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儿躺在长卿手中舞着藕节儿似的双手,小脸蛋儿肥嘟嘟的,一双眉眼晶亮,正望着长卿笑…
长卿一时间还有些恍惚,她为人娘亲了?可方才她好似还与公主在茹亭里歇脚。可眼前这一切太过真实,竟让她有些分不清了。
“喜欢么?”是殿下的声音。
长卿这才抬眸起来。她发现自己是坐在床榻上的,殿下坐在她的床边,正望着她抱着那婴孩儿。她这才看了看自己腰间,已然松松落落,可她心里却很清楚,这不是她的孩子…
眼前殿下,鬓角也没有白发…
她好像又做回那个梦了…小产之后,又知道父母病亡,她便没了生存下去的意念,在床上不知已经躺了多久,殿下却抱回来这个孩子,送到了她手上。她好像清楚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正是秦王那外室如月所生,左右得不见个名分,殿下便将小娃儿接回来,与她做了养子。
那小人儿胎发还未退,该是刚刚出生没多久。她本还有些排斥,小人儿的小手却拉起她的拇指来。她只觉得心疼,将小人儿一把揉进了怀里。眼眶不觉已经湿润了,她望着殿下,殿下也正望着她,“日后,这便是我们的孩子。”
长卿终是笑了,她卧榻数月,身子早已虚弱不堪,笑起来该也不好看。殿下却倾身过来,将她们母子拥进了怀里。长卿只觉他怀中甚是温暖,怀里小人儿也挺听话话,好似是睡着了,她也跟着缓缓合上了眉眼…
再睁眼开来的时候,她手牵着已经三岁大的小人儿,正从马车上下来。
“母妃,我们去哪儿?”
她只觉脚步很沉,似不是自己的。天下着大雪,佑心院门前挂着苍白的灯笼,那三颗老梅都开满了暖白色的梅花…她带着翊儿刚从豫州回来,她是来送殿下上路的…
她没来得及回小人儿的话,手腕儿又被他摇了摇,“母妃,为何不理翊儿?阿爹可是在佑心院里等我们呢?”
她没答话,眼泪却止不住地落在了衣襟上。那里浮着几丝自己的发丝,上头已经染满了白雪。佑心院的门缓缓打开了,她看到了那樽棺椁…被黑白的锦缎装点着,像是在束缚着殿下的魂灵…
长卿倒抽了一口气,猛地惊醒回来。眼前仍是在茹亭里,公主正在眼前关切望着她,“长卿,你怎么了?”
她正靠在舒嬷嬷肩膀上,舒嬷嬷正与她一下下抬着胸口的气儿…见得她睁了眼,方才算是松了口气,“娘娘,该是起身得太快。这妇人有孕,一半儿的气儿都在肚里的胎儿身上,可得慢些。”
长卿只觉着手脚依然冰凉,不过一闭眼的功夫,她还恍惚在前世情形之中,心口也一下下抽着疼。呼吸有几分急促,她忙抬手去探了探肚子,小人儿还在…她忙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她会好好护好自己的孩子,殿下、殿下也不会死…
“长卿,你可好些了?”公主又问了声。
长卿呼吸终于平复了几分,方才发现手已经被公主握得紧紧的,她忙挤出来一丝笑容,“已经没事了,公主。”
舒嬷嬷方劝道,“娘娘,公主,不如早些回去吧。该得到午膳的时辰了。”
德玉这才笑道,“快回吧,真要让你出了事儿,太子哥哥可得拿我试问了。”
一行人回到来紫露院门前的时候,正遇上太子车辇停在门前。
凌墨从车中下来,见得长卿被德玉和舒嬷嬷一人一边扶着,他忙下车去将人接了回来,“脸色怎的不好?”
长卿还未答话,便见他长眸锋锐,朝着身后一干宫人们看了过去,“你们是如何侍奉的?”
德玉忙来认了错,“是阿玉见着天儿好,才带着长卿出去御花园里的。太子哥哥要怪便怪阿玉好了。”
长卿这才拉了拉殿下的手,“长卿没事,殿下莫怪公主。”
舒嬷嬷也在一旁解释着,“娘娘只是急了些起身,往后注意些便好。”
凌墨方才再问了问怀里的人,“可真是没事?”
“嗯。”长卿望着他笑了笑,“殿下可是来寻我一道儿午膳的,快进去吧,长卿饿了。公主也一同来。”方才说完,脚下便是一轻,她便由得殿下抱着进去了紫露院里。
一干宫人们被撂在身后,婢子们羞红了面,内侍们捂嘴偷笑…德玉望着太子哥哥那背影,虽早就见过这般了,却也难免羞涩。
用过了午膳,长卿方被殿下安顿回来寝殿里午睡。长卿琢磨着,殿下昨日也里该也没歇息好,问他,“殿下可也要一同午睡一会儿?”
殿下却道,“孤还得回去勤政殿,等你睡着了再走。”
“嗯…”长卿拉着他的大掌,枕在自己脸下,方才渐渐睡着了过去。
凌墨见得她呼吸渐渐均匀,方才抬起她的小脸,将自己的手拿了出来,又将她的头轻轻放了回去。临行之前,又凑去她肚腹边听了听,里头安安静静,该是与他阿娘一同睡着了。他再给她拢了拢被角,方才起身出了门。
舒嬷嬷候着门边的,见得太子殿下出来,忙作了礼。却听殿下吩咐,“娘娘午睡醒来,再让紫露院内侍去太医院一趟,让许太医来请一道儿脉象,看看今日晌午晕厥一事,可有大碍。”
舒嬷嬷忙道了声是,方目送了太子殿下出去。她照顾孕身虽是有过经验的,可殿下这般着紧娘娘,让太医再来看看,也是好事。
长卿一觉睡醒的时候,殿下果真已经不在了。舒嬷嬷侍奉着她起了身,又用了些点心,方见得许太医来,与她请平安脉。舒嬷嬷自又将晌午晕厥的事情与许太医说了说,许太医方下了一道儿调理的方子。
长卿却捉着许太医没放,上回许太医说过与殿下调理身子的药膳,还欠着她呢,如今她入了东宫,该能好好侍奉殿下了。
许太医笑着道,“臣一同将方子写给娘娘,等臣回了太医院,便寻了药材让药童送过来娘娘院子里,佐以食材熬制便好。”
傍晚,许太医果真让药童送了药材和食单来。长卿使着云青,就着紫露院的小厨房里,将那道儿首乌牛肉汤煨在了炉灶上。入了夜,长卿方才亲自带人送去了佑心院里。
可入来佑心院的时候,书房里却空空荡荡的,殿下还未回来。长卿吩咐着云青,将汤药放去圆桌上。方将兰芝召进来问了问,“殿下可有说何时回来?”
兰芝道,“还未见得内侍回来传话,不过大婚之前那些时日,殿下操劳政务,多有时候是在勤政殿里度夜的…”
“娘娘身子重,还是莫等了。这汤药放在佑心院里,等殿下回来了,兰芝帮娘娘给殿下热了用。”
长卿听得劝,便又领着舒嬷嬷和云青回去了紫露院里。她乏得很,便回了寝殿睡下。
次日,许太医的药膳方子又送了过来,是茯苓芝麻瘦肉羹…白日里一整日没见的殿下,长卿想着他该是政务繁忙,夜里,她端着那药膳比昨日稍稍送去得晚了些,却还是未见得他人。听兰芝说起,殿下昨日便一夜未归,今日一早该是从勤政殿里去上的朝,今夜也不知会不会回来。
长卿这才担心了起来。前朝也不知生了什么事情,他怎连东宫都不落脚了…回了紫露院里,佑心院的内侍却来通传了一声,殿下说今夜在勤政殿中议事,让娘娘早些休息。休息是休息,长卿便也睡不沉了。
清早,许太医的药膳方子又送了过来。只是早两日的殿下都没吃,长卿便也不急着做新的。却吩咐云青一早将那首乌牛肉羹又煨了一遍。
晚膳后,趁着夜色还早,长卿便让云青用食盒子,装了那牛肉羹。随之,便领着舒嬷嬷和云青一道儿,往勤政殿里去。卓小北在前头引着路,细声劝着,“娘娘,怎不让奴才先与殿下通传一声。”
长卿道,“殿下不惜着自己的身子,通传一声,定也是让你回来道一声不回来了。这药膳也还是用不上。”
卓小北忙恭维着:“还是娘娘知晓得殿下的性子。”
勤政殿门前,候着一干东宫的内侍。为首的那人早前被凌墨训斥过了,见得长卿来,一个字儿都不敢多说,只领着其余内侍齐齐作了礼,“娘娘…”
长卿却问着,“殿下可在里面?”
那内侍答得有些支支吾吾,“殿下,在的…”
“那便劳烦公公,入殿帮我通传一声吧。”长卿说着,对一旁舒嬷嬷点了点头。舒嬷嬷便依着吩咐,递了一锭银子去了那内侍眼前。
那内侍着实是不敢再收什么银两了,忙是一拜,“这,不必了。奴才这就入殿帮娘娘通传。”
长卿却坚持了几分,“公公在殿下身边办差,自是要上心的。这是公公应得的。”
那内侍方才明白,这是娘娘与他打赏的,也并未扭捏,接了银两下来,又与长卿一拜,“小人福远,日后娘娘有什么的,让卓公公来吩咐一声便是了。”
长卿这才颔首笑道,“那今日便先有劳福公公。”
见得那福公公入了殿里,长卿由得舒嬷嬷扶着,在门外候了好一会儿,方见福公公出来,身后还跟着殿下。长卿忙与殿下作了礼,却被他一把扶了起来。殿下话里却是温和着,“来了也好,入来陪孤一道儿下棋。”
话毕,长卿便挽上了他的手臂,“殿下两日都未回东宫,怎是在这儿与人对弈么?”
殿下垂眸落来她面上,“可是怪孤冷落你了?”
“长卿不敢。”
云青提着食盒方往前了两步,“殿下,娘娘与许太医要来了药膳方子,专为殿下熬着药羹已经两日了。殿下都没吃上,娘娘方才领着奴婢们来与殿下送药膳的。”
凌墨扫了一眼云青手中的食盒,方回来与长卿道,“孤确有些军务耽搁了。”
长卿垂眸下去,紧了紧揽着他的手,“长卿其实也很是念着殿下,寻来是为了私心,想见见殿下。”
话刚落下,正殿的门便被内侍们拉开了。殿下扶着她的腰身,跨过门槛,还特地嘱咐了一声,“小心。”
长卿却见得门里是候着个人的,该就是殿下说的与他下棋的人。只是那人一身蟒袍,却是杏眼翘鼻,眉如柳叶,一看便是个男装的女子…长卿回眸望了一眼殿下求证,殿下却指了指那人与长卿道,“这是连将军家嫡女。”
长卿心中忖度着,殿下也是知道人家是女儿身的,并不遮掩。
对面那女子也忙与长卿作礼,行的却不是大周女子的福礼,而是简简单单与长卿一拜,“宝轩见过娘娘。”
殿下扶着她坐去了棋榻边上,方对那连宝轩摊了摊手,“来,继续。”
长卿寻着棋桌一旁的茶壶,提起与殿下添了一盏,正望向对面连姑娘的茶碗,里头也是空了…
连宝轩忙从长卿手里接了茶壶过去,“就不劳烦娘娘了,宝轩自己来。”
长卿只觉,这姑娘似也是懂礼守节的,方才放下了几分防备心。殿下方落了一子,便寻了一旁软枕来,给她垫着腰后,殿下却是一眼扫见了她捂着肚子的小动作,嘴角便不觉浮起来一抹笑意。
对面连宝轩忙垂眸了下去,不敢看二人眉目之间那般情义。只好继续落子。
连着数子落下,连宝轩投子认输,便就着天色不早的缘由,与殿下告了退。殿下也没拦着,却也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喊了内侍来,将人送了出去。
殿内就剩得长卿和殿下,长卿便也没局促着,直问他道,“殿下两日不归,可都是在与这连家的小姐下棋?”
殿下却答得几分利落,目光还落在方才的棋盘上:“嗯。”
“那,夜里呢?”
殿下还未回神来,“什么夜里?”
“夜里,连姑娘陪殿下到几更天?”新婚才过去几日,长卿只觉着殿下寻着新欢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昨日,快到子时。今日你来了,她该是故意投子认输的。”殿下却指了指那棋盘上的局势,“这最后几颗子,该都是她乱行的。”
“……”他还帮着人家说话。
凌墨听得一旁没了声响,回眸过来望着那张小脸,已经促成一团,“怎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长卿憋着一口气儿,没理会他,将自己往榻里挪了挪。棋榻位置小,殿下寻过来得很快,却是勾着嘴角问道,“醋了?”
凌墨半晌不见她回话,那双凤眸只再扫了他一眼,里头两颗圆滚滚的水珠子便直滑了出来。他受不得这个,伸着食指过去想去帮她擦,却生生被她又躲开了。
他拧了拧眉,劝着,“再动气,一会儿小人儿该要闹腾。”
“殿下还顾着我们么?两日不见人,还要怪长卿小气。”
“……”凌墨一头雾水,“孤何时怪你小气?”
长卿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殿下说长卿醋了…长卿便就是小气了一回了。”
殿下笑着,似是舒了一口气,却是凑来她眼前,“醋了是好事,孤等这天也等了不少时日了。”长卿收了几分眼泪,抽着气儿,直往后躲了躲,“你故意的?”
话没完便被他揽回去了怀里,她挣了挣,肩头却被他扣得紧了,生生有些疼,殿下大掌却抚去了她肚子上,她这才不敢动了…她得顾着小人儿…却听殿下道,“孤不会拿你和他开玩笑,这两日确是政务烦身。”
“与连姑娘下棋,是政务么?”殿下可是觉得她好糊弄?
“连渠膝下无嫡子,就这么一个嫡女。其余庶子不成器,他远征北疆在外,京外兵权自然在这女儿手上。”殿下说着,却往长卿身边挤了挤,与她一同靠在那软枕上了。“孤与之对弈,不过是想借兵。”
长卿可不是那么好哄的,殿下借兵是借兵,那也是在讨好那连姑娘…“殿下不如干脆一些,取了连姑娘为正妃娘娘,那连家的兵也不用借了,全都是殿下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
“……”还给她猜中了呢!她抬手去挡开肚子上的大掌,却是拗不过他。却听殿下又道,“不过用不上了,兵已经借好了,后日便会派往高丽,支援程将军为后盾。此回,程彪手中兵权自会大涨。”
长卿越发奇怪了,“殿下做了什么让那连姑娘如此听话?”
“你觉得呢?”殿下说着,凑着她薄唇正要吻落下去。
长卿一双小手忙支开着他:“你、你若也亲了别人,我便不要你了。”
“……你已经不要过一回了。”殿下被她推挡在眼前,那双长眸里却似有什么东西在颤动,“日后,不许不要。孤也不会碰别人,记住了么?”
殿下说完,合上了眼眸,缓缓朝着她唇上凑了过来。长卿却见得两颗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了下去。她忙抬手去帮他擦了擦,她这才有心疼了,想起殿下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她该是要信他的…她也往他唇边凑了过去,便再也没被放开。
云青提着食盒子候着门外,颇有些心急了,细声与一旁舒嬷嬷道,“这药膳都该要凉了,娘娘怎还不宣呢?”
话方落下,便听得殿里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好似还有好些小东西落了一地。娘娘的声音细细传来,“棋、棋盘…”
云青忙扬声问了问,“娘娘,殿下,可需奴婢们入来收拾收拾?”
却听得殿下的声响压着,嘶哑着传了出来,“退下。”
舒嬷嬷却老成着,抿着唇,将云青往外拉了拉,“什么药膳能比得上我们娘娘呢?可莫扰着主子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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