖的,能明了些事,却还是有许多事情不大懂得,需旁人给你解惑。近些年你我相隔两地,虽几度相见,我却知你甚少,你在我这里依旧是不谙世事的模样,然不知是否错觉,我又觉得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澄透,心思很是深。”
“比如?”
齐璟叹了声气,直起身看向他盈满了笑的眼:“比如现在,你在有意套我的话。”
被拆了台,秦洵也没羞恼,上前来替他将余下几个挑好的桃子一一放进篮去,笑道:“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想与我谈论的东西,是指情爱吧?”他拍掉掌心沾到的桃毛,“情爱就情爱,有什么不好说的,齐璟,你别说我,你的心思才是真的深,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秦洵说完望过来,眼中尽是调侃之色,齐璟心绪一乱,拎了竹篮便要走:“没什么。”
秦洵一把勾住他手肘:“没什么你心神不宁的,不给钱了?”
熟练解下齐璟腰间荷包,秦洵数了钱递给小贩,小贩接过去又数一遍,乐呵呵放进兜里,将桃筐往收拾好的物具上一叠,挑起担子归家去了。
“齐璟,从小到大我很少见你优柔寡断的模样,我也见不惯。”秦洵总觉得掌心的桃毛没拍干净,嫌弃地又拍了拍,“刚才我问你的,你还打算回我吗?”
水果小贩收摊离去,没了那摊上挂的灯笼照明,最近的光源是栈桥口长柱顶上的灯笼,秦洵背光,齐璟只能看清他被灯笼映亮的发顶,泛着柔亮亮的光泽。
手穿进美貌少年颈后发间,温热的掌心贴上他后颈微凉的皮肤,齐璟稍稍弓背,将自己的额头与秦洵的额头抵上,气息离得很近。
“我不觉得逾矩。”
从来不觉得逾矩,这样很好,日后若是能更亲近、一日比一日亲近、亲近一辈子,那就最好。
齐璟在他额间蜻蜓点水印了印唇。
秦洵跟着齐璟入了渡口附近一处巷子,巷中很静,除了二人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混着行走时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响,便只余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了。
这会儿时辰应是近酉时末,虽说过了普遍的晚膳时辰,也不至于都窝进房里睡觉悄无声息,这么安静说明巷中人家并不多,人家不多自然也就没什么光亮,好在今夜月光还算亮堂,盈盈洒下来照亮着青石板路,曳长了二人身后的影子。
秦洵耐不住静,扯扯齐璟的衣袖找话同他说:“你刚才问我那个,会不会去讨姑娘欢心,我是不是没告诉你呢?没有,真没有,一次也没有!我说我留吃的给女弟子,留是留过,但我玩得亲近的师兄师弟他们,抢起来一个比一个手快!他们一点都不跟我客气的,我想讨好也没的讨好啊!”
齐璟一睨:“你很失望?”
秦洵乖巧:“不,我很庆幸。”
感谢师兄,感谢师弟,大恩大德兄弟一辈子铭记于心。
秦洵默默庆幸加感谢一套结束,捣捣齐璟:“你呢,十七过半了,这些年我从没问过你,你娶妃没有?”他问得状似无意,却是紧紧盯上了齐璟的脸。
齐璟无奈:“我会吗?”
也是,齐璟这副事事围着自己转的模样,哪里像会娶妃的人,况且他要是娶了妃,秦洵哪还会跟他纠缠,又不止齐璟一个人有洁癖。
精神和□□的双重洁癖,总归也是洁癖的一种。
秦洵对答案心知肚明,压根就是没话找话在跟齐璟闲聊消遣:“侍妾呢,侍妾有没有?”
“我会吗?”
“那你有没有跟哪家名媛千金走得亲近?”
“我会吗?”齐璟这回在后头添了一句,“你来江南的早几年,我在长安待的时日也不多,除了来看你,还去别地游历,也就过去一年留在长安没往外去,哪里有闲空跟名媛千金走得近?”
皇帝使唤起儿子也是挺舍得的,齐璟就比秦洵大一岁,秦洵十岁离长安时还是个毛孩子,齐璟同样是个毛孩子,皇帝把小小年纪的齐璟赶得满大齐乱跑,都不带心疼的。
不过皇帝这么放心齐璟也是好事,都说当今圣上最宠爱三皇子,在当皇帝的面前,心疼并不是最大的宠爱,器重才是。
秦洵不打算在这种闲适的时候跟齐璟说朝政事,学着他先前的语气道:“你很失望?”
“不,我很庆幸。”齐璟也学他。
秦洵笑出声,接着问:“那你平常会上风月场所去吗?”
“我不会!”齐璟终于没忍住,“你当我是你?”
秦洵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在江南没了管束混得无法无天,跟师兄弟几个往秦楼楚馆都跑成了常客,老鸨掌柜个个见他都能堆着笑准确称一声“秦公子”,不巧就有一次被下江南的齐璟逮个正着,他还记得那回齐璟脸都气青了,自他迁居江南后第一回对他动了肝火。
天地良心,秦洵他们几个去青楼都是跟姑娘说说笑笑,顶多让她们端茶倒水喂吃的,绝不会比这再过火,就是少年人玩心重,觉得新奇,不至于失了分寸。
不过想想,若是他瞧见齐璟青楼作乐就着姑娘的手吃喝嬉笑,他也会气炸的,不把人家整个楼拆了他不姓秦,齐璟对他已经足够容忍了。
秦洵心情不错地笑起来:“我原以为,男人嘛,血气方刚的年纪,总会……”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有点那什么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