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秋风停歇,围场的晨鼓响起,营地里正升起来袅袅炊烟。
女眷们三三两两从帐子里出来,见得天儿好,几人围在一处玩儿着毽子,当是晨练。又有两三人凑在一团,正说着昨日夜里那档子趣事儿。
“秦王殿下这回,可真寻得个好正妃了?”
“谁呢?”
“你还不知道呢?昨日夜里,连将军带的亲兵,在围场里将两人扛回来的,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这什么话?”听着这话的姑娘家脸都红了。“可就在这围场里,真的?”
“自是真的,找着人的时候,世子爷和国公府小姐都在。”
“那这皇宫里该又要添喜事儿了!”
连大将军的帐子里一夜灯火未眠,连家一对儿女跪在帐中。先是连绪被父亲训斥,责怪他办事不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连宝轩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方才也一同跪下了与父亲赔不是。
连绪还在解释着,“阿爹,那给太子引路的都是我的亲信,我实在也不好自己出面。谁知昨日他们一去不回,也没来禀报。我自当是事情已经办妥了,不好去打扰了宝轩和…和太子殿下相处。”
见连渠依然神色不明,连宝轩方道,“阿爹,这的确也怪不得阿兄。我们是被人算计的。”
连渠一双鹰眼中透着老成,这才望向女儿问道,“谁?”
“是国公府那杜玉柔,是她将秦王引来的,想必太子殿下没来,也是她们国公府的‘功劳’。”
连渠听着女儿说完,眉间依然深锁,却道,“眼下知道是谁做的,也不成办法了。昨日,秦王殿下可有与你个说法?”
“阿爹是什么意思?”连宝轩从未做过他想,即便昨日夜里秦王的确提过一口,不会亏待与她的名节的承诺,此时她也满心不想承认,“女儿与秦王清清白白,不需要他什么说法。”
连渠面色着紧起来,“你可怎就不明白,眼下再清白也是无用了,你这名节已经拿捏在人家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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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皇家与百官回城的大军缓缓从营地里驶出。由连家兵士护送返回京城。
太子车辇里,殿下正拉着杜玉恒下棋。长卿嫌闷,早早坐在了德玉车里,两个女儿家正好说说话。
连宝轩与秦王的事情如今在贵女之中都传遍了,德玉自也与长卿絮叨了一遍。“玉柔可一点儿也没添油加醋,昨日寻得那连宝轩和秦王在一处的时候,二人可是紧贴着的。到底秋日夜里草木都打了霜,该是给冻的…”
小桌上摆着些零嘴儿,长卿正捏了一颗葡萄干儿放到嘴里,“贵女们中都传,秦王妃可有人选了。”
德玉笑着,“玉柔这回可算是逃过了一劫了。”
长卿却望着德玉几分不解,“玉柔她不想嫁秦王,到底是因得秦王后院儿美人多。可秦王可是公主的三哥哥,如今公主这是站在那边儿的?”
“自然是好姐妹这边儿的。景玉宫那位主儿可不是什么好角儿,上回太子哥哥在江南出事儿的消息传来京城里,那位主儿便暗自撺掇着三皇兄谋位呢。”德玉也捏着一块儿糕点,送去长卿眼前,“你尝尝这御膳房里新出品的红玉糕。”
“那柔妃既然有这份心思,想必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这回讨好国公府的亲事,该也是在为秦王铺路呢。”长卿接了过来那红玉糕尝了一口,果真香甜。
德玉道,“还好没成。玉柔也不喜欢三皇兄。”
长卿用过些糕点,眼皮便有些打架。靠着车窗棱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德玉见得她打起盹儿来,知道孕妇嗜睡,便也没忍心叫醒人。寻着小毯子来,与她盖在了膝上。方靠着一旁一同休息。
走在太子一行车辇前的,是摄政王的大辇。
车内,仙仙刚点好了一盏宫香,凑着小香台旁,正闭目养神。下巴尖儿却被旁边的人一挑,方见得一旁魏沉寻了个樱桃果子来。仙仙张嘴咬着,翻身起来却直勾上了魏沉的脖颈,寻着他的薄唇喂着过去,笑道,“该是殿下想吃了…”
对面那双眉眼染着笑意,直卷着她的腰身,翻去了一旁软塌里。仙仙做好了打算,本以为魏沉想做些什么的,却听得他问起,“那瓦剌使臣多有挂念于你…”
这话是试探着她的,仙仙自笑了笑,“仙仙心中只有殿下。”
魏沉嘴角一勾,“若他非你不可呢?”
仙仙捧起面前人的下颌来,上头胡渣颇有些扎手,她却寻着那处亲吻一口,声音柔弱无骨:“耶律太师他府中,该也不缺美人。不似殿下,殿下这些年来,身边一个贴心的人也没有,唯有仙仙。仙仙心疼殿下。”
……
马车一行缓缓驶入京城,午时时分方在德政门前悉数散开。百官各自回府。杜玉恒也从太子车上下来,与人道别,方寻着妹妹杜玉柔的车辇,一道儿往宫外的方向去了。
太子一行入了东宫,马车在紫露院门前停下的时候,长卿仍睡着未醒。德玉推开车门,对着将将下车的太子招了招手,“太子哥哥,快来看看长卿吧。”
凌墨见德玉神色紧张,心中也跟着一紧,忙行了过去。上了德玉的马车,他方见得那人窝着马车一角,睡得沉了,只是眉目之间微微蹙着,不知是不是身子不爽。他忙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热。
德玉方凑来道,“长卿好似做了一路的噩梦…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凌墨忙将人抱了起来,下了马车,往紫露院中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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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卿这一觉睡得很沉。
梦中她像是个游魂,飘忽着回去了上一世。
瓦剌兵临城下,京都城墙上烽火连天,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可不知怎的,却跟着一个小兵上了城墙。她看到城墙下黑压压的瓦剌大军,又看到北面滚滚黄沙朝着京都城袭来。
“你来了?”她耳旁忽的响起殿下的声音,回过头去的时候,却见殿下正看着自己,那双长眸中印着烽火的颜色,目光却穿透了她的身体,看向她身后的人的。
她这才转身,见身后来的人,是世子爷。
世子爷手中拿着殿下常带着身边的那串翡翠十八子,上头络子颜色鲜艳,样式精巧却是独一无二的。长卿还有几分不敢相信,忙看了看自己双手,那明明是她昨日在围场里才编好的。
世子爷却与殿下一拜,道,“太子妃与小皇孙已经送去了豫州行宫避难,这是太子妃临行前交与您的,殿下。”
殿下抬手从世子爷手中将那翡翠十八子接了过来,握进了掌心里。
长卿眼前忽的闪过许多影子:紫露院里床帷寻欢,佑心院门前携手赏梅,西街上二人牵着小人的手,一同在买糖油酥…长卿已然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一晃眼之间,火光连天。带着火光的箭矢从城墙脚下飞了上来。殿下正挥剑,对守城兵士下令,“谁敢后退,杀无赦。”
长卿只见得眼前前赴后继的守城兵士纷纷倒下。滚石从城墙下被推落下去,大周与瓦剌人两败俱伤,不分上下。城墙下却飞来一支冷箭,朝着殿下飞了过去,长卿忙要去推他一把,可她的身体透明,根本着不了气力。
箭矢穿过她的身体,落入了殿下胸前…
漫天的血渍染红了她的眼角,她惊叫得失去了声响…倒抽着气睁开眼来的时候,背后已经起了一身冷汗。眼前殿下正抱着她,与她擦着额角的细汗。她双手忙一把环过他的腰身,声音却沙哑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做噩梦了?”耳旁殿下的声音真实又温软。
长卿这才抬眸望着他,伸手去碰了碰他鬓角的白发。方才果真都还是梦境…“嗯,噩梦…”她声音几分虚弱,身子却被殿下往怀里在捂了捂。
“噩梦罢了。”殿下声音里轻松着。长卿心绪却一时间难以平复,腹中小人儿似是知道母体的不安似的,在里头鼓动了起来,腹中的动静,终是让长卿从梦中情境中抽离了几分。这一世,不会重来了…
许太医正从外头进来,与长卿请脉。长卿这才发觉,因得方才那场大梦,她背上衣物都已经透了汗…殿下正来她肚腹上探了探,“这两日他很是闹腾你?”
“嗯…”她乖乖将手腕儿送去了许太医那里。
半晌,方听得许太医道,“娘娘气血依旧有些虚弱,臣再为娘娘补一道儿汤剂。”
殿下忧心着,“前阵子都好多了,可是因得此回出行动的胎气?”
许太医摇头,“该是早前伤的元气,如今月份大些了,腹中孩儿所需的的气血也更多了些。娘娘也得多休息。”
二人听得许太医的话,相视一眼。殿下温声嘱咐着,“你便就好生休养着,别乱走动了。”
长卿答应下来,一手轻抚在自己肚子上,一手还紧紧拉着殿下的手。和那梦中一样的是,这两个人已经成了她最重要的人了,都是她要用力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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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一行还未回到京城,景玉宫里便得来了消息,秦王与那连宝轩一同落了陷阱,孤男寡女待了整整一日方才被救上来…
如月正来与柔妃请安,方行到门口,便听得里头摔茶碗的声音。
嬷嬷还在劝着,“娘娘,不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呀…”
“不气?你说的轻巧,我怎能不气?”柔妃指着宫外的方向,“他在府中养美人我没管,收了个外室我也认了。可正妃那是能玩笑的事情么?连渠一介武夫,除了在外打仗,在朝堂上半句话都说不上。他那女儿还是个假姑娘,哪儿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
如月脚步踟蹰,人都到了偏殿外,却是不敢往里去了。方才拉着丫鬟要走了,却生生又被柔妃看到了。
柔妃正在火头上,便寻了个人来骂着,“来了安都不请了,就要走了?你可是翅膀硬了?”
如月无法,只好转身回去了偏殿里。与柔妃请了一安。
柔妃气不打一处来,当着如月的面儿又掀了一件古董。如月忙护着肚子,却弱弱劝着,“娘娘,莫气。如月听闻,那大将军手中还有兵权,该是于殿下也有助力的。娘娘多往好处想想。”
柔妃这才似是清醒来几分,目光这才放去如月身上。如月却垂眸下去,几分讪讪,却听得柔妃的声音终是恢复了平和,与她道,“你倒是看得清楚情势的。放心,等我旭儿纳了正妃,这府中良妾之位,定是你的。”