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轩任职兵部尚书,掌长安五军,八十万兵马调遣权,着实位高权重,如今又得郡王封号,所谓飞黄腾达,大抵如此。
颍川王和季轩虽然都为郡王身份,府邸正门铜钉皆是七横七纵,垂带踏跺同样有七层阶梯,相同的门楣雕龙刻凤,可某些细节稍有不同,比方说颍川王府是以石麒麟为镇宅兽,兰陵王府则是石狮子。
府邸是现成的,唯有陈设需要更换与添置,那些送礼人,差点儿没把他兰陵王府的门槛给踏破。
王府宴请分两轮,先是在十五那晚,邀了朝堂上的同僚相聚,都是官场上的表面功夫,不得不做,别人破费出银子送贺礼,季轩自然要让人酒足饭饱地吃回去。
所有的礼金贺礼一一记录在册,备着日后对方家有喜事,可照单回送差不多的东西过去,是为礼貌。
随后于十六的傍晚,季轩将三朋好友邀来府邸,已两日前先打过招呼,即便彩阁腿脚不便,抬也要将她抬过来。
今日算是自家人小聚,不拘官场那套。。
天气冷,如若不然还能摆个露天酒席,他们一人一案,太子身份高坐北朝南,颍川王携香香坐在靠东侧,窦小虎也有一席之地,燕妩看到了,不动声色地落坐于窦小虎边上的位置。
彩阁赴宴的时候,除了石榴儿,她多带了个婢女——锦春。
既然下定决心不嫁太子,总要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太子不喜她与别的男子多有接触,她顺势而为,决定坑太子一回。
彩阁前两日递牌子进宫,点名要郁扶筠将锦春送过来伺候她,想锦春在宫里熟悉宫规,理应能任她调遣,加之锦春将将入宫不久,说不定存了几分攀龙附凤的心思,彩阁不介意从旁推波助澜。
宫女若对主子自荐枕席,像锦春这种身份的,要么赏脸赐个名分,要么拖出去乱棍打死,哪样都合彩阁的心意。
让彩阁给太子床上塞女人,前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头一回做“缺德事”,心里或多或少有些愧疚之情,却无关情爱。
彩阁这些日子忌口,很多东西不能吃,连酒水都不可沾染,今日高兴,贪嘴喝了两杯御赐的西域葡萄佳酿,葡萄酿入喉时不觉得,却是后劲十足。
昨晚季轩点到为止,宴请上很有分寸,打算今日一醉方休。
酒意兴起,总要寻些乐趣,香香主动献舞一曲,她今晚穿了件碧色的宽袖褙子,里面的衣裳是青色水袖石榴裙,显得腰如扶柳,盈盈一握,似是有备而来。
乐师弹奏的不是她在郁金香里常听的曲调,依然展现出婀娜娉婷的舞姿,不止是舞姿,还有那恰如流光碧波般的眼神,葇荑轻转宛若无骨,举手抬足间,每个动作无不透着拨动心弦般的勾引,青楼中生养的尤物,没有十年的功夫,难以成就这般功夫。
水袖轻抛,复又收回,一个转身蹲跪再挑眉回眸,轻纱半遮面,目光刚好与彩阁的视线相撞,彩阁竟然红了脸。
香香缓缓起身,对太子福了福身子:“香香献丑了。”
这等舞姿若是丑态,那世间还有什么能当得上美好一说。
太子颇为惊叹,问颍川王:“你从哪寻来这么个妙伶人?”
迟早要让他们知晓,颍川王这才向众人介绍:“她叫喻香香,是我已故姨母的女儿,那日我砸了郁金香,祸事因我而起,自然要给她安排落脚之处。”
几句话表达出香香的身份——颍川王表妹、青楼女子。
能堂而皇之地将妓.女收留在王府,恐怕只有颍川王能做的出来。
卖艺为妓,卖身为娼,虽然叫法不同,于外人眼里看起来没有两样。
燕妩不知郁金香为何地,不懂便问:“四哥,是损坏了人家的府邸么?”
颍川王答不是。
自己的身份是何,香香不愿隐瞒,对燕妩乃至在场的所有人解释道:“郁金香是教坊司。”
燕妩惊讶道:“妓院?”
香香微微欠身:“是。”
燕妩原先还赞叹香香的舞姿,但听闻她是青楼女子,看人的眼神立马都变了,从小的教养问题,瞧不起某些出身,很是寻常。
彩阁倒是不计较,外人都道“笑贫不笑娼”,更何况香香还是清倌人1,她生于青楼无法选择,又是凭自身本事混口饭吃,不应当瞧不起她。
眼下颍川王带她脱离烟花之地,是为好事一桩。
不光彩阁不计较,彩阁感觉太子待香香的态度,像是一个正常男人看到美人时应有的态度。
于季轩来看,旁的不说,香香美则美矣,就是太过消瘦,冬日所穿的衣裳不薄,香香却是弱不禁风之感。
虽说环肥燕瘦,各人喜好不同,总要符合恩客2的审美标准,但香香要跳舞,更要于鼓上作舞,身形必须格外讲究,甚至要做到过午不食的地步,才能保持身材。
燕妩觉得自己令人尴尬,身边有窦小虎在,她不愿让人以为她不近人情:“你是四哥的表妹,以后我唤你香香姐,可以么?”
香香始终保持微笑,知晓燕妩是在说客套话:“香香谢过公主。”说着便要回去换身衣裳。
燕妩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窦小虎,她鼓起勇气问:“你可还记得我?”
窦小虎能近身靠近金枝玉叶的机会不多,他点头:“记得。”
燕妩无话找话,又问他:“你同四哥的关系很好么?武选时候带着你,季轩哥哥的酬客宴,依然邀你一起。”
窦小虎不知如何解释,他本就身份低微,如果实话实说总有种攀附权贵之感:“是王爷抬爱。”
燕妩犹豫片刻,终是问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前几日我们从骊山回长安那天,朱雀大街之上,唤你‘小虎哥’的女子是谁,你的……”她咬唇,既是担心,又迫切想知晓,“心上人么?”
窦小虎微怔,思考后撒了个谎:“不是,她以前的东家小姐,我自被王爷提携后,再没有回去,她见到我,许是以为我奇货可居。”他的语气稍显落寞,“她并非我的心上人。”
得知那日的女子身份,燕妩很是开心,很想接着问他有无心上人,到底是矜持,不好意思问出口。
太子喝了不少酒,打算出去散散酒气,他猛地站起来,脚下略微打飘。
彩阁连忙对锦春说:“快去扶着太子殿下。”
主子的吩咐,不得不从,锦春赶忙上前搀扶:“太子爷仔细脚下。”
太子的双眼朦胧,定睛一看,不是彩阁,却也没有拒绝。
彩阁看在眼里,喜上眉梢,颍川王端酒走到她身边:“在笑什么?”
彩阁稍微收敛笑意:“我的兄长成了王爷,我高兴的。”
颍川王调侃她道:“你不记得了么?不知是谁,前些日子还不希望季轩当王爷呢。”
彩阁的心思偶尔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只希望她在乎的人能够平安:“二哥也很高兴,这样便足够了。”
颍川王将酒一饮而尽:“季轩有了府邸,你何时搬过来住?总在长乐宫,会不会不太方便?”他轻咳两声,掩饰他存的别样心思,“你腿脚有伤,这样来回折腾,若是不小心摔倒了,便不知何时再能活蹦乱跳的。”
彩阁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那我今晚便不走了。”
颍川王的唇角噙着笑,以后可以体验什么叫“近水楼台”,怎么不叫他不喜出望外:“王府比永寿殿随意,以后你便偷着乐吧。”
彩阁忽而“哎呀”一声,像是想起来什么。
颍川王以为她反悔了:“怎么了?”
彩阁说:“金钗啊,还在永寿殿。”
颍川王没反应过来“金钗”是何物:“金银首饰什么的,明日和你的衣裳,让宫人一同搬过来得了。”
彩阁生了气:“还说我的记性不好,你忘了你送给我的小鹿?”
原来是那个“金钗”,颍川王哑然失笑:“它在你那儿捣乱么?”
彩阁很是喜欢小东西的陪伴,她笑着说没有,指头轻饶做着手势:“我去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金钗就在边上跑来跑去,我唤它的名字,它还会回应我,可爱极了。”
烛火朦胧,颍川王酒后微醺,他眼中的彩阁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如月,眼底有一片闪烁的灯影,整个人更是摇曳在他的心尖,比美酒更令他沉醉。
她能接受他送的东西,颍川王很开心:“你喜欢便好。”
不一会儿太子回来,神色如常。
彩阁今夜打算留宿于王府,现在是该想个法子将太子也留在这里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清倌人:卖艺不卖身
2恩客:逛青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