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燕双归(7)(1 / 1)

勤政殿中,四更天的更鼓声传来,比在东宫里听见得还要响亮些。

长卿在棋榻上翻了个身,昨日夜里折腾得迟,她腰身上还酸着,眼皮也有些揭不开。这些时日不用侍奉殿下上朝,她皮肉也养得懒了。却听得外头福公公的声音,“殿下,该起身早朝了。”

她这才清醒了几分,正想要起身的,腰身上却是一紧,却被殿下揽住了。殿下的声音在她脑后轻声道,“别动。”她忽觉身后暖暖的,是殿下贴了过来。那大掌已经挪去了她的肚皮上,轻轻探了探,仿佛察觉着小人儿没动静,还有些失望。

殿下却道,“昨夜里睡得迟,你再睡一会儿。孤早朝回来,接你一道儿回东宫。”

“嗯。”长卿缓缓翻身回去,殿下小心拖着她腰身护着。长卿直往他怀里钻着,再温存了一会儿。等得福公公在门外催促了第二回了,殿下方才起了身。

门外声响攘动,长卿眼皮便又开始打架了,直到天色亮堂全了,她方才听得旁边有些动静。是舒嬷嬷与云青正在棋榻下寻着什么。长卿缓缓睁眼看向旁边,“舒嬷嬷,你们做什么呢?”

舒嬷嬷听得人醒了,忙过来扶着她起身,“娘娘。殿下走前吩咐过,这些棋子得在娘娘起身前清理了,不然娘娘容易摔着。”

长卿这才想起,昨日夜里那番荒唐,殿下寻来她身上的时候,将棋盘都打翻了,两人也没顾得上…

她脸上一阵羞臊,又问着舒嬷嬷,“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三刻了,娘娘。”

“都这么迟了?”长卿忙紧了紧动作。舒嬷嬷边拿着衣物来,与她穿好,边扶着她起身,“娘娘慢点儿。”

“殿下可该要下朝了?”长卿挪了挪身子,去了一旁小桌旁坐下。腹中小人儿却是一阵闹腾,该是饿了。“嬷嬷,勤政殿里可能寻些吃食来?”

舒嬷嬷笑着答话,“福公公早让人准备好了,奴婢让云青去端来。”

用过了些粥食,长卿方听得勤政殿外头的声响,是福公公派了人回来通传,“娘娘,殿下下了朝正往勤政殿来了。”

长卿这才由得舒嬷嬷扶着迎了出去。

今日风和日丽,长卿方在勤政殿门前立了一小会儿,便见得殿下的车辇往这边缓缓行了过来。

马车停下,殿下亲自下来将她接上了马车,方再往东宫的方向去。

长卿靠着殿下怀里,小窗撩开着,吹着小风。却见得窗外一行粗布袍,羊皮靴,正从德政门外的宫径处路过,长卿认得出来那些行装,方回眸问了问殿下,“瓦剌人来了?”

“嗯。”凌墨淡淡答话,“来通商朝贡。”他却见她小脸上写着几分紧张,又道,“不必忧心。”

长卿面上虽道了好,梦中那些景象,一晃似是又出现在了眼前。她捉着殿下的手,也不自觉的紧了紧。

**

除了瓦剌人来朝贡,还有一人也正从北疆赶回来了京都城。

大将军连渠借着此下瓦剌太师亲自带人朝贡的时机,回来省亲一趟。

连府书房里,庶长子连绪正被连渠叫去问话。

“阿爹此番回来,定得要好好管管宝轩。她这几日与太子走得近,今日我才知道,她将城外一半兵力都数给了太子,派往高丽支援那程彪。也未曾与我商量。”

“哦?”连渠却是端着茶盏小抿了一口,“她还作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连绪因得这小妹,自幼被父亲忽视,听得父亲问起,忙又道,“她带着太子巡了军营,几个副将都一一见过了太子殿下,还依着太子的指示,重新将军营编排了一遍…”

连渠却是勾起来嘴角,“哦。还有这种事情。”

连绪见得父亲似不紧不慢,忙劝着,“阿爹,我们连府向来都是向着摄政王殿下的。宝轩此回的动作实在太过分了。”

“你又懂什么?”连渠起了身,亲自去合上了书房门。方转身回来对连绪道,“大周的江山,可不姓魏,到底还是姓凌的。我这些年征战在外,摄政王的恩情也算是还清了。自首辅之事之后,太子羽翼渐丰。你到底比不得宝轩有眼光。她若真能亲近太子,才真算是给你我铺好了后路。”

连绪听得父亲这一番话来,半句都不敢再多说了。拧着眉头唯唯诺诺,“阿爹,阿爹训斥的是。”

连渠望了他那儿子一眼,冷嗤了一声,“行了,我这次回来正是来办你和宝轩的婚事的。你与杨家次女的婚事,过两日我便让人去定下来。你且在府中好生张罗聘礼和成亲之事。”

连绪只道,“听凭阿爹的安排。”

父子二人正说着,却听得外头敲门声响。“阿爹可是在里头,宝轩想见见您。”

连渠听得是女儿回来,面露喜色,忙去将屋门打开了。女儿就在外头,见得他,直一把拉起来他粗糙的大手。“宝轩可想您了阿爹。”

连绪一旁望着父女两人,便知道自己多余了。果然没两句话,连渠便对他道,“你且先出去吧,我与你妹妹好好说说话。”

等得连绪出去,连渠方才拉着女儿的手,坐了下来。“我听闻,你近日与太子殿下走得近?”

连宝轩亲娘早逝,府中姨娘不大买她的账,她也不大想与那边走动,从小到大,有什么话都是与亲爹说。她便直将这两日的事情再与连渠都说了一遍。“太子殿下与程将军研习了一套兵士的分级之法,果真是极好的。女儿便带着太子殿下去了趟军营,如今正用在了京外的大军上。不日该就能看出成效了。”

“哦?”连渠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宝轩,你觉着太子为人如何。”

“挺好的。”连宝轩边说着,边面露欢喜,“虽在外名声有些狠辣,可相处下来两日,宝轩觉着太子殿下为人谦和,并非如外人所说的那样。”

“哦,外人?”连渠说着笑了笑。连宝轩顿时红了双颊,“阿爹,女儿并非那个意思。”

连渠面色也稍稍沉了一沉,“阿爹是说,即便是那个意思,也无妨。眼下太子还未纳妃,若你能成为太子妃,与我们连府也是莫大的荣耀。”

“阿爹,太子虽未纳妃,可对那良娣娘娘确是极好。良娣娘娘腹中还已经有了小皇孙了。女儿怕是没那个福分。”

连渠道,“那阮家的女儿?他安远侯不过是个刚刚流放回朝的,官位方及四品。只要太子还没纳妃,她那肚子里的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定也不及将来正妃所出。你且还未婚嫁,该就得趁着此时未自己谋个好位份…”

连宝轩面露难色,却始终拗不过父亲,父女二人话末了,方才讪讪道,“女儿也只能试试,不可强求。”

**

八月十五,皇宫中秋家宴,正直瓦剌时辰来访,摄政王便主持着,在庆丰殿内请瓦剌时辰一同参加皇家赏月家宴。

下午长卿午睡醒,方才见福公公来传话,“娘娘,殿下还在与摄政王一道与瓦剌使臣议事,晚宴直接从御书房过去庆丰殿。殿下让娘娘一会儿去庆丰殿,不用等他了。”

长卿称了一声,“知道了。”方让卓公公将福公公送了出去,而后叫来舒嬷嬷和朝云与她梳妆。

此回是她嫁来皇家第一回皇家家宴,虽是有孕,可也得好生打扮一番。入秋之后,殿下往紫露院送来好些厚衣料。长卿为了宫宴也早早给自己准备了几件衣裙。都是锦缎面儿的,好遮风保暖。

朝云将那几身衣物一一摆去了床榻上,“娘娘看看,今日穿哪一身的好?”

长卿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这几日在紫露院里静养,面庞白皙又添了血色,自是如何艳丽的衣物都能衬得起来。只是家宴上该还有些许长辈在,她便选了一身浅绛色的,一来这色泽偏红,贴着她新人的位份;二来这色泽不打眼可却耐看,第一眼容易察觉不出来,第二眼便让人挪不开了眼了,很是别致。

舒嬷嬷与她穿好了衣衫,她身子五月有余,如今那腰带下头的弧度,是怎么也遮不住了,倒是颇有几分孕味。

舒嬷嬷给她梳好了斜云髻。长卿却嫌那些金钗簪太沉,上回那凤冠她如今还心有余悸,便干脆只带了一只珊瑚雕的粉色宫花。又在额间点了一从花钿。

行去庆丰殿的路上,宫人们一一作礼。也多有人在身后小声而谈。

“良娣娘娘今日好似都没怎么打扮。”

“可也是极好看的。”

“被太子殿下宠得如珠如宝的,腹中还有小皇孙,难怪了气色如此之好。”

入来庆丰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正是黄昏灯火交接的时候,灯笼却还未上得齐。从庆丰殿大门行去大殿,还有一小段回廊。长卿边走着,舒嬷嬷边在一旁小声提点,“灯火还没上,娘娘小心着些脚下。”

长卿自也走得慢,身后却有人喊着她,“娘娘…”

长卿回身过来,便见得那叫如月的女子挺着肚子,正也被人扶着从大门过来。她便停了停脚步,等了等。等如月走近了,她方才见得她手中拿着一篮子橘子。如月与她福了一福,长卿忙唤人起来,“你身子重了,不必多礼了。”

如月却从篮子里拿了个橘子递来她面前,“王府中的小糖橘都熟了,我今日下午摘的。本想带来给柔妃娘娘尝尝。娘娘若不嫌弃,也试试。”

长卿接了过来,抿唇对她笑了笑。舒嬷嬷却在一旁小声提点,“娘娘,吃食还是就着自家的好。”

长卿道了声,无妨。却也顾着腹中小人儿,只是将那小糖橘拿在手中把玩,随之方对如月道,“这处黑得很,我们还是快些入殿吧。”

如月回了声,“是,娘娘。”便随着长卿一道儿往殿内去了。

大概是路黑的缘故,一旁树堆儿里,忽的有野猫嘶叫。舒嬷嬷忙将长卿护了一护,加紧了些步子。却忽的听得一旁如月“哎”地一声,随之便是那篮筐和果子落地的声音。

长卿谨慎着,忙停下来脚步。若真一个不留神,踩滑了,她和小人儿怕都会有难了。可如月也大着肚子呢,她与她腹中小人却也有些渊源。

她忙吩咐了声,“都停下。卓公公,你去外头寻人,找了灯笼和烛火来。将这脚下的橘子都清干净了。我们再走动。”

卓公公应声,依着长卿的意思往外头去了。

舒嬷嬷扶着人紧,长卿也拉紧了朝云和舒嬷嬷的手。夜色越来越黑了,上灯的内侍们却仍不见人。一旁如月却又是“哎”地一声,先是王府的宫女们凑去问,“姑娘如何了。”很快便有宫女们摔倒了…

眼下情形乱了起来,摔倒的宫女不止一个。长卿看不清楚,却听得如月呼痛的声响越发大了起来。她吩咐了几句,“看好你们姑娘,别摔了着了。等灯火来了再说。”可王府来的都是些不足年岁的小丫鬟,连个能拿事儿的嬷嬷也没有。

舒嬷嬷到底经验足,却只护着自家主子,“娘娘莫管那些,顾着自己要紧。”

那些王府下人们乱做一团,长卿的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她想躲开些,不想让她们撞着自己。方才动了动,脚下却是的一滑。舒嬷嬷明明是扶着人的,眼下却忽的被什么人撞了一把。

“娘娘!”

只剩得朝云一人,拉着长卿的手却发觉人已经失了衡…“娘娘,小心…”

长卿只觉得这回真是完了,她手寻着地下去,好借着什么姿势能护着肚子。可眼前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她也不知地下是什么情况。心跳得快极了,身子却直落入了一片绵软里。

眼前也忽的光亮了起来。见得是福公公和卓公公提着灯笼过来了,她方才抬眸看了看身后接住她的人,是殿下…

方才的惊心瞬间平复了些,长卿的手直拉住了他的衣襟,呼吸还有些急,殿下扶着她的腰身,拧眉望着她,“可伤到哪里了?”

长卿摇头。“没有。”气息却是急喘着的…

凌墨心疼得将人揽着往自己身上靠了靠,二人却借着烛火,看得如月倒在了地上。王府那些下人们也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福远连连训斥了起来,“以为这是你们王府么?这里是皇宫。一点点小事儿乱成这样,伤到的可不止是你们家姑娘,还有宫里娘娘。”

“方才摔倒的,全拉出去一人打二十板子。其余人,将柳姑娘送去柔妃娘娘宫里。”说罢,福远又吩咐了身边一小内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去景玉宫里,给柳姑娘看看。”

众人得了令,分头去办了。卓公公忙领着一干内侍,将散落在长廊里的橘子都清理了干净。方来与殿下报,“让殿下和娘娘受惊了。现如今可以入殿了。”

却听殿下吩咐,“福远,总管这庆丰殿里的内侍也不能放过。”

福远自是知道主子的意思。这皇宫家宴,灯火却上得如此迟了,难保不是有人故意。福远忙应了声,“殿下,奴才这便去查清楚。”

长卿被殿下扶着往殿里去,“还好殿下来得及时…”

却见殿下仍是拧着眉头的,“日后出门,还是让明英跟着你。后宫不比在侯府,你也该要有些防人之心,知道了么?”

殿下似是在责怪她,可方才还是有惊无险,下一回真是不能保证了。长卿点了点头,便被殿下扶着入来殿里。

殿里已经好些皇帝的嫔妃,却也没见着柔妃娘娘。殿下只寻着几个相熟的,带着她见了礼。方领着她入了席。

长卿被殿下扶着坐下,手却不自觉的捂着肚子,里头的动静,自方才差些滑到便没停下过。

凌墨察觉些许不对,伸手探了过来,果真是动得厉害。“可要寻太医看看?”

“方才该是吓着他了。再缓缓该就没事儿。”席间盘膝而坐,长卿多有不适,殿下让人寻来了软枕与她垫着身后。

凌墨见得她面色好些了,方才放了心。他这才看到她今日一身精心的打扮,那身绛色衣裙衬得她肤色雪白,发丝巧系,眉目明艳,额上那一抹花钿更是点睛之笔。看了一眼,便再难挪开。可眼下还在宴席,他自持了几分,只是悄声在案下,牵起了她的小手来。

**

景玉宫里,太医将将收了脉诊。方与一旁柔妃道,“柳姑娘的身子并无大碍,该是受了些惊吓,须得好生休养便好。”

柔妃作了一番忧心的大戏,唉声又叹气。只道,“有劳刘太医了。”说罢,又让嬷嬷奉上了赏银,方才将太医送了出去。

柔妃见得人走远了,方才转而回来,对软塌上的如月道,“不过是让你办些小事儿,你险些将自己和我孙儿的命给搭进去了。要你何用?”

如月半卧在榻上,忙与柔妃赔不是,“娘娘,是如月无用…”

柔妃一指头戳去了如月脑门儿上,“你确是无用,无用至极。”

“若太子那宫里生的是个男的。你这肚子,再是皇长孙也是无用。”

“等太子早亡,那阮长卿借着那孩子便是太后。我儿还是秦王,你,也别想有什么位份。”

如月生生落了泪,“娘娘,如月知道得让她落胎,方才有出路。可那良娣娘娘身边许多人护着,今日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了,将人接住了。实在是难了。”

柔妃气极了。“那你便就该推她一把,又有何难?”

如月不敢再说话了,方才她却也得顾着自己,不敢做得那么明目张胆。而她该叫一声母妃的这位娘娘,却丝毫并未将她和腹中孩儿的存亡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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