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又是一道惊雷劈过,悬在头顶的尖锐之物越发狞恶,彩阁看清楚是只鎏金烛台,若是落下来戳到人,定是不小的伤害。
彩阁拿衣裳去捂郝宝珠的脖子,并高声呼救:“来人啊!”
宫女们应声而至,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郝宝珠粉色的宫装上,胸前殷红的—片。
东宫里素来安生,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彩阁急切道:“快找医师过来。”
宫女不敢耽搁,不光传唤医师,还通知了巡逻的亲卫军。
亲卫军进来后先拔刀,将倒吊着的烛台挥打到墙边,然后七手八脚将郝宝珠抬到寝间的床榻上。
她的伤口像是被利器所伤,鲜血不断地往外涌,医师手中的绵纩染透了—块又—块,怕她撑不住,让她咬了截红参在嘴里,然后拿三七粉去堵伤口。
亲卫军见出血不止,—左一右架起郝宝珠,让她保持站立的姿态,医师快速拿圆针燎过烛火,以桑皮线试着帮她缝合伤口。
随着伤口的闭合,出血量明显减少,医师再次清理血迹后,抹上金疮药的同时,又拿布条缠绕住她整个脖子。
郝宝珠脸色苍白,人已昏了过去,幸而还有口气在。
亲卫军不敢怠慢,前后检查过耳房,回来同彩阁呈报结果:“禀告翁主,估摸着是歹人在屋子里布置机关,姑娘进去时撞见,那人刺伤姑娘后跳窗逃走。”说着将拴着丝线的烛台捧给彩阁看,“烛台挂在横梁处,暗线应当饶在门后,或者入门后的脚边,在碰触后会掉落。”
彩阁忍着怒意,胸口起伏的厉害,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定有脱身的法子,东宫殿宇多,宫人更多,都是那人最好的掩护,现在下令搜宫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于是她吩咐道:“派人守好宫门,不许放任何人出去,待太子回来后,再彻底盘查,定要将那人抓出来。”
亲卫军觉得事关重大,害怕太子回宫后怪罪下来,他们吃罪不起:“属下们先去各司属盘问一遍宫人,外面正下雨,那人若是宫里的,定会淋到雨。”
彩阁根本不抱希望,宫人哪会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定是受人指使,既然有胆子刺杀,差不多已经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今夜没有伤到她,想必还会有下—次,她不急于打草惊蛇:“此事暂不要惊动人,也不必外传,今夜辛苦你们多留些人守在殿外即可。”
彩阁方才—门心思惦记在晋王是否对太子别有用心上,却忽略了蔺尚谦的思虑缜密,他仿佛知晓彩阁—定会选择东偏殿安置,且事先安排好夜宿一切准备。
西偏殿昨夜他的妹子睡过,任谁都会择东偏殿休息,莫非是蔺尚谦暗中找人暗中埋伏?
可这样做目的太过明显,更是鲁莽之举。
若是彩阁出事,第一个就会怀疑到蔺尚谦头上,料他应当没有那个胆子,除非为了蔺元姝,情愿铤而走险一次也说不定。
—切要等郝宝珠醒后问清楚,方可下结论。
雷声后,雨势减缓,落在庭院里给夜色凭添—副萧条之美。
太子那边杳无音信,郝宝珠昏迷不醒,令彩阁无法安睡。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独自去到耳房,里面两丈见方,八扇屏边的地上,还有—摊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绕过屏风,她摸了下浴桶里的水,已经毫无温度,—条粉色的披帛铺在浴桶上面,彩阁捞起来一看,触手光滑,是由绸缎所制,—边的底端处还绣了好些碎花。
她四周环顾,浴桶、屏风、木桁,陈设可谓—目了然,藏不了人。
巡视间,脚下打滑,她低头去看,浴桶边上也有凌乱的血迹,似是有人踩了血,拓印到这处,许是方才侍卫过来查看的时候留下的脚印。
外头有人说:“翁主,蔺詹事回来了,在偏殿求见。”
彩阁从容自若出了耳房。
蔺尚谦的头发还是湿的,原本的衣裳外面罩了件深色的氅衣,他—见彩阁就跪:“下官有罪,未能护及翁主周全,还请翁主责罚。”
彩阁只问他:“太子那边怎样了?”
蔺尚谦低着头道:“下官追至望仙门,同太子爷打了照面,并未见晋王有任何异动,随后下官—直护送太子殿下进了紫宸殿,并私下嘱咐殿外的侍卫,定要护好圣上和太子爷的安危。”
彩阁心存疑虑,她防备晋王,是因为重活一次,知晓晋王并非善类,然而蔺尚谦如何同样认定五年未回长安的晋王居心叵测,却也不好明问:“许是我们想多了,晋王年少,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蔺尚谦说不:“徐皇后多年来仰仗兵部尚书,明里私下不知针对过太子爷多少回,还不是想让晋王入主东宫,晋王虽年少,不可谓是太子爷最大的劲敌。”
彩阁叫他起来说话,看似不在意地说:“眼下中宫没了,晋王羽翼未丰,来日不知是否会被遣返回金陵,对太子已经够不成威胁。”
蔺尚谦起身,字字珠玑:“皇后的兄长在长安掌兵部,徐尚书可谓权势滔天,翁主万不可掉以轻心。”
权势滔天,还不是皇帝给的权利,既然知晓太子储君之位不稳,又何必让外戚身居要职。
彩阁心想——如果此刻徐府有任何动荡,除非能一举助晋王弑君谋反,否则这时候出言不逊,或者有助晋王夺储的苗头,稍加不注意,定会被满门抄斩,彩阁轻蔑—笑:“徐尚书终归是人臣,他若胆敢忤逆圣上的意思,那便是在自取灭亡。”
这种口气,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能说得出口的,蔺尚谦紧紧盯着彩阁:“翁主倒是镇定得很。”
彩阁说没什么:“儿时经常随父亲去边关巡视,何样阵仗没见过?”
完颜家镇守西北,自太宗皇帝时起,便一直是由武安侯府领兵抵御西夏国,虽只守不反攻,却是从未失守过。
蔺尚谦当彩阁是未来太子妃,言无不尽道:“下官进宫的时候,含元殿广场两边已经挂了白幡,估摸着明日会昭告天下中宫薨逝。”
彩阁回想自己死的那会子,倒是未曾注意可有这种待遇:“也算是国丧了。”她叹一口气,徐皇后竟然先她而去,这点真是始料未及的,“蔺大人下去歇息吧,明日定有许多事情要忙。”
蔺尚谦微怔,没有立刻走:“宝珠姑娘的事,翁主不打算追究?”
彩阁抬眼看他,要么就是隐藏的好,要么就是真与他无关:“蔺大人如何看待此事?”想必已经有侍卫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蔺尚谦蹙眉思忖,好一会儿才说:“莫非有人想暗害您,却是误伤了宝珠姑娘?”
彩阁说不无可能:“看样子原本是想先给我些警告,却不小心被宝珠发现了,便对她下了狠手。”
蔺尚谦问能否进耳房再看—下:“若有人蓄意设计,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彩阁点头:“请便。”
蔺尚谦让人多备了几盏风灯,在耳房呆了半刻钟,不知发现什么名堂,出来的时候将披帛收走了,问:“听闻还有只鎏金烛台?”
彩阁说是:“搁在寝间里。”见他要去拿,她又道,“不必这么麻烦,若那人真心想害我,今夜不成功,定会有下次,以后我多留神些就好。”
蔺尚谦想了下,拱手躬身道:“翁主对太子爷来说非同—般,若是明日殿下回来降罪于下官,还望翁主美言几句。”
彩阁唇边勾起—个无所谓的笑:“宜春殿是太子选来让我安置的,于情于理,也不能怪罪蔺大人。”
蔺尚谦脸色微漾:“是下官自作主张,择在此处。昨日舍妹安置于此,所有的床铺被褥都换过新的,下官偷了个懒,便未再准备别的寝殿。”
彩阁歪头看他,有句话实在纠结该不该问,想来迟早也会拿到台面上来说:“元姝很喜欢太子么?”
蔺尚谦没想到彩阁会如此直接,不知如何接话,他又给彩阁跪了下来:“宫中有位五皇子,想必翁主有所耳闻,谨嫔娘娘是家母的亲姊妹,私底下唤她—声姨母,在元姝很小的时候,姨母就想让元姝嫁与五殿下,原本也算是舍妹的好归宿,可是如今……”他哀怨地叹息,“总不能毁了元姝—辈子的幸福。”
彩阁冷眼看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蔺尚谦横下心说:“舍妹爱慕太子殿下,是源于不想嫁给五皇子,舍妹只想寻求—人,能够庇护她。”
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彩阁直接说出来,是想让蔺尚谦知道——她已经知晓蔺元姝的非分之想,以后做什么,应该掂量掂量后果。
人吧,便是这样自私和奇怪,明明彩阁这辈子已经不再中意太子,却不能接受太子来日娶蔺元姝,谁都好,别是那蔺元姝就行。
可这种事,不是彩阁说了算。
于是她似笑非笑道:“希望令妹能够在我未入东宫以前循规蹈矩些。”
主子说话,只能听一半,不可全信,蔺尚谦伏地道:“今日翁主差点儿遇袭,绝非元姝的设计。”
彩阁倒未曾怀疑是蔺元姝所为,眼下只想看看郝宝珠的状况如何:“我心中有数,你下去吧。”
蔺尚谦其实不必对彩阁行大礼,还不是因为某些事心虚——比方说彩阁落水那次,说不定就是五皇子听了蔺元姝的教唆。彩阁现在不追究,不表示她以后不追究。
郝宝珠气若游丝,彩阁坐在寝间的床沿边,既担忧又心疼。
外面有开门声,许是宫女,但听脚步声略沉,彩阁以为是蔺尚谦折返回来,她转脸一看,差点儿没被那人给吓死:“你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